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二十二章

作者:晗煜夙染 字數:4663

也不怪溫眠沉不住氣,實在是幼崽們的樣子太過狼狽。

幼崽們渾身狼狽,身上沾滿瞭飯菜的湯水,小人魚最脆弱的尾巴不知被誰抓過,到處都是鮮紅的血印,甚至還有幾處缺瞭鱗片。

最可氣的是,溫眠竟然不是在大教室裡找到的它們,而是在教室外的走廊,四隻幼崽有一個算一個,就像被人趕出來的喪傢犬,帶著滿身的臟污,靠著墻根站著。

溫眠閉瞭閉眼,身體都有些戰栗。自從穿越過來,他很少體會到這樣憤怒的感覺,恨不得沖出去,放火燒掉整個福利院。

他做瞭幾個深呼吸,讓自己把火氣壓下來。半蹲在地上,平視著幼崽們的眼睛,重復道:“是誰幹的?”

幼崽們下意識地一抖,從溫眠平靜的聲音裡聽出滔天的怒意,但它們都沒回答,低頭避開溫眠的目光,尤其是小黃啾,把腦袋埋進背羽,似乎在逃避什麼。

溫眠微閉著眼睛緩瞭一會,知道自己的反應嚇到它們瞭,就連身邊的小黑龍,都在第一時間化作人形,一臉緊張地看著他。

事實證明,從接手福利院以來,溫眠的脾氣真的被磨平許多,在這種時候,他竟然還能強迫自己笑出來,把小黃啾捧到手心裡,摸著它被菜湯打濕幹成綹狀的羽毛,輕聲問:“寶寶受委屈瞭是不是,告訴哥哥,是誰欺負你們,哥哥替你們做主。”

背上傳來舒適的力道,糾結成一團的羽毛被手指疏開,好像疏散瞭心裡的結。小黃啾不傻,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有多難看,渾身臟兮兮的,它自己都在嫌棄自己。

它還記得青年送它們離開前說的話,不想給溫眠留下一個不聽話的印象,它們真的很努力地忍耐著,也很努力地和大傢好好相處,但還是在最後的關頭,沒有忍住。

它們本來就是沒有傢長要的孩子,身上又有好多缺點,哥哥願意照顧它們、花錢帶它們看病,知道它們有多差勁也沒有放棄它們,甚至還花瞭好多錢送它們來上學。

可它們不僅沒有珍惜,反而在上學的第一天,就給哥哥添瞭這麼多麻煩。

它們一點都不乖,也不配得到哥哥的喜歡。

因為這樣的認知,小傢夥們不知道該怎麼跟溫眠說自己犯下的錯。甚至在溫眠來福利院前,它們心裡想的都是,要是可以把身上弄幹凈就好瞭,這樣哥哥就永遠不知道今天發生瞭什麼,它們還是哥哥心裡的乖孩子。

就在剛才,它們還互相約定,一定不要告訴溫眠事情的真相,就讓這件事悄悄過去,它們以後乖一點,避免同樣的事情發生。

但,對現在的小黃啾來說,溫眠的聲音太溫柔,撫摸自己的手太溫暖,讓它忍不住,就像一個沒用的孩子,在傢長面前落下眼淚。

小傢夥今天所遭受的委屈和忍耐,面對老師的憤怒,面對霸凌的無助,全都從心底蹦瞭出來。它不會說話,隻能用翅膀比劃著,小爪子來回踢踏,畫瞭一個大大的圓。

溫眠一看就懂瞭,猜道:“是有很多人的意思嗎?”

小黃啾不住點頭,然後昂首挺胸,把翅膀背到身後,往前走瞭幾步。

溫眠繼續猜:“你是說,還有別人?是個大人?是你的老師?”

小黃啾點頭,一下子泄瞭氣,身體後仰,坐在溫眠的手心裡,抬起半邊翅膀遮住眼睛,啾啾地哭著,渾身的羽毛七扭八歪,可憐又委屈。

溫眠心裡的火氣又竄上來瞭,把小傢夥攏進手心,朝小人魚看去,道:“寶寶,你來說。”

小人魚咬著嘴唇,怯怯地看著溫眠。這樣的眼神,讓溫眠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幼崽的樣子,那時候小傢夥也是這樣,怯生生地望著自己,要不是自己阻攔的及時,甚至要趴在地上吃飯。

溫眠覺得自己的心臟被人捏瞭一把,忍不住把小人魚攬進懷裡,輕輕撫摸它尾巴上刺眼的紅痕,心疼道:“是哥哥不好,讓寶寶受委屈瞭。”

聞言,小人魚終於忍不住,眼眶裡蓄滿淚水,變成珍珠落在地上,在它懷裡,小花豹也嗚嗚地哼著,小鹿崽終於靠過來,用頭蹭著溫眠。

幼崽們應該是被扣瞭滿身的飯菜,菜湯掛在身上,經過時間發酵成一股很難聞的味道,但溫眠沒有嫌棄,反而把幼崽們抱得更緊,挨個哄過去。

過瞭好一陣,幼崽們終於平復過來,小人魚仍抽噎著,用不太熟練的通用語,給溫眠講今天的事。

事情要從蘭德帶幼崽們進瞭教室,當眾問它們的名字時說起。

對幼崽們來說,因為從小就被拋棄的緣故,它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以前,福利院裡的員工會稱呼它們為“喂、那隻幼崽。”心情不好時,就是“醜八怪、小廢物。”,隻有溫眠,會叫它們寶寶,寶貝。

但,那也不是它們的名字。

幾隻幼崽中,隻有小黃啾知道自己的名字。

因為天賦的緣故,小黃啾還在蛋裡時,就已經有瞭自己的意識。它能聽見自己被人叫作亞米,也能感覺到父母抱著自己時的溫暖懷抱。

因為這樣的溫暖,它一直乖乖地待在蛋裡,努力地長大,希望能早點破開蛋殼見到疼愛自己的爸爸媽媽。

這樣的情緒一直積累,直到它被父母抱著去瞭一傢診所。

它感覺到有人在摸自己,但是那隻手非常的冷,透著刺骨的寒意。然後就聽到同樣冰冷的聲音對自己的宣判。

“這顆幼崽蛋的血脈晦澀,翅膀發育不全,就算破殼出生也學不會飛行,建議放棄。”

“你們還年輕,還會有更多更優秀的孩子。”

於是,幾乎沒有猶豫的,它被送到福利院,在福利院裡破殼、長大,沒有人在意它的出生,也沒有人願意抱它,更不會有人再叫它的名字。

這樣的日子持續瞭好久,直到那一天,有著栗色頭發的青年雙用手攏著它,手心的溫度穿過羽毛,笑著叫瞭句寶貝。

因為幼崽們的沉默,介紹新朋友的場面顯得有些尷尬,紅發青年摸摸鼻尖,圓場道:“看來寶寶們還有些害羞,沒關系,多接觸幾天就好瞭,你們先過去和大傢一起玩吧。”

克裡多福利院有上百隻幼崽,被分成五個班級,每個班級都有一位經驗豐富的護理員負責,紅發青年隻是福利院的實習老師,沒有給幼崽們上課的權利,很快被其他老師叫走。

負責這個班級的,是一位女老師,額頭尖窄呈正三角形,顴骨高高頂起,嘴唇很薄,是那種一看就很刻薄的長相。

女人踩著高跟鞋走進來,在教室裡環視一圈,隨口道:“新來的那幾個,過來讓我看看。”

幼崽們不明所以,還是朝前走瞭幾步,小人魚抱花豹幼崽,操控輪椅向前。

看清幼崽們的情況,女老師皺起眉毛,語氣像極瞭在菜市場挑選瓜果的買主:“長著黑斑的白鹿,用爪子走路的雛鳥,還有一隻瞎瞭眼的豹子……”

大教室裡鴉雀無聲,所有幼崽都睜大眼睛,用一種好奇的眼神看著小人魚它們。這樣的眼神,雖然沒有敵意,卻有著很強的存在感,從四面八方,像針一樣紮在幼崽們的臉上,讓它們不由得升起一點自卑的情緒,漸漸垂下腦袋。

女人雖然看不起幼崽們,但她畢竟是福利院的老師,不能把情緒表現的太明顯,擺手道:“算瞭,你們幾個往後面坐,可以聽不懂,但不要出聲影響其他幼崽學習。”

於是,幼崽們被安排到最角落的位置,看著女老師帶著其他幼崽們感受異能,它們的底子薄,很多名詞都沒聽過,更不知道該怎麼做,隻能像局外人似的待在那裡,看著其他幼崽學習。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中午吃飯的時候,紅發青年雖然忙,卻還記得溫眠的囑托,準時把包裹交給幼崽們。

為瞭幼崽們在新環境能夠吃好,溫眠起瞭個大早,非常用心地做瞭四份便當,細心照顧瞭每個幼崽口味的同時,就連樣式也是一等一的可愛。甚至在每個煎蛋上面,都被溫眠用番茄醬畫上瞭可愛的笑臉。

幼崽們吃飯都是在一間大飯堂,有兩名老師負責照顧,蘭德給它們開小灶的舉動很快吸引瞭所有人的註意,就連兩個老師都忍不住朝這邊多看瞭幾眼。

蘭德知道溫眠給幼崽們做瞭飯,但沒想到溫眠會做得這麼精致,他實在是太忙瞭,幫幼崽們把飯菜擺好,就帶著一名幼崽匆匆離開。

受瞭一上午委屈的幼崽們,在看見溫眠給它們準備的食物時就有些忍不住想哭。

恰巧這時,有幼崽和它們搭話。

一隻同樣來自羽族的幼崽拍著翅膀飛來,落在小黃啾面前,有些好奇地歪歪頭,問道:“你為什麼不會飛?”

小黃啾動動翅膀,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那羽族的幼崽又問:“剛才蘭德問你們的名字,為什麼不說呀,你們沒有名字嗎?”

我有名字。

雖然這麼想,但小黃啾看看身邊的其他幼崽,知道自己這麼說會讓大傢難過,所以再次選擇沉默。

接連兩個問題沒有得到回答,羽族幼崽好像明白瞭什麼,看著它們身邊的飯菜問:“這些是什麼,為什麼你們吃的跟我們不一樣?”

這個問題,小黃啾可以回答。小傢夥挺起胸脯,很驕傲地告訴他是院長哥哥給自己做的午飯。

又一個問題砸瞭過來:“為什麼是院長哥哥,你們不是被爸爸媽媽送過來的嗎?難道你們沒有媽媽嗎?”

這個問題對小黃啾它們來說,實在太過窒息。它蜷縮著背羽,不知道該不該接話。

事實上,就算它什麼也不說,其他幼崽也能猜到瞭。

於是更多問題砸過來,七嘴八舌,天真又殘忍。

“你為什麼不睜眼睛呀,是看不見嗎?”

“你身上為什麼長瞭那麼多黑色的東西,我媽媽說黑色是世界上最醜的顏色,你是醜八怪嗎?”

“我爸爸說,人魚都是生活在大海裡的,它們有自己的學校,你為什麼會跟我們在一起呀?”

這樣的問題是在太多瞭,字字句句都在往幼崽們心裡戳,就算它們努力解釋,也會有更多的問題砸過來。小鹿崽嚼著嘴裡清甜的菜心,感覺眼眶有些濕潤。

它們互相打氣,相互鼓勵。哥哥希望它們能好好學習,那自己就要努力融入福利院的環境,爭取早點覺醒異能,就能像小黑龍一樣,一直陪在哥哥身邊。

這麼想著,小鹿崽忍著心痛,叼起自己那份煎蛋,想送給旁邊的幼崽。

小鹿的想法是好的,但它低估瞭世界對自己的惡意,煎蛋還沒落到幼崽的碗裡,就被尾巴抽飛,契克族的幼崽看瞭小鹿崽一眼,轉過身體,嫌棄道:“我不吃醜八怪的東西。”

小鹿呆住瞭,那顆它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煎蛋落在地上,一下就臟掉瞭。

它無措地踏步,不知道自己做錯瞭什麼,難道就因為自己身上長著幾塊黑色的花紋,自己珍惜的東西還沒送出去,就要被打飛在地上嗎?

它實在舍不得溫眠的心血被浪費,小跑到煎蛋那邊,準備把蛋叼回來自己吃。

更多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

“你們看,它還吃掉在地上的東西!”

“醜八怪吃臟東西,嘻嘻,好適合啊!”

“我們應該離他們遠點,萬一被傳染瞭醜怎麼辦,我媽媽說低劣的幼崽是會被社會淘汰的。”

小鹿強忍著眼眶裡的淚水,在所有幼崽嘲笑的目光下,低頭湊近瞭那顆蛋。

其他三隻幼崽都很憤怒。小人魚終於忍不住,拍瞭下桌子,大聲道:“你們不要胡說!小鹿一點都不醜!我們也不是沒有人要的孩子!院長哥哥很愛我們!”

第一個和它們搭話的羽族幼崽飛到高空盤旋一圈,耀武揚威道:“別裝瞭,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們都是殘次品,誰會喜歡你們這樣的孩子呀,就算有,那他肯定是個大傻瓜!”

“大傻瓜!大傻瓜!”

事情鬧到這裡,幼崽們是真的忍不住瞭,它們可以接受別人罵自己,但忍不瞭有人說溫眠一句不好。小人魚率先動手,把叉子丟向羽族幼崽,那幼崽也不是吃素的,翅膀一扇躲瞭過去,自己撲向小人魚的同時,呼朋引伴,招呼著其他幼崽一起動手。

一直躲在角落的老師們這才註意到這邊的情況,趕緊跑過來制止。

混亂中,一名老師不小心踩到地上的煎蛋,他低頭看瞭眼,罵瞭句臟話,趕緊去拉架。

亂成一團的飯廳裡,小鹿崽愣愣地站著,有些無助地看看已經打成一團的小動物們,再看看地上已經被踩得四分五裂、已經看不清顏色的煎蛋,漸漸紅瞭眼睛。

等混亂被制止,幾隻幼崽已經渾身狼狽,因為男老師踩瞭煎蛋的緣故,被小鹿踢瞭好幾下,也不願意調查事情的真相,揪著它們先動手的錯誤,把它們都趕到走廊裡罰站。

聽到這裡,溫眠的心沉入谷底。愧疚鋪天蓋地從心底湧來,讓他禁不住濕瞭眼眶。

他不是一個合格的傢長,沒有註意到自傢幼崽連個名字都沒有的窘迫,他就像個傻子一樣,把幼崽們放到完全陌生的地方,導致它們被人欺負成這樣,還要記掛著自己個失敗的傢長的心情,不敢說出自己的委屈。

溫眠的心臟抽痛,幾乎無法言語。從這一刻他忽然明白,這群幼崽在自己心裡,已經占據瞭很大一部分地位,他再也沒有辦法,把它們當成任務目標來看。

它們……不,他們是溫傢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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