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訓！你跑不瞭瞭！”

窮山荒野之中。

憑空猛地響起一聲厲喝，大批持槍帶甲之士追趕上來。

正在樹下休息的一眾人等，聞聲面色駭然。

“李公，快……快跑！他們又追過來瞭！”

金吾衛果毅都尉蕭然，猛地站起身，一臉慌張。

他向山澗遠眺，看到密密麻麻的長龍正在攀爬而上。

“是神策軍！”

長龍身著黑衣黑甲，面帶鐵具手持長戟，不正是神策軍精銳。

他驚呼一聲，迅速牽來戰馬，請宰相大人上馬奔逃。

隨行的金吾衛兄弟，也馬上振作精神，掏出隨身利器，開始沿山路佈防。

“怎麼……怎麼又追過來瞭！這可如何是好！”

被稱為李公的李訓，渾身顫抖地扶著大樹站起，一臉灰白之色。

“應該是山民出賣我們！我說就該殺瞭他們的！”

都尉蕭然恨聲回道，一邊把李訓攙扶上馬，一邊攆著宰相大人的傢眷妻女，馬上回到車內躲避。

傢眷妻女一臉菜色，踉蹌著向車上跑去。

原本三輛大車，逃到現在就剩下瞭這最後一輛。

一路奔逃，李訓傢眷失散大半。

有的在路上被官兵緝拿屠戮，有的失足掉入山澗。

更有的被山賊強盜奸淫殘害。

李訓看得驚怒交加，有心阻攔。

奈何追兵緊追不舍，讓他疲於奔命，實在自顧不暇。

如今隻剩發妻和小女李幼薇兩人還跟在身邊。

再加上傢中仆人三兩名，和妻女的丫鬟數人。

其他的，全都死在路上。

可悲可嘆，堂堂隴西李氏姑臧房大族，竟被屠戮殆盡。

李訓看著身後追兵，一股淒涼之意湧上心頭。

奈何如此！

這一切，還要從五天前的甘露之變說起。

安史之亂後，宦官勢力崛起，把持朝政。

以仇士良和魚弘志為代表，兩人沆瀣一氣，手握禁軍軍權，妄加殺害朝廷百官。

滿朝上下苦不堪言，民間更是民不聊生。

唐文宗李昂年幼登基，不甘心被太監把持，隨想辦法自救。

李訓就在這個時候，蒙聖上相重，入朝僅一年便提拔他為大唐宰相，協助李昂鏟除宦官集團。

奈何眾人根基太弱，相互之間更無默契，導致兵敗。

五天之前。

李訓聯合鳳翔節度使鄭註，想安排五百刀斧手，意圖在宮中當眾斬殺宦官首腦仇士良和魚弘志兩人。

誰知鄭註膽小，意圖在鳳翔誅殺兩人，沒得到李訓同意後，便躲在鳳翔府衙不出。

可一番操作之下，風聲走露，李訓無奈之下，隻能倉促行動。

在五天前的早朝之時，金吾衛奏稟聖上，後院有石榴樹產出天降甘露，乃大唐的祥瑞。

唐文宗李昂大喜，當即命令宰相李訓、神策軍仇士良、魚弘志帶人前往查看。

李訓明白，成敗在此一舉。

他暗中安排刀斧手埋伏大帳之中，等仇士良、魚弘志進入後便摔杯為號。

豈料天不隨人願。

副手韓約心志不堅，緊張得渾身冒汗，讓仇士良看出破綻。

他正疑惑間，又有大風突兀刮起，讓仇士良看到大帳後隱藏的刀斧手眾人。

仇士良、魚弘志驚駭之下，馬上逃走，隨後召集左右神策軍，公然在宮中展開屠殺。

中書、門下兩省六百餘名大小官員和書吏全部被殺。

仇士良又下令緊鎖城門，追捕逃跑的李訓等人。

李訓帶著傢眷隻能一路在城中奔逃，神策軍緊追不舍。

再又殺害賣酒百姓和商賈一千多人之後，終被李訓逃出城外。

而這一追殺，就追殺五天之久。

五天內，且追且殺。

李傢傢眷三百餘人竟被殺得隻剩八九個人。

整隊的金吾衛不剩二十，且全都傷痕累累。

如今追兵又至，他實在跑不動瞭！

難道，老天爺要滅絕我們隴西姑臧李氏？

李訓悲涼地留下兩行血淚。

“李公，快走！我們給你抵擋片刻！”

見李訓又在愣神，都尉蕭然忍不住催促出聲。

李訓聞言，擦掉眼淚，就要騎馬奔逃。

前面二十裡就是他至交好友宗秘的住所。

隻要逃過去，他有九成把握可逃脫追殺。

“爹爹，咱們就……不跑瞭吧！”

眾人正要奔逃，車中一個女孩卻拉開簾子，露出絕美容顏。

眾人一愣。

女孩約莫十五歲上下，盡管面帶菜色，瘦弱不堪，也掩蓋不住其天生麗質。

白皙的臉上，充滿瞭堅韌的神情。

“幼薇，你……你胡說什麼！”

李訓一愣，忍不住大罵出口：“眾將士拼死護我周全，隻為瞭卷土重來一日。不然聖上為何派遣蕭都尉舍命相送！”

“速速回避，休要再擾亂軍心！”

他揚起手中馬鞭，狠狠斥責著女兒。

心中暗罵這女兒也太不懂事。

若不是三子都死在逃亡路上，哪裡輪得到她來說話。

卻不料李幼薇雖是女兒身，卻一臉堅毅。

“爹！二娘、三娘被俘遭辱，我三位哥哥死在馬蹄之下。”

“叔伯兄弟死無葬身，傢中傭仆全部被害。”

“這一路之上，你可曾回頭？”

“這些不提。中書、門下兩省死傷六百餘人，南北市商販亦有一千餘人無辜遭屠。一切……一切都因為你的倉皇逃命！”

“爹，你還要跑什麼？難道要害死所有的人嗎？”

“您的儒傢正氣呢！您所堅持的孔孟之道呢！”

“殺身成仁，舍生取義，難道就這麼難嗎！”

李幼薇失聲哭喊起來。

為她一路之上，慘死的三個哥哥，為她所眼睜睜看到慘死的無辜之人。

李訓沒想到女兒竟然說出這種話，氣得他胸腹間一股怒火湧起。

“放肆！”

啪！

手中的馬鞭一揚，抽打在女兒身上。

“馬上給我滾進去，再敢呱噪，我讓蕭都尉將你扔下山澗！”

李幼薇的衣服瞬間破裂，露出雪白的肌膚和殷紅的鞭痕。

李訓絲毫不為所動，一臉怒氣沖沖。

再讓這個混賬女兒說下去，他的老臉往哪裡放啊！

老夫是誰！

是大唐宰相！

就算死再多的人，隻要聖上還在，老夫就要茍且偷生，忍辱負重。

君不見勾踐臥薪嘗膽，親食糞便。

老夫這是效仿古人，保存實力。

隻要他仇士良殺不死我，我終有殺回長安的一天！

就算我妻女傢眷死絕，也不能阻攔我的復仇大業！

豈料，李幼薇吃瞭一鞭子，神色越發冷艷。

“爹，不用蕭都尉扔我，我自尋死路，也好過被追兵辱沒。”

“女兒幼薇，在黃泉遙祝爹爹得償所願！”

說著，女孩竟翻身跳下車來，一頭就要向山澗跳去。

“幼薇！”

馬車內，李幼薇的生母王氏探出腦袋，哭喊一聲。

“攔住她！”

李訓頭都要炸瞭，伸手一指，金吾衛都尉蕭然已經拉住女孩。

“李傢小姐，得罪瞭！”

蕭然輕喝一聲後，一指點在李幼薇後背。

對方登時雙目一昏，暈死過去。

他又將女孩交給趕來的丫鬟，讓她們帶到馬車之內。

做完一切，蕭然才心中一嘆。

真是個女中豪傑啊！

但凡宰相李訓能有其女一半勇氣，也不至於死這麼多人。

五天之內，兩千人因李訓送葬。

三省六部，多少人被他牽連，審都不審就砍瞭腦袋。

他卻依舊埋頭奔逃。

倘若他主動站出來，至少有一半的人不至於枉死！

蕭然知道，再跑不瞭多久，所有人都要死在這裡。

畢竟，神策軍乃大唐精銳中的精銳。

又輪班追趕金吾衛等人，早是守株待兔之勢。

況且仇士良必殺李訓，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

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也難逃一死。

可嘆他蕭然身受皇命，隻能陪著李宰相一同赴死。

蕭然搖搖頭，不再多想，身後已傳來弓弦之音。

眾人身邊的樹木上，頓時插滿瞭弓箭。

“李公，快走！我等誓死護李公周全！”

他拔出佩刀，撥掉飛來的箭矢，厲聲大喊。

李訓隻好連連點頭，雙腿一夾馬肚，帶著馬車向大山更深處跑去。

20裡，隻有20裡就能逃得性命。

李訓怎麼可能放棄？

可沒跑多遠，身後傳來陣陣慘叫。

李訓心中一苦，知道金吾衛想必也已經全軍覆沒。

他搖搖頭，看向遠方。

再有三五裡地，就是宗密的寺廟。

見生機在望，李訓提起一口氣，拼命催動戰馬向前跑去。

“對不住瞭！”

他大喊一聲，竟意圖甩脫瞭後面的馬車，全力狂奔。

豈料剛剛加速，胯下戰馬突然哀鳴著摔倒在地，幾個翻滾後失足跌落山崖。

聽著戰馬連綿不絕的哀鳴，李訓嚇的魂飛魄散。

他從馬身上飛出八丈遠的距離，萬幸逃的性命。

而身後的馬車因為距離遠，速度緩慢，及時停瞭下來。

“絆馬索！”

李訓看著地上的粗繩，失聲喊道。

“哈哈哈，李訓，你已經死路一條瞭！還要跑到哪裡？”

身旁的林中響起一陣放肆大笑。

呼啦啦一陣腳步聲出現。

大批神策軍從林中站起身子，快速跑瞭出來。

“魚弘志！”

李訓癱坐在地上，死死的瞪著面前的人。

此人正是左神策軍中尉，大太監魚弘志。

魚弘志面白無須，身著驃騎大將軍袍服，提著刀怒氣沖沖走出。

“狗賊！五天之前，你怕是想不到，咱傢還能活下來吧！”

魚弘志大吼著，就要走到李訓面前。

熟料。

人生無常，大腸包小腸。

意外總是伴隨著狂喜接憧而至。

嘭！

魚弘志剛走出樹林，隻感覺一陣白影從頭頂劃過。

還沒反應過來，他整個人被狠狠的砸在瞭地上。

“大將軍！”

隨從紛紛驚呼起來。

一個操著怪異大夏話的人，翻身從魚弘志身上爬起。

“臥槽，我這特麼是跑到瞭那個朝代！”

沈浪捂著腦袋，一臉懵逼的看著眾人。

眾人全都傻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