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寂靜。
已經是後半夜,碳星石漸漸熄滅後,夜裡的冷意就湧瞭上來。
空氣中彌漫著叫人不安的氣息,不知何時,不遠處叢林中時不時響起的小動物覓食活動的動靜完全消失,整座星球死寂般安靜。
玻璃杯中的薄荷氣泡水在杯壁上攀附出無數透明的細小泡泡,又晃晃蕩蕩地一個個往上咕湧漂浮,接觸到空氣後紛爭先恐後地啵啵破裂開。
伴隨著這一點細小的動靜,有種比黑夜更漆黑的存在從殷夜遊腳底蔓延出來,本該是影子的部分竟然逐漸扭曲變形,生長出大約是鱗爪、前肢,更有許多辨認不出的部分,不停碎裂又彼此吞噬,在黑暗的掩映下上演著怪誕到超出瞭人類認知的戲碼。
仿佛終於壓制不住的惡潮,即將撕裂勉強保持完整的軀殼,從中探出扭曲的肢體,將垂涎欲滴的獵物裹入囊中,徹底拆吃入腹。
如果有人看到這一幕,即使是最頂尖的alpha戰士,也會為其中蘊含的邪惡氣息而兩腿發軟,涕泗橫流。
但白牧星幾乎沒註意到這些,他滿心滿眼都是剛剛看到的驚險畫面。
擔憂壓過瞭別的情緒,讓他喪失瞭平日敏銳的洞察力。
掌心接觸到殷夜遊下頜,白牧星才發覺他的臉頰沁涼,明明剛吃完一頓熱乎乎的烤肉,但還是沒有一絲溫度,如果不是眼睛看到瞭眼前的活人,這樣的觸感,恐怕會讓人以為是一具死屍。
但他沒來得及糾結這些細節,捏著殷夜遊下頜的手指用力,想要迫使他張開嘴。
殷夜遊身形比白牧星高瞭一個頭,垂眸看來的時候是有些背光的角度,半邊臉頰陷在黑暗中看不清楚神色,隻看得到銀色眸底有一點亮光,蒼白冷寂,如同深夜中的鬼火。
白牧星從中看到瞭一絲泄露的痛楚,或許隻是幻覺,但他不知怎地就覺得自己看到瞭。
就像觸碰到瞭一層脆弱的地殼,從不慎崩裂的縫隙中流出燒灼滾燙的巖漿。
白牧星用力捏瞭捏,結果殷夜遊的下巴堅硬得跟一塊臭石頭似的,白牧星這個暴打過無數alpha的前軍人居然沒能捏的動。
他冷聲命令:“張嘴。”
銀眸閃瞭閃,似乎勉強從呆滯中回瞭點神。
這次,在白牧星用力後,乖乖順著他的力道,張嘴把斷瞭一截的金屬簽吐瞭出來。
這一點響動像是一個休止符,在他影子中躁動的黑暗被回歸的理智壓制,驟然恢復瞭平靜。
星光灑落下來,不遠處的叢林逐漸恢復窸窸窣窣的動靜。
白牧星直覺敏銳地顫動一瞬,潛意識似乎告訴他有哪裡不對勁。
但他沒來得及多想,看見殷夜遊把東西吐出來後微微松口氣,又捏著他嘴巴對著微渺的星光左右晃來晃去、仔細看瞭一遍,沒看見血跡,才放下心。
掌心下的肌膚也微微熱瞭起來,或許剛剛的冷意是晚風吹拂的結果。
他有些生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怒火從何而來,明明在軍隊中見過無數受傷甚至死亡的場景,連他自己都把進醫療艙當成傢常便飯。
他想,或許是因為殷夜遊還是個剛成年的孩子,和他們這樣的職責就是要受傷拼命的軍人不一樣。
白牧星緩瞭緩神,無語道:“你怎麼什麼都吃?受傷瞭怎麼辦?”
殷夜遊被他捏著嘴巴晃來晃去,完全不反抗,白牧星把手收回來的時候他還側著頭蹭瞭蹭,眷戀地追逐白牧星的指尖。
那模樣傻乎乎的,像個被隨便擺弄的憨厚無比的大狗,無論主人要將他弄成什麼樣子,都會全部接受。
他聽出白牧星的不高興,立刻道歉:“對不起,下次不會瞭。”
白牧星更無語瞭,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心裡像是堵著什麼東西:“是你差點受傷,跟我道什麼歉……算瞭。”
他把手邊的氣泡水端起來遞過去,“漱口。”
殷夜遊接過喝瞭一口,結果並沒有吐出來,反而咕咚一口咽瞭下去。
白牧星:“?”
殷夜遊把一整杯全喝完瞭,喜滋滋地和白牧星宣佈:“這是你喝過的那杯!”
白牧星:“……”
啊,這。
有些恍惚,他想起上輩子發生過的一個類似的場景。
那是他分化為S級Omega之後大概半年之後的事,在一場Omega分管協會勒令他必須出席的舞會上,好不容易擺脫無數來打探的人群,拿瞭一杯紅酒,悄悄躲到小露臺上吹清冷的晚風躲閑。
卻被一個不速之客擾瞭清靜。
來人是和他匹配度達到100%的四個S級alpha之一,帝國最大商會的背後掌權人,一個英俊瀟灑、很會討Omega歡心的風流alpha。
雖然沒有在軍部官居要職的艾瑞爾少將那麼顯眼,但他豐厚的身傢與識情知趣的性格讓他在Omega中的受歡迎程度並不比艾瑞爾差。
那位風流的浪蕩子一進來,就拿起瞭白牧星隨便喝瞭一口就放在旁邊的紅酒,以十分曖昧纏綿的姿態抿瞭一口,還用舌尖舔舐唇角沾到的酒液。
配合他散發出的晚香玉味道的信息素,在隻有一A一O的狹小露臺,氣氛幾乎肉眼可見地變得粘稠濃烈。
平心而論,那個alpha有著一副相當不錯的皮相,做出那種動作並不顯得油膩,反而十分能蠱惑人心,再加上他甜膩惑人的特殊信息素味道,要是正常的Omega,恐怕多少要有些心跳加速。
但無奈白牧星是個半路出傢的不合格Omega,他不僅沒有被觸動,還當場就被惡心得夠嗆,那感覺簡直像是古地球時候的直男被GAY騷擾,頭皮發麻隻想給對方一拳。
現在好像是跟那時候差不多的場景。
不過也不是完全相同,殷夜遊這個傻子,隻會咕咚咚牛飲,一點也沒有別人勾引人時候的優雅含蓄。
但是——
白牧卻奇異地沒有那種想打人的沖動,反倒覺得很好笑,想伸手拍拍他的頭。
他想,大概是因為殷夜遊做這些並沒有什麼齷齪的心思吧,就像他曾經看到關系好的同學朋友會共用餐具,又或者是占有欲強的寵物偷走主人的貼身物品,借此來彰顯關系的親密。
真的很幼稚。
心底飛快劃過一抹柔軟思緒,來不及捕捉,白牧星不咸不淡道:“哦。”
雖然最後出瞭點驚險的小插曲,但這段豐盛晚餐的體驗仍舊稱得上十分愉快。
兩人一起打掃瞭飯後的狼藉,將燒烤架收起來。
殷夜遊把折疊後隻占小小一塊地方的燒烤架放進白牧星的小倉庫,說:“下次還用它。”
白牧星:“。”
誰知道下次要猴年馬月,等殷夜遊走瞭,以他在下廚方面的敷衍,這個燒烤架恐怕放到落灰都不會再被動用。
還是找個時間給殷夜遊寄回去。
還有這次見面,殷夜遊又是搶著幫他做農活,又是大包大攬料理塔塔獸,他這個東道主當得簡直太不稱職,得找個方式報答回去。
白牧星不喜歡欠別人人情,尤其是殷夜遊這種小孩子。不管怎麼說他都是成熟的大人,於情於理都應該肩負起承擔責任一方的角色。
收拾完瞭,天色確實很晚,本來兩人該各回房間睡覺,但殷夜遊亦步亦趨地跟在白牧星身後,沒有一點兒要離開的意思,兩道鋒利的眉擰在一起,滿臉藏不住的心事。
白牧星“?,有話直說。”
殷夜遊拽拽他的衣角,哼哼唧唧的,話音中有點說不出的委屈:“那個……相親,你什麼時候去相親啊?”
白牧星:“哦,這個啊,沒有決定,要先看看資料再說。”
他也就是隨口那麼一說。
殷夜遊:“那現在看好瞭……一起看!”
白牧星:“?”
他不理解殷夜遊的在想什麼,大半夜要和他一起看相親資料。
但他知道這人有點軸,腦回路跟正常人不太一樣,與其和他爭論為什麼要一起看這種事,不如順著他的意思,反正就一小會,也不費什麼功夫。
白牧星就說:“行。”
他打開婚戀網站,從自己的個人郵箱中找到網站投放的一份個人信息。
beta,男,性別符合要求,照片上看也是個很溫和老實的人,給白牧星的第一眼印象不算討厭。
殷夜遊湊到他身旁,對著照片指指點點:“長得好醜!”
白牧星:“醜嗎?”
他對外貌這種東西不敏感,不過極端的美醜還是看得出來的,這個beta怎麼看就是正常人的長相吧。
殷夜遊斬釘截鐵:“醜!沒有我好看。”
他說的十分理直氣壯,渾然忘瞭自己的本體連個人形都沒有。
白牧星:“……”
殷夜遊這副容貌確實是頂尖的好看,這個白牧星承認,這麼比的話他倒是無言以對,沒話反駁。
但是他的相親對象為什麼要跟殷夜遊比啊?
下一項:
年齡,34歲。
殷夜遊繼續挑刺:“好老,都34歲瞭!”
白牧星:“還好。”
現代人類三十多歲的概念,也就相當於古地球時候的二十歲,完全就是青年階段,到哪都是很年輕的年紀。
殷夜遊:“沒有我年輕!”
他說著不甚熟練地調出自己的光腦,找到個人信息頁面,將上面的“18歲”展示給白牧星看。
選擇性無視這隻是帝國幫他捏造的身份信息,他的實際年齡完全不是人類的概念能衡量的。
白牧星:“……”
行,知道你年輕鮮嫩瞭,跟他們這些奔三的人不一樣,但這跟他究竟有什麼關系啊?
小孩子的心思也太難猜瞭,白牧星陷入疑惑。
再下一項:
個人資產:一傢中型商貿公司6%的股份,一處首都星房產,數處其他星系的房產和礦產,個人存款三千萬星際幣。
哇,有錢人啊,青年才俊。
白牧星在心裡默默感嘆,同時又有些疑惑,這種條件的beta應該很好找對象,怎麼會想和他這種條件的人相親啊?
殷夜遊看完,冷笑一聲:“窮鬼!”
白牧星:“???”
這還算窮鬼,那他算什麼,貧民階級嗎?
白牧星:“你怎麼回事?這麼生氣,這個人你認識,有舊仇嗎?”
他隻能想到這個解釋瞭,不然好好一個年輕有為的beta,被殷夜遊說的好像很不堪一樣,實在離奇。
殷夜遊不說話,手指在光腦上搗鼓兩下,再次把頁面湊到白牧星面前。
[星際存儲卡餘額:40000000000.00星際幣。]
四百億星際幣!
白牧星數瞭兩遍才數清究竟有幾個零,陷入沉思:“……”
他知道殷夜遊有錢,但不知道他竟然有錢到瞭這種程度!
殷夜遊依次翻出各種憑證,給他介紹:“這隻是我的一張卡上的存款,另外還有兩張卡,沒這個多,但加起來也有五百億左右。此外,我名下還有一整個星系的控制權,幾傢珍惜金屬礦產的全額股份……”
白牧星已經徹底聽麻瞭。
怪不得當初這人隨手就能轉給陌生網友五千萬,這和他的身傢比起來,確實隻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大概就和普通人眼中的十塊八塊沒什麼差別。
但是。
說到底,這些究竟和他的相親計劃有什麼關系啊?為什麼要跟他炫耀這些?
白牧星真是被他搞糊塗瞭。算瞭,反正跟他關系不大。
殷夜遊還在念,跟背什麼公式似的:“最後,我父母雙亡,也沒有親戚,所以我的財產是完全獨立的,也沒有什麼極品親戚傢族仇怨要處理。”
幸虧他來見白牧星的路上也在抓緊學習,看瞭許多人類求偶類書籍經驗,還加急看瞭兩部戀愛劇,對人類最佳的求偶條件已經瞭若指掌——
英俊、有錢、父母雙亡!
加油,機會都是留給有準備的舔狗的!
夜色很深,吃飽喝足,困意和淡淡的疲憊湧上來。
白牧星忍不住有些疲乏,殷夜遊很認真地給他作報告,他聽得很敷衍,左耳進右耳出的。
嘴裡糊弄道:“好,你真的很厲害,我知道瞭。先睡——”
“那麼,”殷夜遊低沉下來的聲音打斷瞭白牧星的敷衍話語,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變成蹲在白牧星面前的姿勢,像是他們第一次見面那天,他銀色的眼眸在星光下閃閃發亮。
他手掌小心翼翼地搭上白牧星的膝蓋,緊張和期待幾乎要從那雙眼睛裡滿溢出來,“比起那種人,要結婚的話,要不要考慮一下我?”
……
——啊?
白牧星被嚇清醒瞭。
他看著殷夜遊,不知怎地,居然真的鬼使神差地順著對方的提議思考瞭一下。
首先,殷夜遊性別beta,這條符合白牧星的要求。
其次,對方長相出挑,財產豐厚到常人難以想象,根據帝國婚姻法,隻要白牧星和他結婚,就能自動獲得這些財產的支配權和後續收益。
最後,父母雙亡還沒有親人,親屬關系極其簡單,也不用擔心婚後卷入什麼奇怪的傢族紛爭中。
這樣看的話,確實是一個完美的結婚對象。
但是——
殷夜遊隻是一個剛成年的小孩。
白牧星囧瞭一下,不是吧,他居然還真的考慮起來瞭。
雖然他自己年齡也不大,但十八歲這種年齡還是太小瞭,不在他的考慮范圍內。
白牧星回神,有點不自在,尤其殷夜遊很那麼熱切地看著他,又仿佛狗狗一樣開始搖尾巴瞭。
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一個怪叔叔。
就是星網熱播甜寵劇中,那種趁著對方年齡小閱歷少,哄騙有錢小少爺結婚騙錢又騙心的反派人士。
對瞭,這種反派一般都是詭計多端的beta,大概是來源於帝國人民的刻板印象。
甜甜的戀愛屬於alpha和Omega,beta自然隻能當推動劇情的工具人。
白牧星:“。”
白牧星越想越覺得好有罪惡感。
殷夜遊平日性格就一直很跳脫,想一出是一出,喜歡結婚什麼的可能就是一時興起,大概率過段時間就失去興趣瞭。
他不能真的因為人傻,就趁虛而入真的答應下來,這不是騙婚嗎?
白牧星可不做這種事。
當即就決定要拒絕。
但他看著那雙盛滿期待的眼眸,忽然覺得,要是這時候拒絕的話,殷夜遊一定會很難過吧。
即使是一時興起,也是很真實的期待。
直白拒絕的話到瞭舌尖,不知為何,又繞瞭一圈被緩緩咽下。
他聲音輕輕的,難得委婉道:“明天再說,太晚瞭,先睡覺吧。”
-
白牧星第二天終究沒能和殷夜遊好好談談。
因為他病倒瞭。
這場病突如其來,但想想好像也有跡可循。
大概是因為更換居所的折騰、收獲季的繁忙,又或者要追溯到他腺體受傷留下瞭隱患、導致他的身體素質不如以前,總之第二天一大早,白牧星極其罕見地睡過瞭頭,沒有按時醒來。
他陷入在朦朧的高熱中,做瞭一場影影綽綽的夢。
夢中,他回到瞭小時候,那時的他隻有四五歲,剛開始上學前啟蒙班,對這個世界尚且一知半解。
那時候的白牧星,冷淡的性格已經初見端倪,但考慮到他隻是一隻十分幼齡的人類幼崽,板著瓷白的小臉不僅嚇不退人,反而因為小孩頰邊自帶的嬰兒肥,圓圓的琥珀瞳和纖長的眼睫,顯出一種特有的可愛,十分招人喜歡。
於是父親便常常喜歡拿他逗趣。
一天,他在啟蒙班學到“結婚”這個詞,回傢和父親提起,他的Omega父親將他抱在懷裡問他:“我們小星以後想跟一個怎麼樣的人結婚呀?”
五頭身的白牧星想瞭想,嚴肅道:“我要跟銀色的星星結婚。”
他的Omega父親悶笑兩聲,說:“我們牧星真的好喜歡星星呀,這個名字真是沒白起。不過不可以哦,人是不能和星星結婚的。”
那時候白牧星還有著小孩子特有的胡攪蠻纏,講不通道理:“不行,我就要。”
他的Omega父親露出苦惱的神色,“嗯,這個,怎麼說呢,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哦?如果你自己宣佈和某一顆星星結婚瞭,也可以的呀,不犯法嘛。反正還有人和自己的手辦結婚呢,哈哈。”
說完就繃不住地哈哈笑瞭起來,笑得白牧星攥著小手不知所措,擔心父親是不是生瞭什麼怪病。
不遠處母親無奈的聲音傳來:“……好瞭,別欺負孩子瞭。”
然後父親溫柔如水的面容就模糊起來,眼前的一切都如幻影般消散。
隻剩下小小的白牧星留在原地飛速抽條,淺淺的嬰兒肥褪去,他逐漸長成挺拔冷淡的模樣。
他上瞭小學、中級預備學院,考入首都綜合大學最好的醫學系,他的父母為此非常驕傲,就連一向嚴肅的alpha母親都微笑著吻瞭他的側頰,那時候仿佛連路邊的小鳥也在歡欣愉快的鳴叫。
然後所有的一切都急轉直下,像是懸浮列車攀登到最高處就轟然崩塌,他的父母因為遭遇星盜永遠地離開瞭他,白牧星在無數議論聲中退學重考軍校,畢業後又跟著軍團奔赴前線。
他的人生被凝聚成一瞬的光影,像一隻潔白無影的飛鳥從眼前掠過,隻在看客的瞳仁中留下一道無比淺淡的痕跡。
這隻飛鳥最終停止在瞭二十四歲,白牧星第一次上戰場的那場烏龍戰役。
隻是與現實中不同的是,在夢境中,所有的戰艦和戰友都消失瞭,隻剩下白牧星自己,拿著光子槍孤零零的站在真空宇宙中。
也是奇瞭怪瞭,他在這樣的環境中居然還能行動自如,也不知道是什麼原理。
不過夢本身就是沒有邏輯的。
唯一不變的隻有那個印象深刻的畫面,他再次看到瞭那隻伊珈。
它身上流淌著銀色的血液,像一顆墜落人間變得狼狽的銀星。
明明是連能窺探到的一小部分身軀都已經足夠猙獰可怖的形態,白牧星卻隻覺得他被那種看不到底的黑暗、深邃、危險、和美麗蠱惑瞭。
情不自禁走到瞭一個離它非常近的位置,觸手可及。
二十四歲的白牧星來到這隻可怖的銀色巨獸身邊。
離得近瞭,白牧星仿佛聞到瞭這隻巨獸身上的氣息,或許是它血液的味道吧。
那觀感很難形容,非要說的話,大概是一種很遙遠冷寂的氣息,寂寞得就像從前遙不可及的銀星,又或者是遙望銀星的他自己?
他的目光落到那些不斷流出的血液上。
從前,白牧星隻覺得這血液的顏色十分美麗,讓他念念不忘瞭許久,但這一次,他的心臟卻因為這副場景忽然驟縮起來,每一次跳動都引起撕裂般的痛楚。
這痛楚並不來源於他本身,而是源自千萬分之一的共感。
僅千萬分之一的感覺就如此痛苦。
他忍不住問:“疼嗎?”
被血液染成銀色的巨獸沒有回答,但白牧星心臟中的疼痛無言地回答瞭這個問題。
在這隻毫無疑問有著巨大威脅性的巨獸眼前,他放下手中的光子槍,做瞭一個很莽撞的動作——他伸出手,撫摸眼前的異族巨獸。
冰冷、尖銳,這是他的視覺傳達給他的信息,但當白牧真正伸手觸碰到的時候,摸到的卻是柔軟溫暖的觸感,像是怕他不喜歡,特意花費精力調整瞭。
白牧星莫名明白瞭這點。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別怕,即使你並不溫暖,我也願意……和你結婚。”
是的,夢境中的白牧星,並沒有像現實那樣懂事瞭之後就把理想結婚對象改為人類beta,而是始終堅定著要和星星結婚的信念,並最終在這一天,找到瞭他認為的星星。
白牧星的手掌落到巨獸身上的一剎那,一雙眼眸從巨獸身上睜開,像永不熄滅的星光燈盞,幽幽照亮瞭這一片寂靜的宇宙。
那是一雙冰冷的銀瞳,一開始是獸類的形態,但很快地朝著人類的形態靠攏。
漸漸、漸漸地,和現實中的一雙眼睛重合。
……
“牧星、牧星,聽得見嗎?”
白牧星睜看眼,看見的就是殷夜遊那雙和夢中巨獸一模一樣的銀色眼眸,泛著擔憂。他燒得厲害,眼皮昏沉,意識不清醒,竟然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夢中的伊珈變成瞭人類大型犬。
唔……好像也沒什麼不對?
他糊裡糊塗地握住瞭殷夜遊的手,問:“你怎麼不當星星?變成人瞭?”
因為發燒嗓音嘶啞,星星兩個字說的有些含糊。
殷夜遊似乎沒想到他問這個,頓時像被抓包瞭一樣,慌慌張張的:“啊,我,我……”
白牧星很快原諒他瞭:“沒關系,就算你現在是人類我也不嫌棄你,會和你……”結婚的。
殷夜遊腦子不太夠用,他還在因為白牧星上一句話心虛呢,聽到好話瞬間又開心起來。
又開始舔他:“嗚嗚,謝謝,謝謝。你太好瞭。謝謝你不嫌棄我。”
舔完沒忘記白牧星的異常,憂心忡忡道:“你還好嗎?你體溫好高,我叫醫生來好不好?”
“我想想……”白牧星直接無視瞭什麼醫生不醫生的,用他高燒的大腦緩鈍思考著。
結婚之前應該幹什麼來著?
哦對,結婚之前要先戀愛嘛。
戀愛……戀愛又需要幹什麼來著?
白牧星腦海中零零碎碎飄過自己看過的幾部星網小甜劇的畫面,抓住一些關鍵場景。
他松開握著殷夜遊手腕的手,伸手去夠對方的腦袋。
因為腦子迷糊,方向總伸不準,抓空瞭幾次,心中煩躁,動作變得粗暴,導致更抓不準瞭。
最後還是殷夜遊主動把頭湊到瞭他手下,才順利撈到這顆毛茸茸的銀色大腦袋。
殷夜遊愁壞瞭,腦袋在白牧星手裡拱來拱去,一點兒也不安分,“牧星,牧星,你聽得懂我說話嗎?嗚嗚,我已經叫瞭醫生瞭,馬上就到,你不要嚇我。”
他陷入極度焦慮中,下頜和脖子連接的部位不慎崩裂開,像是碎裂的陶瓷,露出漆黑的內裡,更有無數漆黑的觸手從他影子中爬出來,占滿房間大半個地面。
也就是白牧星現在燒迷糊瞭,才沒註意到。
白牧星被他絮絮叨叨地差點忘瞭自己準備幹什麼,覺得好煩,一手抓著他的頭發,就那麼直直看著殷夜遊,試圖用眼神讓他閉嘴。
但他現在的樣子實在沒什麼威懾力。
高熱模糊瞭他的理智,原本清澈透亮的琥珀眸也因為主人的朦朧神智染上瞭氤氳水霧,沒瞭平日那種冷淡疏離的意味,反而顯露出幾分嬌憨,像是被雨水淋濕的濕漉漉的小動物,下雨天流浪懵懂的小貓。
瓷白的臉頰泛起淡淡粉色,黑發被額間細汗打濕,一縷縷黏在頰邊,整個人有種說不出的柔軟,好像可以隨便欺負似的。
殷夜遊哪見過他這幅樣子,一下子就呆住瞭。
大概是心臟的部位砰砰砰砰哐啷哐啷一陣亂跳,很快就擬態不下去瞭,直接罷工!
要不是他死死牢記不能在白牧星面前暴露原形,這時候恐怕已經鱗角並用激動地滿地亂爬瞭。
他鬼使神差、狗膽包天地伸手把白牧星抱到自己腿上,白牧星竟然也沒有拒絕,反而順著他的力道軟軟地依靠著他的胳膊,像是一捧馬上要融化在他懷裡的新雪。
被他暖得化成瞭柔軟的水。
殷夜遊跟做夢一樣,連人話都不會說瞭,隻從嗓子裡逸出幾聲獸類的嗚咽。
結果白牧星下一秒的動作,更是讓他徹底變成一座石雕。
白牧星拽著他的頭發打量幾秒,找位置似的,忽然對準他唇瓣的位置靠近,輕若點水地碰瞭一下。
對瞭,燒迷糊的白牧星想起來瞭,戀愛都要接吻的嘛。
雖然白牧星沒有談過戀愛,但他看過的星網小甜劇給瞭他豐富的理論經驗。
很嚴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