蔡瑁跪瞭。
就這麼在大庭廣眾之下,向關羽下跪。
不但下跪求饒,口稱願降劉備,還將自己先前種種不堪所為,全都推在瞭蒯越的“蠱惑”之上。
關羽眉頭蹙起,臉上掠起幾分厭惡。
敗瞭服軟求降,並非就是什麼不可饒恕之事。
方今這亂世,改換門庭者數不勝數。
就如生擒蔡瑁的丁奉,不也是一員江東降將。
關鍵你蔡瑁不一樣啊。
劉琮隻是名義上的荊州之主,你蔡瑁和蒯越,才是實質上的荊州之主。
蔡瑁,相當於半個荊州之主!
這樣的身份,你卻沒有半分一方之主該有的風骨氣概,竟跪的如此幹脆利落!
甚至還沒有半點擔當,將黑鍋都扣在瞭蒯越這個同黨身上!
莫說是關羽,哪怕是船上一名劉軍小卒,都為蔡瑁所不恥。
“劉景升竟佞幸你這等不忠不義,貪生怕死,厚顏無恥之徒,當真可悲!”
關羽面露輕鄙不屑,拂手喝道:
“將此賊押下去,交由兄長裁決處置!”
關羽雖恨不得當場斬殺蔡瑁,卻也知道分寸,似蔡瑁這樣級別的俘虜,必得由劉備親自決定生死。
蔡瑁暫時保住瞭一條性命,暗松瞭一口氣,對關羽的諷刺不敢有丁點反應,隻能忍著屈辱被押入船艙。
關羽遂統帥水軍望巴丘而去。
…
巴丘塞,某軍帳前。
絲絲縷縷香氣,鉤得親衛們皆是暗咽口水。
火架旁邊,鄧艾正一邊抹著臉上煙熏,一邊翻著火上的烤魚。
關銀屏則叉著腰立在一旁指揮。
“該翻面瞭,再烤就要烤焦瞭。”
“多刷點油上去啊。”
“看你平時挺機靈的,怎麼烤個魚這般笨手笨腳…”
鄧艾額頭滾著汗珠,在關銀屏的碎碎念中,終於是大功告成。
“關…關小姐,這下應該能…能吃瞭吧…”
鄧艾端著自己的傑作,小心翼翼的問道。
關銀屏卻不作聲,將那隻蕭和給他的瓶子打開,小心翼翼的往烤魚上灑下一層紅色粉末。
“關小姐,這…這是何物?”
鄧艾瞪大眼睛,滿眼皆是好奇。
“不懂瞭吧,這叫辣椒,不灑這東西的烤魚,是沒有靈魂的…”
關銀屏儼然蕭和附身,將蕭和當初跟她說過的話,又原封不動的塞給瞭鄧艾。
鄧艾“哦”瞭一聲,卻似懂非懂。
關銀屏也懶得多解釋,接過銅盤,就要端給蕭和去吃。
一回頭時,卻看到原本躺在懶人椅上,正曬著太陽的蕭和,不知何時已是沉沉睡去。
他實在是有些累瞭。
出謀劃策陰謀詭計這種燒腦活兒,對於諸葛亮徐庶這類專業人士,自然是傢常便飯般輕松,對他這種半路出傢的人來說,卻著實有些勞心傷神。
現下荊南聯軍也破瞭,關羽水軍也已西去,巴丘暫無戰事,終於是能好好躺兩天瞭。
蕭和原是想曬曬太陽,吃吃燒烤,可躺著躺著困意上頭,不知不覺就睡瞭過去。
“關小姐,要不要叫…叫醒軍師?”
鄧艾說著湊上前來。
“別!”
關銀屏卻攔住瞭鄧艾,明眸中掠過幾分疼惜之意,輕聲嘆道:
“他這人但凡為伯父出謀劃策,一勞心傷神身子便容易疲倦,就讓他多睡會吧。”
關銀屏將盤子還給瞭鄧艾,解下瞭自己的狐裘披風,俯下身來便要為蕭和輕輕蓋上身子。
就在她剛剛俯身時,身後響起一聲大叫:
“蕭軍師,關將軍回來瞭,我軍大勝,大勝啊——”
陳到飛奔前來報喜。
這冷不丁一叫,把關銀屏嚇瞭一跳,身兒一個不穩,正好撲倒在瞭蕭和身上。
蕭和猛從睡夢中驚醒,一睜眼,就看到關銀屏竟趴在自己身上。
素面朱唇,近在分毫之間,幾乎就要貼上自己的臉。
四目相對,兩人皆是愣瞭住。
蕭和心頭怦然一動,霎時間竟有種莫名的沖動在心頭湧起。
關銀屏卻驀的回過神來,臉畔驟然緋紅如霞,忙是扶著蕭和的胸膛,手忙腳亂的爬瞭起來。
“我適才是見你…見你睡瞭,怕你冷著,所以想給你蓋上我披風而…而已,都怪陳叔至,嚇瞭我一跳…所以才…”
關銀屏紅著臉解釋起來,或許因為窘羞慌張的緣故,越是解釋越是有欲蓋彌彰之嫌。
鄧艾小眼瞪大,茫然的看著關銀屏,心想這關小姐怎麼好端端的,跟自己一樣變結巴瞭。
無故躺槍的陳到,則是僵在原地,訕訕而笑,不知如何是好。
“這一覺睡得香啊~~”
蕭和忙伸瞭個懶腰轉移話題,接著向陳到問道:
“叔至,我剛才睡夢中的時候,好像聽你說關將軍大勝歸來瞭?”
陳到驀的想起正事,忙是激動說道:
“關將軍大破江陵水軍,生擒瞭那蔡瑁,現下正率大軍入水營,主公派我過來向軍師報喜!”
關銀屏身兒一震,臉上窘羞立時為欣喜若狂取代。
蕭和也長松一口氣,大笑著一躍而起:
“江陵水軍一破,長江是主公的瞭,荊州大局定也!”
“走,咱們迎一迎關將軍去!”
蕭和翻身上馬,飛馳而去。
關銀屏也將適才的“親密接觸”,暫時擱置在瞭腦後,忙也滿面欣喜的跟隨而去。
水營渡頭。
大批戰船已靠岸,得勝的將士們,押解著數以千計的俘虜正陸登岸。
留守的步軍將士們,則是用歡呼喝彩,迎接水軍弟兄們的歸來。
當蕭和趕到時,關羽已向劉備稟明戰果,並將蔡瑁押解上前。
又是“撲嗵”一聲。
蔡瑁很熟練的跪在瞭劉備腳下。
這位實際上的荊州之主,各種愧疚自責,各種卑微認慫服軟,向劉備表明伏首求降的誠意。
“這大耳賊向來是自詡寬厚仁義,吾已是這般向他屈辱求降,他沒理由對我下殺手吧…”
蔡瑁偷偷瞟著劉備臉色,心中暗自揣測。
劉備俯視著蔡瑁的醜態,臉上自然亦是厭惡之色。
當初蔡瑁蒯越設計謀害,險些令他命喪襄陽的驚險過往,此刻也浮現心頭。
這一刻,他是真想親自動手,將蔡瑁斬瞭。
隻是蔡瑁終究已經求降,以他的寬仁性情,又著實有些猶豫不決。
身後的蕭和,卻在琢磨著,怎麼促成劉備弄死蔡瑁。
別的不說,蔡瑁的弟弟蔡和,可是他舉薦的魏延所殺。
襄陽蔡氏產業被抄傢,也是出自於他的手筆。
結下這麼大的梁子,他還能能讓蔡瑁活著?
“蔡和已死,蔡傢已為主公所抄,主公當真以為,此賊縱然歸降,會心無怨恨,真心為主公效力?”
“主公麾下那些荊襄豪傑,他們哪個不對蔡瑁心懷怨言,主公若留此賊,就不怕寒瞭人心?”
“此賊挾持劉琮,舉荊州而降曹賊,實乃不忠不義,十惡不赦的國之逆賊,這樣的人,也配輔佐主公匡扶漢室?”
蕭和各種補刀,將利害關系皆剖析給瞭劉備。
意思再明白不過:
蔡瑁此賊留不得,主公你得殺啊!
劉備眼眸一聚,猛然被點醒。
蔡蒯兩姓,把持荊州軍政大權,打壓異己,荊州上下誰不對他們是怨聲載道。
若非如此,當初他奇襲襄陽之時,魏延等眾多襄陽豪傑名士,也不會群起響應。
不殺蔡瑁,豈不寒瞭魏延這些人的心?
“主公,和還記得,你可是對公瑋公子,有過承諾的呀。”
蕭和意味深長的補上瞭最致命一刀。
劉備心頭驀然一震。
當初離開夏口時,他可是親口答應過劉琦,一定會斬殺蔡瑁蒯越,以為劉琦報仇雪恨。
既立下誓言,豈能有負劉琦!
“伯溫軍師言之極是,不斬此賊,吾豈非有負那些為吾赴湯蹈火之士,豈非有負吾侄公瑋!”
劉備眼中殺意燃起,厲喝一聲:
“將這亂國奸賊推下去,斬首正法!”
眾將拍手叫好,大呼痛快。
蔡瑁卻癱坐在地,難以置信的目光,驚愕的看向瞭劉備。
劉備竟不按套路出牌,竟真要殺他!
明明剛才從劉備眼神中,他看出瞭一絲心軟,卻偏偏被身邊那謀士一煽動風火,就生瞭殺意。
劉備稱其為“伯溫軍師”,那這個煽風風點火之人,必是蕭和無疑!
“蕭和,你個山野村夫,我與你無怨無仇,你為何要置我於死地——”
蔡瑁掙紮著躍起,沖著蕭和就撲瞭上去。
陳到一招手,眾親衛一擁而上,便將蔡瑁摁住,拖瞭下去。
“劉備,大耳賊,你就算殺瞭我,你也休想鯨吞荊州!”
“我江陵固若金湯,你絕不可能攻下江陵!”
“曹丞相不會不管我們,他必會揮師南下來救,他一定會滅瞭你,為我報仇雪恨!”
“劉備,蕭和,你們——”
歇廝底裡的悲憤罵聲,陡然間停止。
蔡瑁人頭落地。
水營之內,響起瞭震天動聲的叫好歡呼聲。
“主公,江陵水軍和荊南聯軍皆已覆滅,巴丘已無威脅,劉琮也無力再阻止主公兵臨江陵。”
“和以為,接下來主公可親率步軍主力,以及部分水軍繼續西進,直取江陵。”
“和則與關將軍率水軍主力,東歸直奔夏口,殺孫權一個措手不及,解除夏口之圍,奪回樊口等江夏東部諸縣,一舉將孫權趕出我荊州!”
“如此,主公方可無後顧之憂,全力收復江陵,全取荊州!”
蕭和趁熱打鐵,為劉備又擬定一道方略。
劉備欣然采納。
當下,關羽便率一萬八千水軍,即刻順流東下,直奔夏口。
劉備則率兩萬餘步軍主力,在三千水軍配合下,繼續沿江西進,直奔江陵。
…
夏口城南,水營。
殺聲震天,箭如雨下。
數以百計的江東戰船,正不斷沖向水營,數不清的江東士卒,瘋瞭一般沖向灘頭。
近三萬餘江東軍,正對北岸水營發動猛攻,以圖奪下岸上索基,沉下攔江鐵鎖。
旗艦上。
孫權鐵青著一張臉,目光冷峻的盯著岸上戰事。
“有孫賁從江東帶來瞭這五千生力軍,我軍攻勢已是倍增。”
“那魏延的抵抗已到強弩之末,瑜以為他最多再支撐兩日,必會不得不放棄水營,撤回夏口。”
周瑜指著岸灘一線戰況,臉上是久違的胸有成竹。
孫權臉上陰雲稍散,輕捋起紫髯,眉宇間重燃幾分傲色。
“蕭和那山野村夫,他也太小看我江東兒郎,當真以為區區一條鐵索,就能攔得住吾——”
吾字尚未出口。
突然間,上遊方向,響起瞭“嗚嗚嗚”的號角聲。
孫權和周瑜神色一震,不約而同的扭頭向著上遊方向看去。
江水盡頭,無數的雲帆,無數面戰旗,如滾滾洪峰一般,烏壓壓襲卷而起。
戰船!
那是數百艘戰船,正順流浩浩蕩蕩前來。
一面“關”字旗,赫然撞入眼簾。
“關羽回來瞭?”
孫權和周瑜脫口一聲驚呼,主臣二人臉色駭然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