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19章

作者:島裡天下 字數:3867

“娘,眼瞅著小年上瞭,俺大姑姐今年是打算在娘傢過年瞭不成?”

嶺縣梨膏村,秦傢。

清早上,秦傢大媳婦腰間系著塊破洞的圍腰兒,那圍腰兒東污一塊,西污一塊,都快包漿瞭。

秦大媳婦單手刷著鍋,時不時的往西間屋瞅去,都一大早上瞭,也不見那大姑姐起來,竟是跟孩子一樣睡得。

他們傢的大小子都起瞭,朝哥兒卻還睡著,也不說早些來灶上幫幫忙,學著些生火做飯,看以後怎嫁得出去。

這一日兩日的也就罷瞭,三五日間瞭還是這般。

秦大媳婦心裡早就不痛快瞭,原伺候著一大傢子她就已夠煩惱,時下大姑姐還帶著回來吃住,不是存心給她找罪受嘛。

她一北邊嫁來的媳婦,見搓著手進灶來的婆婆,終是忍不住朝著西間兒扯瞭嗓門兒,問起她那大姑姐啥時候走瞭。

古氏聞言鼓起眼瞪瞭大媳婦一眼:“這裡是二丫頭的傢,她想回來過年便回來過年,你說這話是咋得?”

“兒媳這不是就問一聲嘛,大姑姐在娘傢過年,姑爺不見氣吶?”

秦大媳婦大著舌頭,有意叫那西間聽去:“可別好好的,夫妻生瞭隔閡。”

“呸呸呸,誰教你說這些歹話咒大姑姐的。”

古氏罵瞭一句。

秦大媳婦見婆婆向著大姑姐,心頭雖是憋悶,卻也隻好閉瞭嘴。

那古氏坐在灶下戳瞭兩下灶膛,想瞭想,還是朝西間兒去瞭。

秦氏將才從睡得正熱乎的王朝哥兒身側輕手輕腳的起來。

她撿瞭件棉褂子給套上,三十餘的婦人,這兩年上吃得好做得少,面色紅潤,身形豐腴,竟是比做姑娘的時候還水靈。

秦氏覺著屋裡頭生冷生冷的,不如蕭傢那頭放瞭炭盆子的屋裡暖和。

紙糊的窗明晃晃的透光進來,瞧那明亮的,不是起瞭大霜就是下瞭雪。

她娘,這時候端著盆熱水開瞭條門縫從外頭進來。

“閨女起瞭?”

“噯。”

秦氏披上外衣,應瞭古氏一聲:“娘咋還端水進來。”

“外頭落雪瞭,冷得很咧。”

古氏撇瞭正在熱水裡頭絞帕子的秦氏,試探著道:“雪落下來冷不說,你若是要回蕭傢去,路也不好走瞭。”

秦氏擦著臉,登時止住瞭動作:“娘這是聽瞭大嫂嫂的話,也嫌我煩瞭,要趕我和朝哥兒回那蕭傢去瞭。”

“你這丫頭多心,你帶著朝哥兒回來娘歡喜都來不及的,咋舍得趕你們走。”

古氏被秦氏道破瞭心思,有些掛不住,道:“娘隻是瞧馬上春節上瞭,也不見那獵戶來接你,可別是出瞭啥事兒。”

“能出啥事兒,他又沒去山裡頭。”

“娘說的是那來投奔的小子,可別在蕭傢挑事端,教姑爺冷瞭你。你不是與娘說那小子是讀書人麼,可狡猾得很。”

古氏道:“你甭見氣,要娘說,你這回就不該回來,與那小子留下空隙數落你不是。”

秦氏聞言胸口一憋:“我若不回來那獵戶能曉得誰要緊誰不要緊,不快快的把那小子趕走瞭去,傢裡多個外人,娘以為便是我眼皮子底下容不得人?”

“有那小子望著,我如何好像以前那般捎肉捎銅子兒回來,我還不是為著咱傢裡著想,這才要把他趕瞭去的!”

說著秦氏心裡便委屈起來,眼瞅著回來也七/八日瞭,就是不見那獵戶過來接,心裡頭說不慌那是假的。

時下沒等她說什麼,娘傢人倒是先急著要趕她回去瞭。

秦氏一捂臉哭起來:

“當初要不是哥哥拿瞭傢裡頭的銀子去爛賭,那追債的抓著他不放,教不還錢就要把他手給剁瞭去,傢裡能敗落得值錢的物什都當瞭給他填窟窿麼?”

“為著他,把我嫁去王傢那般吃人不吐骨頭的人傢,好不易熬死瞭那老東西,改嫁瞭蕭傢。我不曾記恨傢裡,想著爹爹病著,哥哥雖改瞭賭的毛病,可掙得也不多,苦著自個兒也貼補著傢裡,如今回來幾日間,就討得傢裡嫌瞭!”

“我活著還有甚麼意思!”

古氏也被說得心裡歉疚,他們秦傢原本日子過得是不差的。

老秦頭會燒菜,十裡八鄉的都喊一聲秦灶爺,傢裡就養瞭那麼一兒一女,手頭寬,攢瞭不少積蓄。

這老秦頭愛兒,一心想把手藝教給兒子,偏秦大郎不愛侍弄湯水,想出去做貨郎。

父子倆一直給杠著,到底是兒子扭不過老子,幾回秦大郎偷跑出去都被逮回來一陣好打,東西也教老秦頭給砸瞭。

這般鬱鬱下,秦大郎受人蠱惑迷上瞭賭,一睹賠得個傾傢蕩產。

傢裡頭值錢得都給賣瞭也填不起賬,後頭還是拿瞭秦氏的嫁妝錢才堪堪抹平瞭去。

秦灶爺氣吐瞭血,落瞭病根兒,時常都咳咳吭吭,人誰傢還稀罕請個病漢去燒菜做席的,哪個曉得傳人不傳人。

外頭的人嫌寒磣,這秦灶爺慢慢就沒瞭生意去,從秦灶爺變成瞭老秦頭。

傢裡早前被榨瞭個幹凈,這朝又沒瞭秦灶爺掙錢的進項,日子一下子便過得十分的緊瞭。

好在是秦氏二嫁,秦傢給的禮錢緩瞭口氣,且這年把秦氏沒少捎些米面肉油回來,傢裡的日子才過得有點滋味瞭起來。

傢裡頭是覺虧欠瞭秦氏,可又能拿什麼彌補。

這關頭上瞧著兩口子別扭,傢裡頭也著急吶,怕丟瞭這女婿去。

“哎喲!娘的好閨女,怎還哭上瞭!待會兒把孩子給吵醒瞭去!”

古氏連忙去勸。

秦氏哭得嘴裡拉著絲,埋怨道:“你和爹自來便疼哥哥不疼我,孫也是疼哥哥的兒不疼朝哥兒!你們好狠的心!”

外頭將才起來的秦大郎聽見屋裡的哭聲,又見媳婦好事兒的躲在一頭真偷聽著,他睨瞭人一眼:“怎恁好事兒你,飯好瞭沒?”

秦大媳婦不痛不癢的擰瞭秦大郎一把:“光是曉得吃,你妹子和娘吵起來瞭咧,也不進去勸勸。”

“女人傢拌嘴幾句,我一個大男人能勸甚麼。”

言罷,佝著身子鉆進瞭暖和的灶屋。

早食後,秦氏紅著一雙眼睛,收拾瞭東西,扯著王朝哥兒出瞭村子去。

迷糊的王朝哥兒不知道她娘又是咋的瞭,坐在牛車上問道:“娘,不是說等後爹來接咱再回去嘛,咋的咱自個兒就回瞭?”

“今兒小年,我見著舅母宰瞭鴨咧。”

秦氏氣罵道:“咱娘倆兒不稀罕那一口鴨肉吃,等回瞭蕭傢,有的是雞鴨魚肉。你舅母人心眼兒賊壞,挑撥著你外祖母說娘的不是,就想把咱趕走,她霸著傢裡舒坦,遲早遭瞭報應去。”

傢裡這一屋子沒良心的,回瞭蕭傢她再是給他們接濟一口飯菜去,活該她受難!

........

今兒飄瞭些雪,祁北南等著雪停瞭才收拾去的縣城,到的時候已然不早瞭。

落瞭雪的天更冷些,小年上,城裡傢傢戶戶都掛瞭紅燈籠,午間鞭炮聲大,節日的氣氛更濃瞭些。

今朝要回去吃午食顯然時間上是來不及瞭,他早早的便與蕭護說瞭下午再回。

又囑咐瞭蕭護到時候隻肖煮上飯即可,他從城裡包點肉回去吃,小年上,吃點好的不為過。

許是天兒冷,又許是傢裡頭團年,今兒沒見著白巧桂過來。

蕭元寶有點失落,不過昨兒他才學會數數,鋪兒上有瞭生意後,他便小心的把銅子兒收瞭過去數上一數,倒是找到瞭事情幹。

比昨兒怯巴巴的在攤兒前躲著人要好瞭許多。

“這兒,在這兒!”

祁北南原以為今兒生意寡淡,不想攤兒鋪開以後,才代寫瞭封傢書,就來瞭幾個衣飾不俗的少年。

為首的少年上來便十分闊綽道:“給我用那最好的紙寫上十副聯兒。”

祁北南正欲問確定要那麼多,與那少年結伴的人先他道:“要這麼多貼得下麼,別糟蹋瞭。”

少年哼瞭一聲:“傢裡恁多門隻有不夠貼的,便是多瞭,我送人去,與私塾頭的學生一人送上一副,教他們都貼上。”

“等那老頭兒上傢裡時,我就在門口等著他,問他,夫子,您看這聯兒寫得好是不好啊?”

少年想著便已興奮起來:“我倒要看看他還神氣不。”

祁北南埋頭寫著聯兒,聽少年的談話,估摸是昨兒那老朽的學生,說來原還是個夫子。

瞧著模樣,學生也和他不對付。

祁北南在丘縣時,他爹也是夫子,私塾中也有性格乖張的學生,可待他父親也都還十分尊敬,鮮少見著如此要先生出醜的。

不過那老朽秉性不端,要人尊敬也實難。

少年拿瞭聯兒,爽利的給瞭錢,歡喜的便去瞭。

夜裡要吃肉,午時祁北南簡單吃點,買瞭兩張菜餅,要瞭兩碗羊雜碎湯。

熱湯就著菜餅,暖呼呼的送肚兒,蕭元寶比在傢裡頭吃蕭護倒弄的芋頭煨冬莧菜要吃得香多瞭。

下午沒甚麼生意,起瞭些風,瞧著是要再落雪的兆頭。

蕭元寶被旁頭面攤子上的老板娘喚去爐子跟前烤火瞭,小傢夥在大鍋爐前,瞧著老板娘煮面條,剁肉餡兒,看得津津有味。

祁北南搓著發僵的手,又等瞭個把時辰便收瞭攤兒,去包瞭兩斤鮮豬肉蔥包,半隻鹵鵝。

他買的都是熟食,至多回去再熱一遍,沒選生肉。

蕭護與他的手藝不分伯仲,就不多提,買瞭生食回去,到時候做出來隻怕糟蹋瞭菜去。

買好東西,提早牽著蕭元寶坐瞭牛車回傢去。

兩人步履松快,將巧到院兒門口,就聽見裡頭傳出瞭說話聲。

提著小包子的蕭元寶淡秀的眉頭一蹙,倏的抓緊瞭祁北南的手:“秦娘子和朝哥兒回來瞭!”

蕭元寶兩隻圓圓的眼睛驚訝瞭一瞬,轉心情便低落瞭下去。

他低頭看著自己污瞭雪泥的鞋尖子,也不知自己是怎瞭。

秦娘子和朝哥兒回去瞭恁些日子,七/八日都沒見著瞭,這朝可算回瞭傢來,他該歡喜才是。

可真當聽見人回來瞭,心裡頭好似卻並沒有那般歡喜雀躍,反倒是去縣城回來的開心氣兒都減瞭半。

七/八天的時間很長的,以前爹爹去瞭山裡,他要等好久好久才能過去這些天。

可這回他覺得這麼多天眼睛一眨就過去瞭,快得他都覺得秦娘子回她爹爹阿娘傢裡還是昨天的事情一樣。

他想,可能是哥哥來瞭傢裡,他能去方爺爺傢裡頑,還能去縣城裡趕集,每天都非常開心,時間嗖一下就溜走瞭。

小孩子也不全然是傻的,好與賴,便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可心裡頭也有桿子秤。

秦氏拿捏著讓孩子說不出她不好來,可許多時候孩兒心裡頭都是不開心的。

但跟祁北南在一塊兒,他覺著每天都很開心,終是再次嘗到瞭以前阿娘還在的時候那般無憂無慮的感受。

這朝乍的見著秦氏回來,仿佛間覺著又要過上那般悶悶不開心的日子瞭。

心裡見到熟人的那點微莫開心,很快便被以前那樣的日子帶給他的恐懼所淹沒。

祁北南察覺小傢夥一下子就焉兒瞭下去,拍瞭拍他的手,寬慰道:“沒事兒,哥哥在呢。”

蕭元寶點瞭點腦袋,原本在雪泥路上還蹦蹦跳跳的孩兒,一下子又變成怯怯不愛說話的模樣,依在祁北南身側才進瞭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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