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艾瑞爾看著自己莫名陷入愣怔，白牧星眸底微不可查地閃過一抹厭煩。

他輕咳一聲，提醒這位長官回神。

艾瑞爾一驚，像被燙到一般收回視線，竟然有幾分慌亂。

身份貴重的alpha很快將心緒強行拉回正事上，再開口時已經是公事公辦的口吻。

“是這樣的——關於你這次的遭遇，軍方非常重視，嚴令警方徹查。但很遺憾因為證據不足，警方那邊進展緩慢，希望你能理解。”

“考慮到你這些年為國傢做出的貢獻，由軍方和警署共同撥款，對你發放一筆人道主義援助金，希望能幫助你走出這場意外……”

白牧星一開始對這些官腔沒什麼興趣，那個不存在的犯人就是他自己，他當然沒指望過警方能破案。

最好永遠是一樁懸案。

但是對方話鋒一轉，竟然說起瞭援助金的事——

白牧星：……！

雖然他很不耐煩和艾瑞爾打交道，但錢是無罪的。

白牧星最終聽到瞭一個滿意的數目。

三千萬星幣的補償金。

堪稱天降橫財。

他的夢中情球，終於能買得起瞭！

白牧星瞬間振奮起來。

金錢果然能治愈一切壞心情，白牧星因為見到老仇人產生的不愉快，在這一瞬間都無關緊要瞭。

白牧星在情感上遲鈍到近乎怪異，很多得罪過他的人，白牧星都不會像常人那樣對他們產生憎恨情感。

要不是艾瑞爾上輩子用的手段實在過於惡心，這個人還真不至於讓他記到現在。

出於突獲巨款的愉悅，白牧星難得多說瞭幾個字：“是的，我完全理解，我保證不會向任何人提起這場意外。”

他頓瞭頓，直白地問：“請問援助金何時能到賬？”

艾瑞爾失語一瞬，他看著眼前臉上還帶著病色的beta青年，那雙眼睛在他進入病房後，第一次專註地朝他看瞭過來，琥珀色的眼眸讓人一眼能望到底，投來的視線清冷淡漠。

像是一隻矜持疏離、驕傲又警惕的貓，不會心甘情願地落入任何人懷中。

和他印象中一般無二。

但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這樣的白牧星有些陌生，好像他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能這麼和平地相處過似的。

艾瑞爾默然瞭幾秒才回答：“……會和你的退休補助金一起發放。”

白牧星很滿意，這比錢來的真是太及時瞭。

白撿瞭一大筆錢，白牧星心情愉快，連送客的話都禮貌地帶上瞭敬稱：“謝謝，如果您還有事要辦，就不耽誤您的時間瞭。”

這趕客的話說得直白得令人扼腕。

艾瑞爾習慣瞭他這樣毫不留情面的說法方式，並不覺得冒犯。

但他卻並沒有識趣地告辭。

他定定地看瞭一會兒白牧星，忽然問道：“你以後準備去哪工作？”

其實軍官從前線退下後，是可以申請繼續在軍部作為行政官職工作的，或者調去其他政府部分，從此走上仕途，這對很多平民出身的軍官而言是非常難得的跨越階級的路徑，從此他們也有瞭和世襲貴族們競爭的資格。

少部分人也會選擇轉業，做出這種選擇的人也會受到相應的政策扶持。

隻有非常少的人，會像白牧星這樣，放棄所有政策優待，選擇領一筆補助金選擇徹底退役。

上億的補助金雖然很龐大，但白牧星退役前是上校軍銜，這個級別並不低，他如果選擇申請留在軍部，所能獲得的職位遠比一筆買斷未來的補助金要有價值的多。

艾瑞爾不久前還考慮過這件事，如果白牧星選擇留在軍部，他會活動關系將人調到自己身邊。

卻沒想到隻等到對方申請徹底退役的消息。

白牧星警覺起來。

艾瑞爾這話問的有些怪，他並不是那種會關心下屬——現在都是曾經的下屬瞭——私人生活的體貼型上司。

白牧星在上輩子的勾心鬥角中什麼都沒學會，唯獨糊弄人的技能鍛煉的突飛猛進。

他淡淡道：“暫時沒打算，先養病。”

出於謹慎和對艾瑞爾的糟糕觀感。

白牧星直覺性地不打算透露自己去農牧星種地的打算。

艾瑞爾看著他，忽然開口：“你還想進軍部嗎？我是說，即使你的退休程序走完，我也可以額外給你安排職位。”

白牧星繼續糊弄：“沒想好。”

艾瑞爾頓瞭一會兒，低聲道：“或者你想幹點別的也可以，我大部分時間都會留在首都星，如果你有什麼需要的地方，可以提出來。”

這無疑是一種暗示和邀請。

他提供金錢和便利，用權勢為白牧星的未來鋪路，而白牧星，一個平民出身的、漂亮的beta，要為此付出的代價當然也不言而喻。

白牧星，這顆白色星辰在戰場上的時候確實很有價值，但現在戰爭已經結束瞭。

如今他身上除瞭那張尤其漂亮的臉，也沒有另外的東西值得一個位高權重的alpha付出這麼大的代價挽留。

因為心底莫名的情緒翻湧，他最後一句話的聲音壓得有些低，正巧這時候白牧星的光腦響起來。

白牧星打開一看，果然是他的小學雞網友黑皇帝。

平時他對小學生是沒什麼耐心的，但和艾瑞爾這個礙眼的狗東西一比，隻是有點傻白甜的網友竟然顯得如此順眼！

白牧星罕見地回復瞭一個長句。

回復完，他抬頭。

對上面色冷凝的艾瑞爾的視線。

想起對方好像隱約又說瞭句什麼話，他忙著回消息，沒聽清。

白牧星：“……不好意思，您剛剛說什麼？”

艾瑞爾：“……”

他垂眸掩住眼底的怒火。

其實那些話說出口後，他自己先詫異瞭一會兒，這話完全是在他的大腦仔細思索前就脫口而出的。

事實上，在來之前他並沒有這個打算，他隻是被連夜的幻夢驚擾得心神不定，被一股急迫的心情裹挾著糊裡糊塗地踏入瞭這裡。

仔細想想這件事其實很不劃算。

在遭遇瞭一場意外後，白牧星如今連一個beta都算不上。

就算是找情人，也沒必要找這樣一個沒瞭信息腺的殘缺體，實在上不瞭臺面，帶出去見人或許還會被以為有什麼特殊嗜好。

以他如今的地位和權勢，隻要表面上不鬧得太過火，結婚前處理幹凈，找幾個Omega玩玩也不是什麼難事。

沒必要糾結在一個beta身上，哪怕那張臉真的很合他的心意，也沒必要做出范圍如此寬泛的承諾。

這幾乎是在向對方允諾他會予取予求。

這個代價未免太大瞭。

但奇異的是，艾瑞爾卻並不為自己脫口而出的話後悔。

他漆黑深邃的眼睛死死看著白牧星，眼底湧動著連自己也深究不明白的偏執暗色。

艾瑞爾壓下火氣，耐心地重復一遍：“我說，你有什麼需要幫助的，都可以來找我。”

他想。

無論是潛意識的執念也好，臆想還好。

隻要這個人願意留在他身邊——

對此，白牧星的反應是……沒有反應。

他依舊聽不懂艾瑞爾話中隱晦的暗示，一如既往的在領會言語深意這種項目上毫無天分。

但他清楚地懂得一個極其簡單的道理：天上沒有白掉的餡餅。

前世的教訓讓他非常明白，艾瑞爾是個心機很深的人。

他的善意和禮貌都是偽裝，隻要有利可圖，這個高貴優雅的軍官alpha隨時會撕下那張彬彬有禮的面具，露出貪婪的醜陋本相。

白牧星對這一點的體會再深刻不過。

艾瑞爾利用信息素坑害他的事發生在上輩子，這輩子白牧星不會為瞭還沒有發生的事特地報復艾瑞爾，但也斷然不會再和這個人扯上什麼關系。

就當他對這人曾有過的一絲欣賞是瞎瞭眼。

更何況，他還記得艾瑞爾上一世親口說出的那些，早就對他有想法的話。

更無語瞭。

白牧星對這些八點檔狗血劇情一點也沒興趣，對艾瑞爾復雜的內心情感也沒興趣。

他目前唯一願意花心思考慮的，隻有怎麼能快點去種地。

他在心底默念瞭好幾遍“三千萬三千萬三千萬”，才控制住自己沒起身從病床上爬下來，把這個礙眼的謎語人踢出病房。

白牧星說：“謝謝，不用瞭。”

冷冷淡淡、吝嗇無比的兩個字，從那張淡色薄唇中冷冷吐出，讓艾瑞爾想起瞭無數次類似的場景。

白牧星剛來軍部報道的時候，就和別人顯得很不一樣。

別的新兵自然而然地就會組成小團體，面對長官時要麼畏懼要麼討好，每個人面上都浮著小心思，一個小隊就是一個小小的社會。

隻有白牧星。

別人聚成一堆的時候，他就一個人獨來獨往，獨立於這個小社會之外。

但他長得那麼好看，氣質又那麼清冷，一個人隔離於群體之外的樣子不僅不顯得孤單落魄，反而很像一隻矜持的自顧自舔毛的貓，偶爾瞥著眼睛觀察兩眼人類，這就是他對旁人所有的興趣瞭。

叫人無比清晰地認識到，是他不需要他們。

更何況，他在戰場上那麼耀眼，軍隊原本就是一個很慕強的地方。

其實那些士兵並不是討厭排斥白牧星，相反，他知道有許多士兵，私下裡都暗戀崇拜著白牧星，對他抱有好感。

他的幾位同僚甚至還半真半假地同他訴說過那些曖昧的心思。

隻是白牧星身上天然有一種氣質，一道無形的屏障，叫他們不敢擅自逾越觸碰。

膽敢碰過的人都折戟沉沙，垂頭喪氣地回去自閉瞭。

艾瑞爾也沒能是例外，即使後來他和白牧星成瞭很親近的上下級，比所有人走得都近，很多人私下羨慕他。

但隻有他自己知道，白牧星還是對他不冷不熱的，從不和他談工作之外的事。

過往的每一次，他試圖對白牧星示好，白牧星都是這樣一副接收不到信號的樣子。

也不知道是真不懂還是裝的。

……

總之，從前都算瞭。

如今，這個人處境都這麼糟糕瞭，受瞭那種傷沒瞭腺體，以後連心氣高點的beta或許都不願意和他結婚，居然還能這麼高高在上、毫不留情面地拒絕他？

一個殘缺的beta——他有什麼資格？

殘缺的。

腺體。

滿腔熱情像被潑瞭一盆冷水，艾瑞爾從異樣的狂熱執著中清醒。

這才意識到自己如今的姿態有多狼狽。

貴族alpha高傲的一顆心難得捧到旁人身前，卻被棄之如履，碾在腳底踩瞭又踩。

艾瑞爾僵硬片刻，屈辱感從心底蔓延開，他呼吸都急促瞭些許，匆匆移開視線。

語氣硬邦邦的，幾乎維持不住體面：“好，那麼，打擾瞭。告辭。”

白牧星才不關心他是什麼心情，他甚至懶得給艾瑞爾一個送別的眼神。

艾瑞爾一離開，他隻覺得病房中的空氣都清新瞭。

送走晦氣的alpha，想起三千萬的天降橫財，白牧星舒心極瞭。

連對[黑皇帝]也多瞭幾分耐心，把小學生高興地每天給他發消息發得更頻繁，像隻被順毛到興奮的小狗。

跟艾瑞爾那種長瞭幾十個心眼的陰險人物比起來，黑皇帝這種會被網友詐騙五千萬的傻白甜，瞬間變得非常順眼。

至少白牧星就能很自信地覺得自己比對方聰明多瞭！

他再怎麼也不會被這麼笨一個小學生坑瞭吧！

-

艾瑞爾的到訪觸動瞭白牧星心中的危機感，他離開首都星的心情更加迫切。

總覺得不能久留，還是快點跑路好瞭。

當晚就問護士：“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護士溫聲道：“一個月左右吧，傷處太特殊瞭，最好多住一段時間。”

白牧星覺得太長瞭：“不能早點嗎？半個月內。我感覺身體已經好很多瞭。”

他算瞭算，半個月後他的補助金就能下來瞭，出院後辦個星球購買申請和過戶的手續，就能直接離開。

護士為難道：“額，可以是可以……但是多住一段時間比較好。”

其實一般來說是不用住那麼久的，得益於發達的醫療技術，半個月時間，已經完全足夠讓生理上的傷勢愈合。

醫院這邊考慮到白牧星可能會出現的心理問題，想盡量多觀察一段時間，他們害怕白牧星打擊之下做出什麼不理智的行為。

護士：“你是擔心住院費的問題嗎？放心好瞭，你的醫療險可以報銷90%的花費。”

帝國軍人的福利中包括醫療險這一項，白牧星這次的事故被警方定義為意外，在醫療險的報銷范圍內，他住院還真花不瞭多少錢。

白牧星：“我想半個月後出院，有事要辦。”

病人意願強烈，護士勸說無果，隻好點頭答應：“好吧，你要考慮清楚，如果你實在有這個需要，我晚會兒和主治醫師說明一下，向他申請。”

白牧星做瞭兩輪心理評估，於半個月後順利出院。

補助金和援助金準時到賬，白牧星在住院期間已經談妥瞭星球購買的具體細節，出院後用最快的速度辦理瞭購買所需的手續。

一周後，就帶著輕便的行李箱，登上瞭前往邊境某顆農牧星球的航行星艦。

舷窗外，或遠或近的群星熹微閃爍，隨著宇宙的呼吸明滅起伏。

“S33號航行艦已離開中心星系范圍，即將進行第一次星際躍遷，本次躍遷目的地西格瑪星系T25中轉站。躍遷過程中可能產生輕微暈眩、身體酸疼等不適。請乘客們保持心情放松，不要驚慌——”

星艦駛離中心星系的提示音響起，白牧星恍惚感覺有什麼無形的枷鎖悄然破碎。

一股虛脫感襲來，他閉眼倒在椅背上，頭暈目眩。不知道是不是星際躍遷的副作用。

過瞭幾分鐘，再睜開眼往舷窗外看去時，星艦已經完成躍遷，眼前出現一片截然不同的景色。

淡粉色瑰麗又奇幻的星塵極光從星艦一側漂浮過去，像是路過瞭一片隻存在於童話故事中的彩雲，柔光蹁躚，如夢若幻。

這極光是西格瑪星系獨有的一種能在宇宙中生存的微生物，它們每到繁殖季就成群聚集，億萬個微渺的個體連在一起，組成這樣綺麗迷人如幻境般的極光帶。

淡粉、淺紫、幽藍……各種夢幻的顏色共同織就一片如同幻想盡頭的美景。

每年都有許多遊客為瞭觀賞這樣的景色來西格瑪星系旅遊。這裡是知名的情侶求婚和蜜月聖地，每年都有數不清的浪漫故事在這裡開始和結束。

星艦內響起人們的驚呼，白牧星也跟著看向窗外大大小小的極光帶。

極光穿過舷窗射入星艦內，夢境一般的斑斕色彩散射入他淡色琥珀瞳中，給這張冷淡的面容描摹瞭一層瑰麗的柔光，平添幾分驚心動魄的姝色。

坐在他旁邊的乘客原本也在看極光，餘光看到他被極光映得分外明艷的臉，耳根一下紅瞭，眼神移開不敢再看。

許多人點開光腦，記錄這難得一見的美景。

小孩子從大人懷中伸著短胳膊短腿的站起來，咿咿呀呀地話都說不清楚。還不懂事的年齡，卻已經無師自通地會為這樣的景色興奮拍手。

白牧星在孩童身上看到瞭從前看著星空癡迷的那個小小的自己。

追逐美麗的事物，原本就是人類銘刻在基因中的本能。

這樣熱鬧歡樂的氛圍裡，白牧星靠著舷窗，指尖輕輕敲打兩下，自己都沒有註意到的時候，唇角彎起微不可查的輕緩弧度。

真好啊，他想。

他仍舊坐在星艦靠窗的位置，但這次不會再有窒息感湧上來。

他終於離開瞭那個上輩子被層層困住、最後直到死亡才掙脫片刻的地方。

要行駛到一片屬於他的牧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