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頭上,死一般的靜寂。
除瞭劉琮和蒯越外,張允等留守將士,皆是一片愕然,如同瞬間被抽離瞭魂魄一般。
下一瞬,城頭轟然炸裂。
“我們一萬五千大軍,就這麼沒瞭?”
“蜀軍不是來救我們的嗎,怎麼又會幫劉備殺我們?”
“咱們城中隻剩下瞭五千人,這還怎麼守得住啊?”
“完瞭,這下完全瞭啊。”
驚恐失措的議論聲,轉眼已是此起彼伏,留守士卒軍心意志,頃刻跌落谷底。
“蒯異度,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不是以性命起誓,信誓旦旦的向我保證,我軍此役必勝,定能解江陵之圍嗎?”
“你告訴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為什麼?”
劉琮轉過身來,死死抓住蒯越,激動憤怒的沖著他怒吼起來。
到瞭這般地步,劉琮終於是情緒失控,對蒯越再無忌憚尊敬可言。
蒯越僵在原地,任憑劉琮搖晃著自己的身體,整個人如失瞭魂魄一般。
茫然,羞愧,驚愕,不解…
無數的緒情念頭,在他心頭是翻江倒海,攪到他心亂如麻。
突然。
蒯越仿佛被電醒,猛的將劉琮推在一邊,一把抓住瞭王威。
“你說蜀軍不是來救我們的?”
“這不可能,劉璋明明是降瞭曹丞相,他的蜀軍明明殺的劉備一路陷城失地,他們怎麼可能暗通劉備?”
蒯越聲音嘶啞,面目猙獰如厲鬼一般。
此時此刻,這位荊州第一謀士,蒯氏一族的傢主,已被逼到方寸大亂,全然已沒有瞭其身份地位該有的氣度。
“蒯別駕,此乃我親眼所見,那蜀將嚴顏出現在劉備身邊,親口稱…”
王威是一臉沮喪,將在劉營中親歷的種種,盡數道瞭出來。
蒯越松開瞭王威,如泄瞭氣的皮球一般,軟塌塌的蔫瞭下來。
他終於幡然省悟。
從一開始,劉璋就在戲耍曹操,明降曹操實則暗中與劉備結盟。
那蕭和則獻計劉備,令蜀軍打著來解圍的旗號,大搖大擺的殺進荊州。
劉備則下令夷陵等西邊沿江諸城,盡數不戰而破,演瞭一出抵擋不住蜀軍的戲碼,給瞭他們解圍的希望。
爾後嚴顏再以使者入城,以舉火為號內外夾擊為餌,誘使他們盡起大軍殺出城來。
劉備和嚴顏所統的蜀軍,卻早已暗中合流,佈下瞭天羅地網,就等著將他們寶貴的一萬五千大軍一舉殲滅。
從頭到尾,曹操也好,他也罷,皆如小醜一般,被二劉戲耍。
而這一場慘敗下來,他賴以守江陵的最後一支軍團,就這麼白白葬送!
僅剩五千兵馬,還如何守江陵?
接下來,隻能是等死罷瞭。
這一道涉及至曹操劉璋和劉備,將益州也拉下水的驚天大局,則正出自於蕭和之手!
“他區區一個山野村夫,一個寂寂無名之徒,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智計?”
“我蒯越堂堂荊州第一謀士,生平算無遺策,為何竟如跳梁小醜般,被他如此戲耍?”
“我蒯傢雄踞荊州百年,難道當真要毀在劉備手中,毀在那蕭和的陰謀詭計之中嗎?”
“蒼天啊,你告訴我,我蒯越到底走錯瞭哪一步啊?”
蒯越拳頭握到咔咔作響,仰天悲憤怒問蒼天,眼角委屈憤怨的淚珠已是浸出。
一旁劉琮,見得蒯越這般近乎癲狂的樣子,看的是茫然失措,心焦如焚。
“蒯異度,你在說些什麼,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劉琮抓住蒯越再次質問,聲音已近乎哀求。
到瞭這般地步,他顯然還一頭霧水,未能想明白其中玄機。
蒯越一把甩開瞭劉琮,目光蔑視的嘲諷道:
“劉景升庸碌,你愚蠢無能,你們父子皆乃犬豚也!”
“我當真是瞎瞭眼,當初就不該擁立你父做我荊州之主,不然我蒯傢焉能淪落至此!”
情緒失控的蒯越,徹底撕下瞭偽裝,對劉琮這個名義上的主公,露出瞭真實嘴臉。
劉琮神情愕然,瞠目結舌的僵在原地,滿臉皆是難以置信。
原以為蒯越隻是欺他軟弱平庸,對已故的父親劉表,還是心存敬意的。
卻不料,蒯越對劉表亦是滿心鄙夷。
“蒯越,你竟敢——”
大受刺激的劉琮,張口就要斥罵蒯越。
蒯越轉頭一個眼神瞪瞭過去,劉琮立時嚇到閉上瞭嘴,激怒的情緒跟著就蔫瞭下去。
身旁。
張允眼見蒯越侮辱自傢舅舅,卻是無動於衷,沒有半分憤怒。
反倒是王威這個外人,見蒯越對劉表這舊主不敬,眉頭不由深皺,眼中透出一絲怒色。
便在這時,殺聲響起。
四面劉營中,無數的劉軍士卒,如潮水般向著江陵城撲卷而來。
西面方向,蜀軍和劉軍旗幟夾雜交錯,近萬餘人馬正洶湧殺來。
“異度,大耳賊要趁勝攻我江陵啊,怎麼辦?”
張允慌瞭神,急切恐慌的沖著蒯越大叫。
蒯越打瞭個寒戰,終於稍稍冷靜瞭三分,急是探頭向城外張望。
初升的朝陽之下,數以萬計的蜀軍和劉軍,正扛著無數張雲梯,向著西門一線撲來。
毫無疑問,劉備這是要挾著殲滅他主力大軍之威,要趁熱打鐵,踏平江陵,全取荊州。
“異度,要不…要不咱們就開城降瞭玄德叔父吧?”
“玄德叔父素來仁義,隻要咱們降瞭,他應該會饒咱們一死~~”
劉琮重新鼓起勇氣,幾乎用哀求的語氣向蒯越勸說。
蒯越心頭一凜,森冷的目光再次瞪向劉琮。
你劉琮是劉表的兒子,劉備就算再厭惡你,念在劉表的面子上,多半會饒你一命,餘生將你圈禁,就當養一頭豬瞭。
他卻不一樣。
蔡蒯一體,兩傢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他二人舉荊州降曹,已被劉備視為漢賊,何況當年他二人還設計險些謀害瞭劉備。
這一筆筆的國仇私恨,劉備能饒瞭他們?
不然蔡瑁被俘之後,為劉備斬首,就是最好的例證。
倘若他開城投降,必會步蔡瑁後塵!
“江陵城乃朝廷的江陵城,你我既歸附朝廷,便有為國傢守土之責,焉有投降劉備那逆賊之理?”
蒯越以冠冕堂皇的理由,將劉琮的投降提議斥回。
劉琮直接懵瞭,看著突然間大義凜然的蒯越,竟不知如何是好。
蒯越則拔劍在手,厲喝道:
“我們江陵城固若金湯,我們還有五千兵馬,江陵城還守得住!”
“荊州將士們,報效國傢就在此時,我蒯越命爾等死守城墻,不得後退半步!”
蒯越歇廝底裡的大叫,妄圖激起士卒們死戰之心。
左右荊州兵們,卻是目瞪口呆的看著他。
就象在看一個瘋子一般。
仗都打到這份上瞭,就憑咱們這幾千號人,怎麼可能守得住江陵?
什麼為瞭朝廷,為瞭國傢,說的比唱的還好聽,不全都是為瞭保住你蒯傢,保住你蒯越的性命麼?
士卒們不傻,還未等劉軍攻至城下,便開始丟盔棄甲,向城下逃去。
蒯越急瞭,揮劍大叫道:
“誰敢做逃兵,軍法從事~~”
無濟於事。
軍中毫無威信的他,全然鎮不住這潰散,士卒們依舊是望風而逃。
“城上荊州將士們聽著!”
一道雄渾而熟悉的喝聲,響起在瞭城下。
眾人心頭一震,不約而同向城外望去。
隻見晨光下,劉備身披金甲,手執利劍,已出現在江陵城下。
“吾已生擒文聘,斬殺蔡中,你們偷襲我大營兵馬,已盡數歸降。”
“吾今攻取江陵,隻為誅殺蒯越那不忠不義之奸賊,餘者隻要歸降,皆無罪!”
“爾等都是荊州兒郎,沒必要再為蒯傢自相殘殺,做無謂犧牲,速速開城歸降吧!”
劉備並未急於攻城,而是發動瞭攻心戰術。
目的明確,隻除蒯越這首惡,其餘人皆既往不咎。
這一招殺傷力何等巨大,尚未潰散的士卒,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目光如刀刃一般,齊刷刷的聚向瞭蒯越。
蒯越如芒在背,狠狠打瞭個寒戰,立時心中已發虛。
“爾等休聽大耳賊蠱惑,若他攻破江陵城,必會將爾等殺盡!”
蒯越佯作暴怒,長劍向城下一指:
“速速放箭,射殺大耳賊,給我放箭——”
士卒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無人動手。
蒯越除瞭無能狂怒,沖著士卒們大吼之外,別無辦法。
“王威,你還愣著做什麼,速速命士卒射殺那大耳賊啊——”
蒯越隻得將劍鋒指向瞭王威,想利用王威在軍中的威信,來驅使這些不聽話的士卒。
王威眼中再無敬意,一道寒芒陡然閃現。
佩劍出鞘,電斬而下。
蒯越還未反應過來時,執劍的右手已被削斷。
“啊——”
伴隨著一聲慘叫,蒯越捂著斷手,跪倒在瞭地上。
王威手提劍血,大喝道:
“劉豫州的話爾等也聽到瞭,我們豈能再為他蒯傢白白賠上性命,速速打開城門,隨吾歸降劉豫州!”
王威要反。
一旁張允見狀,勃然大怒,拔劍便砍向瞭王威,大罵道:
“好你個王威,你竟敢造反作亂,我殺瞭你——”
王威眼眸一聚,手中血劍刷刷幾劍舞出。
張允豈是他對手,眨眼間脖間便被一劍割破。
張允慘叫著一聲,捂著湧血的脖子,便是跪倒在地,頃刻間已是斃命。
“王威,你焉敢如此對我,你焉敢——”
跪倒在地的蒯越,臉形扭曲著痛苦恨怒,咬牙切齒的大罵。
王威卻不理會他,徑直走向劉琮,喝問道:
“主公,末將就問你一句話,你可願歸降劉豫州?”
劉琮早已驚到目瞪口呆,驚恐落魄的僵在原地。
眼見王威提劍走向自己,以為是要殺他,嚇的連連後退。
當聽到王威所問時,劉琮方才松瞭一口氣,不假思索的重重點頭。
王威也松瞭口氣,遂高聲喝道:
“主公有令,打開城門,向劉豫州歸降!”
眾士卒如蒙大赦,紛紛丟下兵器,爭先恐後的打開城門放下吊橋。
一面面降旗,也高掛在瞭城樓之上。
劉備的將旗,升起在瞭江陵城頭。
這座荊州最後的城池,就此宣告易主。
天光大亮時。
劉備帶著眾謀臣武將,已是意氣風發,登上瞭江陵西門。
滿身是血的蒯越,捂著斷手,被王威等降將拖至瞭劉備跟前。
這位權傾荊州,一手遮天的蒯氏傢主,實質上的荊州之主,世人公認的荊州第一智者,現下則以階下囚的身份,出現在劉備的眼前。
“蒯越,我們又見面瞭。”
劉備隻是冷冰冰一句開場白。
沉浸於痛苦中的蒯越,心頭一震,顫巍巍的艱難抬起瞭頭來。
當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意氣風發的站在自己面前時,蒯越心頭是萬千滋味湧上。
懊悔,憤恨,無奈,困惑…
所有的情緒,最終化為瞭一種情緒——
恐懼。
對死亡的恐懼,對步蔡瑁後塵的恐懼。
長吸一口氣後,蒯越強擠出一抹苦笑,屈身嘆道:
“玄德公,江陵城是你的瞭,整個荊州也全都是你的瞭。”
“我蒯越恭喜你,今日終成我荊州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