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前路已斷

作者:耳清靜 字數:4152

一輛黑色的八抬大轎走在山間。

有八個黑衣人在抬著,其身形若隱若現,風吹衣不飄,月照其身無影。

大轎上面有著厚厚的簾子垂掛著。

黑轎從山中出來,一路的來到一個村子前。

而這個村子原本在遠處看是一片漆黑,走得近瞭,卻又是燈火通明,裡面熱鬧非凡。

轎子抬瞭進去,一直來到村子的中心,停落在那裡,簾子沒有掀起,但是並沒有影響到這曬谷場的熱鬧。

這曬谷場上有一堆堆的火,火上面架著一口口的鍋,旁邊又綁著一隻隻洗剝幹凈的山中野獸。

周圍則是一圈圈的人在跳著古怪的舞。

跳舞的人,都脫去瞭上衣,臉上和上半身都畫著油彩,油彩畫如惡鬼,陰森恐怖。

細看這些人跳著古怪舞蹈的人,會發現他們每一個人的五官,已經有瞭些許的不同。

從對方的眼中可以看到有細小的肉芽,而他們唱喊出聲音之時,舌頭上面也有一塊塊的青黑。

那青黑細看的話,就像是一個個鬼臉。

黑轎靜靜的立在那裡,許久之後,舞蹈這才停下,轎中傳來聲音道:“怎麼,巡山公,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嗎?”

其中有一個老人停瞭下來,站到轎門前,說道:“黑喜神,你屢次害我信徒的性命,今日喊你來,不是要請伱做客,而是要告訴你,若有下次,我將伐瞭你的廟宇。”

轎中的黑喜神沉默瞭片刻,說道:“巡山客,你以為本神怕瞭你嗎?你如此辱我,你會後悔的。”

說完,這黑喜神的轎子被抬起,轉身便要走。

然而那‘巡山客’卻似不想讓她離開瞭,那火焰突然竄起,朝著那黑轎撲去。

黑轎之中湧起黑光,隱約可見一個穿黑色喜服的老太婆,朝著那火焰撲去。

火焰之中可隱約見到一隻老虎。

巡山客是一隻虎妖,但是受人供奉,又似開悟瞭,承接某種秘靈傳承,變得極為不凡。

而這黑喜神乃是陰世歸來的陰靈,自也有恐怖之處。

這兩個人在爭搶著香眾與地盤,如此情況,各地每天都在上演著。

樓近辰於黑夜之時,感攝太陰。

獨坐高山之上,仿佛孤月獨享,隻是他感應的太陰月華之中,不知何時起瞭霧,那點點月華迷霧之中,似有宮殿,宮殿之中一個個女子走瞭出來。

她們飄然而下,仿佛要走入心中去。

他的心突然砰然心動起來,劇烈的跳動著。

“來呀,來呀!來呀!”

那些女子在呼喚。

他雖然看不清楚女子的長相,卻知道一定是極美的,與他心中想象的那般類似。

除瞭這種悸動之外,他內心也告訴他這是極度危險的事,他全身冰寒。

猛地驚醒,他發現自己仍然坐在這裡,隻是周身不知何時已經結瞭一層寒霜,周圍的山石,亦是一片玄白,其上有霜花凝結。

樓近辰不由看著那天空裡的一彎月,潔凈無比的月,此時在他的眼中,已經多瞭幾分危險的感覺。

原本的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也從未出現過這種幻象,可是自從他的念生神之後,居然連這皎潔的月亮都在自己的心中滋生幻象瞭。

“萬物有靈?萬物有神?那便是萬物生妄?”

樓近辰環顧周圍的山石,月下的山石形成的各種怪影,他盯著,初時倒不覺得什麼,忽有一個念頭覺得,那影子像是一個人站在那裡。

這個念頭起瞭之後,便一發不可收拾。

那影子竟是真的開始動起來,它像是被樓近辰的這一念想給賦予瞭生命。

然後,他再看別的陰影,想著,這些陰影,都是躲避月光而存在,所以他們都是陰影怪物。

於是這些陰影都開始在他的眼中蠕動起來。

他如今的境界是第六境。

第四境之後,念頭受陰陽磨礪,渾圓純粹、飽滿,便是第五境。

第六境之後,便是念中生念,或者說,念生五識,一念在外,可見可感可知。

然而,現在似乎已經有些不可控瞭。

他的念頭飛揚,竟是可以讓陰影而動。

他不由的想到瞭一句話:“是風動?樹動?還是心動?”

隻聽說過前人們修行到第六境,再上面的便已經沒瞭,前路無人走過,又或者說,前人在走進入第六境之後,便因為各種原因死去。

他突然覺得,這山巔的風,像是勾魂鬼嘯,這陰影,是一個個陰鬼來勾自己的魂。

“這一切都不過是我的妄想罷瞭,隻是我的妄念而已。”樓近辰心中想著。

他閉上眼睛,將這一句話,反復的念著。

然而,此時的他心中念頭似乎也因為他自身的修行,變的無比的堅韌,並不會就此被鎮壓或者斬去。

他又觀想烈陽焚燒身心,然而他之前進入第六境之時,便已經臆想太陽之中有神,映入心靈法念之中,從而化神。

所以觀想太陽並不能夠讓他心中的雜念凈化,反而是幻象重重,他仿佛看到太陽之中,有一隻隻的金烏飛出,又或者有神人駕太陽車飛出。

他自己不知道,在他的身上浮現出瞭種種幻象。

不僅沒有讓他的身心凈化,反而是讓他的妄念更重,幻象更深。

他看著一塊石立在那裡,像是一隻鳥,那石頭在他的眼中,居然慢慢的抖動,然後變成瞭一隻梳理羽毛的鳥兒,並發出瞭清鳴。

樓近辰坐不住瞭,站瞭起來,心中煩躁。

自發中拔出劍來,劍簪在手上重新化為長劍,他開始舞劍。

剎那之間,劍吟陣陣,割裂著風,揮引著月光。

他的劍法靈動浩瀚,像是接引著月中之神,引動著月輝匯聚。

他的劍法有一股說不清的神秘感,劍隨人動,人隨劍動。

有時候覺得他人如風,似絲帶,隨著劍在飄揚,有時候覺得劍不過是他手中抓著的一抹月光,劍不過是一直在隨著他玩鬧。

突然,他的身上出現瞭一道影子,初時那一道影子,還與他一起舞劍,慢慢的那影子竟是脫離瞭他,就飛落在旁邊的山石上,站在那裡持劍而立,靜靜的看著樓近辰,像是看一個陌生人。

一個影子,兩個影子,七個影子,環繞著他,就那樣冷漠的看著。

樓近辰覺得自己仿佛從自己的身體裡面抽離瞭出來,像是元神出竅一般看著自己。

然而他覺得那舞劍的人好陌生,可是他又無法認同於那一個站在一邊的自己。

他竟是開始否定自己。

樓近辰收劍,拄劍而立於山巔,另外七個人影也拄劍而立,各看著遠方。

樓近辰試圖將之收回,發現自己居然做不到,越是刻意的去做,那人影便越是清晰,原本隻是影子,無面目無形體,在樓近辰試圖收回之時,竟是變的清晰瞭幾分。

樓近辰終於明白,為什麼這麼多年來,沒有人能夠突破中三境。

這不僅是天地靈機不足,也不僅是世界太冷硬的問題,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這個世界的修行法有問題,或者說是練氣法有問題。

或者不能夠稱之為‘有問題’,因為一切的修行功法都是從無到有的創立,隻是前人隻走到這一步。

修行出瞭問題,那麼就需要自己去解決。

前人的路已經走絕瞭,從今天開始就由我輩來開拓瞭。

他第一時間想到瞭練神返虛這一境界。

練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返虛。

由氣念化神,一步步之後,神念已經變成瞭這般,所以,一定要煉神返虛瞭。

讓這如實質般的念頭,一念便會化生幻妄的神念重新返歸虛無。

他覺得這就像是讓虛妄裡的秘靈,出現在瞭真實的世界中,他煉氣化神,讓自己念中的生神,從虛到瞭真,而現在又需要讓他返回虛妄。

該如何做?

一切的修行,皆在於念想。

或者說,萬般的法,皆由妄生。

就在這時,他看到山下似有人上山來。

這個人在月光之中,折射著斑斕的色彩,靠得近瞭,樓近辰才看清楚,是一個年輕人。

這個年輕人的雙眼似腹眼一般,有著數十個瞳孔。

不細看他的眼睛,倒不覺得怎麼,一看他的眼睛,就像是在看兩隻恐怖的蟲子。

“我倒還以為,能夠見到一個同鄉,卻不曾想,居然又是一個要碎散的人類。”那腹眼的年輕人說道。

樓近辰打量著他,他也在打量著樓近辰。

“人魂本就是從虛妄而來,在這個世上,以真的形式存在著,到瞭一定的境界之中,便要走入虛妄,你若是無法接受這個現實,那你就隻有死去。”

樓近辰沒有出聲,腹眼的年輕人繼續說道:“我想,此時的你甚至在想我是否是真實。”

“哈哈,如果你一直糾纏於真實與虛妄,那麼你將永遠無法再晉升,人類,由真到虛,這是修行的必然。”

“是嘛,你是來自於虛妄,卻是因人而成真。”樓近辰說道。

“當然,因為我比你更進一步,所以我是神,而你不過是人,你隻要棄真抱虛,便能夠成就‘神靈’之境。”腹眼年輕人指點著樓近辰。

“你叫什麼名字?”樓近辰問道。

“大傢都叫我腹眼真君,你也可以這樣叫我。”腹眼的年輕人說道。

“腹眼真君是吧?很好,可惜你不該來這裡蠱惑我。”樓近辰話落,手中的劍已經揮瞭出去。

劍帶起一片月光,如斧劈斬出一片劍光華。

那腹眼青年眼中綻放奇光,身形扭曲著,在劍下扭動著,像是水波裡的倒影,因為樓近辰的劍法激蕩瞭虛空,同樣的也讓他的身形不再清晰。

隻是在劍將要落到他的身上時候,他心中湧起強烈的危險感。

他竟是有一種自己會死的感覺,他的身形一扭,遠射而去,然而那劍光卻在劍勢盡時,仍然飛逝出一抹劍光,如月牙一般,追逐而來。

腹眼青年手指一點,指尖出現瞭夢幻般的光華,帶動著月華,點落在那一抹彎月般的劍光上。

他的身體一震,一股劍意襲向心靈,他心念一起,將之鎮下去,卻心中凜然。

這還是他來到這個世上之後,遇上的第一個對他有威脅的人類。

“你叫什名字?”腹眼真君說道。

“樓近辰!”樓近辰回答道,他並沒有去追殺這個腹眼真君。

因為他自身尚且有問題。

“樓近辰,好,我記住瞭,你很強,但是本真君倒是覺得,你未必能活。”腹眼真君說道。

“這個世界,修行無前法,若是你願意效忠於本真君,本真君卻可以保證你更進一步。”腹眼真君說道。

樓近辰手中的劍一揚,一劍便已經刺出,如一抹月中流火,毫無征兆的刺向那腹眼真君。

虛空裡劍吟濃烈,虛空如被割裂。

腹眼真君卻似早有準備,身化一縷輕煙,像是虛幻的影子,朝著遠處遁去。

劍卻追著不放,如流火一般的緊緊的追逐著,在極短的時間綻放出一片層疊劍光,短短的時間內,竟是已經刺瞭一百三十二劍。

那腹眼真君被刺在哇哇大叫,但是樓近辰卻知道,沒有一劍是刺在實處,都被對方躲開瞭,即使是偶爾有一劍刺的比較實,也並不真切。

對方已經遠去,劍在月華之中,如一條線一般的飛逝而回,落在樓近辰手上。

他捏劍在手,看著這一片空蕩的高遠的天地。

心中反而是慢慢的平靜下來,那因為練劍而分離出來的七道影子,竟是不知何時已經回歸瞭他的身中。

他想到,京城之中國師與乾帝為什麼在開瞭‘神寺之政’後為什麼沒有瞭動靜。

也許他們也陷入瞭這種狀態之中。

為什麼天下間,沒有見過六境的強大,原來他們都自己陷入瞭這種修行麻煩之中,無暇他顧。

“前路已斷!”

這是樓近辰心中徘徊著的一句話。

長生路上,每一步皆是荊棘,解決瞭天地的問題,現在又需要自己解決自身修行的問題。

他並沒有離開這巨鯨山,而是盤坐在那巨石上,觀觀遠方的海霧升騰,觀看太陽東升西降。

他沒有再去刻意的修行,而是在感受天地的變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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