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2章

作者:島裡天下 字數:3171

臘月十幾頭的日子上,已然是隆冬瞭。

磷州嶺縣迄山村,蕭傢院子裡鋪上瞭一層白糖似的冷霜,瑟瑟的風吹打得紙糊的窗簌簌作響。

年幼的蕭元寶正在費力的,把肥厚灰笨的棉褲,往自己兩條短短的腿上套。

小崽子身上沒二兩肉,兩條蹬著的腿兒跟那剝瞭外殼兒的芭蕉芯兒一樣。

白白細細的,又有點綿軟。

等著肥厚的衣褲都穿好瞭,瘦零零的小人兒才圓瞭一圈。

他輕輕吸瞭吸發紅的鼻子,從炕頭滑到瞭地上。

屋子裡冷的跟冰窖一樣,瞧著紙糊的窗外一片明亮,時辰當是不早瞭。

他心裡有些著急,扯著伴腿的厚棉褲跑去灶屋,隻怕自己起的遲瞭沒能幫著秦娘子燒火,她生氣。

不想過去,灶屋裡還清清靜靜的。

他埋著腦袋瞧瞭瞧灶膛,隻有些冷灰躺在灶裡,沒有生過火的跡象,這才輕輕吐瞭口氣。

兀的,他又想起昨兒夜裡好似聽見秦娘子與朝哥兒說年關瞭,得從城裡備些年貨。

朝哥兒說要去城裡的小攤兒上吃鮮豬肉餛飩,買炮紮,兩人隻怕是真已經去瞭。

蕭元寶搓瞭搓冷冰冰的小手,凍瘡癢疼的厲害,抓撓也不濟事,幾根小指頭紅腫的像小棒槌。

昨天夜裡喝瞭半碗稀粥的癟肚子讓他顧不得手上的疼癢,他墊著小杌子把灶上的鍋都揭開瞧瞭一遍,冷鍋冷灶上隻有一汪涼透瞭的水。

扭頭想瞧瞧碗櫃裡,碗櫃從外頭就上瞭鎖。

蕭元寶失落的從小杌子上小心下來,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填肚子。

想瞭想,他跑去瞭雜間,不一會兒兜瞭三個泥灰灰的小芋頭開心的出來。

芋頭洗幹凈瞭就包著皮白水煮,小芋頭耙瞭粉粉糯糯的好吃還管飽。

灶膛的火燃起來,他把小芋頭洗幹凈以後墊著杌子下進瞭鍋,連忙跑回灶下去烤瞭烤凍得紅彤彤的小手。

灶屋裡有瞭火氣,便是四面墻都透著些風,卻也比將才暖和瞭許多。

芋頭經得煮,蕭元寶塞瞭兩塊木頭到灶膛,兩隻手握著實心重的火鉗撥攪瞭一下灶底,火立時燃的旺旺的。

他這才去拖拉開連著院子的灶門,厚重的木門彈開,院子裡的風一下子撲過來,冷得他倒吸瞭口氣,瞇起瞭眼睛環抱住胳膊。

院子裡起瞭霜,白晃晃的瞧著亮堂,實則凍人的厲害。

薄霜上有兩行一大一小點腳印,一路沿到瞭門口,秦娘子和朝哥兒果然是出門去瞭。

蕭元寶縮著腦袋,用竹枝綁的小掃帚給院子掃出一條能走的路來。

風把他的小臉兒吹的紅撲撲的,有些要皸的趨勢。

棚裡的雞鴨聽見掃院子的聲音,咕咕嘎嘎叫喚的更大聲瞭些。

蕭元寶放下掃帚又去把雞鴨放瞭出來,灑喂瞭些糠米。

院子裡一通忙活完,芋頭也耙瞭。

吃瞭早食,遲遲不見秦娘子和朝哥兒回來,他把燒的炭火鏟進火兜裡提進瞭自己的屋子。

村子裡時不時能聽見兩聲炮仗炸開的聲音,是有些年節的味道瞭。

蕭元寶坐在屋門前的小凳子上捂著火兜,靜靜的望著院子,像隻守門的小狗。

他心裡算著日子,還有半個月就要過年瞭。

爹爹小年以前一定會回傢來,隻是不曉得究竟是哪日。

他爹是個獵戶,眉骨高,眼睛鼓,又不常說話,是兇相。

蕭崽有些怕。

不過老爹進瞭山,一去就可能是兩隻手所有指頭加起來那麼久,他又想。

他也不敢多問秦娘子爹爹什麼時候回來,她張口便是教熊瞎子打死,不會回來瞭,說他總念叨的讓人心煩。

朝哥兒也說山裡除瞭熊瞎子,還有老虎,狼,它們要咬人吃人,骨頭都不給人剩下。

蕭元寶想到這些,憂心的將腦袋耷拉在膝蓋上。

忽的啪嗒一聲,像是什麼掉在瞭腳邊。

不等他細瞧,彭的一聲炸響,碎紙翻飛,一股臭煙就冒瞭出來。

蕭元寶被嚇得一個屁股墩兒從凳子上摔坐到瞭地上,險些踢倒瞭火兜兒。

兩隻耳朵全是嗡嗡聲。

“哈哈哈!”

“娘,你瞧他那膽小樣!”

院子裡跑進來瞭個哥兒,脖子上圈著一圈毛茸茸的兔毛,個子得比蕭元寶高上一個腦袋。

看見摔在地上的人他咯咯大笑起來,手裡頭捧著的幾個炮和方便隨時點炮的火折子隨之顫著。

“都是小子愛紮炮頑,你個小哥兒倒是膽子大。”

小哥兒屁股後頭跟進來個三十出頭的豐腴婦人,提挎著大包小包。

她頭發梳的油亮,簪著素銀簪子,眉目有些上挑,精神氣頭瞧著很好。

這就便是蕭元寶喚的朝哥兒和秦娘子瞭。

瞧著從地上慢吞吞爬起來,眸子裡已經起瞭些淚光的蕭元寶,秦娘子嗔怪瞭朝哥兒一聲,卻沒有責怪的意思。

反問屋簷下的哥兒:“雞鴨可喂瞭?”

蕭元寶輕輕吸瞭吸鼻子,點點頭,小聲道:“喂瞭。”

秦娘子沒說話,一雙眼睛在院子裡轉瞭轉。

“這院子掃這麼條小路來如何過得人,既是都掃瞭作何隻戳這兩掃帚。”

蕭元寶抿瞭抿唇,又去拿掃帚。

秦氏見狀這才慢騰騰的扭著腰往屋裡去:“真是不好教,後娘難當吶~”

王朝哥兒炮放累瞭,數著沒剩下兩個,他還想過年的時候和村裡的小子們一起放,便歇瞭繼續用炮捉弄蕭元寶的念頭。

他上前把蕭元寶的火兜兒提到瞭自己腳邊,娘倆兒坐牛車回來人都吹僵瞭,沾瞭炭火氣頓時舒坦瞭許多。

“年底瞭,城裡好生熱鬧,雜耍的人隔著半條街就是一處,口吞長劍、胸口碎大石的;訓猴跳火圈,鸚鵡學舌的,花樣多得都叫人挪不開腳的想瞧。”

“你知道今兒我去城裡都吃瞭什麼不?”

王朝哥兒坐在小杌子上,占瞭蕭元寶原本的位置,望著掃霜的小人兒。

蕭元寶抱著掃帚小心的看瞭王朝哥兒一眼,見他已經把炮放起來瞭,稍稍松瞭口氣。

王朝哥兒也不管他應不應話,接著說道:“一大碗鮮豬肉包的餛飩咧!那攤主兒是個會拾騰吃食的,餛飩包的又大又鼓,不曉得的隻怕還以為包的元寶。湯也都是豬大骨給吊的,一碗熱騰騰的來,可鮮可香瞭,湯都叫人想喝幹凈。”

“我吃瞭一碗餛飩,娘吃瞭四個蔥肉包子。街上又買瞭一串糖葫蘆,那裹的糖真是甜的掉牙,裡頭的山楂也不酸。回來娘又在王四果子鋪裡包瞭棗幹、桃子肉。”

蕭元寶靜靜的聽著朝哥兒說報在城裡的吃食。

雖早時吃瞭三個芋頭管飽還不覺餓,可聽著他說的這般好,不餓也覺饞。

可他也曉得即便秦娘子買瞭果子回來,這些東西別說吃得到,他就連見都見不著。

王朝哥兒一雙眼睛盯著蕭元寶,見他忍不住抿嘴咽口水心裡就高興瞭,便是要他聽著眼熱饞嘴。

這說得不光是教蕭元寶饞瞭,朝哥兒自也又饞瞭起來。

他推開火兜兒,樂滋滋的又往屋子裡去跟他娘討小吃食去瞭。

須臾,蕭元寶就聽見裡屋傳出聲音來:“你這饞嘴哥兒,什麼東西留存不得一日。”

“就在屋裡吃瞭再出去,教人瞧見瞭說嘴........”

竹條掃帚從青石板地上摩擦發出嘩嘩的聲音,霜已經化瞭不少。

蕭元寶低著腦袋望著自己的腳尖,他有一下沒一下的掃著化瞭許多的霜,一雙小手僵冷的有些拿不住掃帚。

他也想著,爹爹回來,會不會帶上一包糖炒栗子……

“小寶?”

忽而頭頂一聲喚,蕭元寶愣瞭愣。

他細軟的眉輕輕疊起,柔和的聲調和親昵的稱呼,恍然讓他想起瞭一個面容已經漸漸模糊瞭的人。

鼻頭勿的就發瞭酸。

他急切抬起腦袋,卻瞧見瞭張從未見過的生臉。

蕭元寶眨瞭眨眼睛,有些迷惑的看著站在院子門口的少年,肩頭上掛著包袱,手上還拎得個長箱籠。

他個子高高的,頭發束的齊整,眼睛很亮。

雖不常出門去,但是村子裡有些什麼人,蕭元寶大抵還是都省得,這的的確確是個沒見過的人。

蕭元寶畏生,膽子小。

他抓緊手裡的掃帚,下意識就想跑去躲起來,可腳下卻跟灌瞭鉛一樣,心裡害怕的朝屋裡望瞭一眼。

那娘倆兒似是並沒有聽見外頭的動靜。

見屋裡的大人不出來,蕭元寶心裡咕咕直跳,警惕的盯著被關在院子外頭的少年。

“你找誰,怎會認得我?”

祁北南原還不確信,這朝聽到細若蚊聲的問,倒是確信自己沒走錯地兒瞭。

他看著抱著掃帚的哥兒,裹得圓滾滾的卻還是小小一隻。

分明呆呆的,聲音又糯又軟,一雙大大的眼睛卻還故作兇的樣子,不免讓人覺得好玩兒。

昔前沒曾留得有畫像,這還是祁北南頭一次見著蕭元寶兒時的模樣。

小崽眉眼尚未長開,與成年還是有著不小的差別,不過依稀還是能看見不少長大後的影子。

祁北南沒想到過來就能那麼快的瞧見他,心下乍的升騰起一股別樣的柔軟和酸楚來,看著幼年時的小寶,心緒十分復雜,以至於眼中的笑意也染瞭三分水光。

他一路從丘縣顛簸著趕來的疲倦,此刻頓煙消雲散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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