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隅努力回答長官的問題,“他是大人物,53區低保戶超過七成,人人都要討好他。最近,聽說要陪他睡覺才能換面包,我本來還想報名的。”
秦知律原本都走到門口瞭,聽瞭這話又回過頭來。
比利嚇瞭一跳,“這可不興說啊……”
黑咕隆咚的,安隅看不清秦知律的表情,隻聽他嚴肅道:“不要胡亂和人睡覺,想要什麼來找我拿。”
安隅問,“那我需要和您睡覺嗎?”
“……也不用。”
比利使勁捂著嘴,秦知律眼神掃過他,“不要教他亂七八糟的。”
比利連忙擺手,“我可沒有。”
秦知律警告地看瞭他片刻,又對安隅說道:“誘導試驗會引發強烈的神經官能後遺癥,失眠和夢魘最常見。”
安隅猜不透他這話的意圖,糾結瞭一會兒才試探地問道:“那長官,我睡不著該怎麼辦?”
“我隻是告知你可能會出現這種情況。”秦知律頓瞭一下,“自己想辦法。”
等秦知律一走,比利就沖安隅擠眉弄眼,“你撒嬌撒得太僵硬瞭,哥教你,下次語氣要再柔一點,像這樣——長~官~,人傢睡不著,該怎麼辦是好啊。”
安隅不懂撒嬌,而且覺得比利有點惡心。
他認真想瞭想,“你是說我表現得還不夠弱小嗎?”
“差不多。”比利嘖嘖道:“原來律喜歡嬌滴滴的啊,難怪看不上蔣梟。”
“知道瞭,謝謝您的提示。”
安隅把唯一的行軍床讓給比利睡,自己抱瞭一床被子睡地板。
被子雖然有異味,但很軟,比宿舍的破麻條好多瞭。
瘴霧籠罩著城市,連月光都很稀薄。
墻壁上孤零零地貼著一顆燈泡,旁邊裱著一張照片,是資源長抱著個兩三歲的小女孩。
比利用終端晃著照片,“這小丫頭還挺靈氣的。”
安隅從記憶裡搜羅到名字,“叫姍姍,是資源長的女兒。”
比利嫌棄地撇嘴,“還有女人願意給那傢夥生孩子啊。”
“有的,不過資源長夫人早就過世瞭。”
“他沒再娶?”
“沒有,但他有很多女人。”安隅回憶著凌秋講的那些八卦,“光我聽過的就有三十多個。”
比利直翻白眼,“管物資的好處,是吧?芝麻大點權力,就能在這小破地方為所欲為瞭。”
安隅沒應聲。
其實也有資源長得不到的女人。凌秋說過,資源長很喜歡有著一頭烏發的羅青小姐,怎麼軟磨硬泡都追不到,幹脆停掉瞭人傢的低保糧,把人逼得去野外清理低級畸種。沒想到羅青運氣好,不僅活著回來,還攢下錢買瞭輛舊貨車,後來就從貧民窟搬到外城公寓瞭。一提起這事,資源長就恨得牙癢癢。
這些亂麻似的愛恨情仇,裹滿瞭曾經的53區。
“大夫,和我說說守序者吧。情報系和輸出系是什麼?”
比利聞言長籲一口氣,“守序者分三個流派,輸出系是戰鬥力,也是最強勢的一派。其次是輔助系,能力五花八門,最珍稀的是治療者,外號奶媽,奶媽們很挑任務也很挑人,像葡萄就是在高層最受歡迎的奶媽,普通守序者幾乎排不到他的檔期。最後一類就是情報系……”
他停頓瞭一下,含糊道:“他們擅長調查和通訊,很多輸出系守序者也會兼備情報素質。”
“也就是說,純粹的情報系沒什麼用處?”安隅恍然大悟,“難怪論壇的人質疑你入隊。”
比利差點把眼珠子翻出來,“……您可太會聊天瞭。”
他枕著手發瞭一會兒呆,忽然喃喃道:“他可能覺得你需要我。看普通外傷,他總是先想到找我。”
“他是指長官?”
“嗯。”
安隅隱隱覺得比利應該有某種過人之處,聽他說起秦知律,總覺得比別人要熟絡一些。
“對瞭。”比利想起來叮囑道:“別忘瞭隨時寫戰鬥記錄,等和外界通訊恢復後,這些記錄會立即被上峰讀取研判。”
安隅愣瞭下,“怎麼寫?”
比利點開終端在他面前晃一晃,“記錄自己的任務和每個關鍵行動節點,不管對與錯,一條一條客觀列出就好。”
“哦。”
聽起來和凌秋編寫的《53區八卦小報》差不多,那應該不難。
凌秋真是人生導師。
夜晚寂靜得要命。
安隅睡到一半,忽然感到一陣刺痛,周遭仿佛有某種詭秘的波動,他猛地醒過來。
手腕上有什麼東西窸窸窣窣地爬走瞭,隻留下兩個小而深的血坑。
比利也醒瞭,“是水蟲,非常低級的畸變生物,感染概率極小。”
他又同情地看向安隅,“不過你基因熵太低瞭,不具備任何感染抗性……話說,你竟然還沒出問題?”
安隅沉默著用終端晃向紙箱——詭秘的波動感就是從那裡散發出來的。
紙箱的縫隙裡,成群結隊的水蟲進進出出,微弱的光下,它們張開嘴,伸出比身體更長的尖牙,油綠、詭藍、鮮紅的復眼盯著安隅,不斷膨脹。
如果是從前,安隅一準會狂奔逃命。但自從他知道自己不會感染,再看這些東西就隻覺得煩躁。
像是對著一堆雜物,有強烈的想把它們歸置好的沖動。
安隅起身開窗,頂著雨把紙箱一個接一個地往外丟。
雨水中混進來的小水母鉆進他的袖口,他又被蜇痛瞭,但這次沒有眩暈。
看來被同一種畸種多蜇幾次就會慢慢適應。
安隅瞥著袖口——水母蟄他會爆,但水蟲似乎沒事。
黏糊糊的水母液順著手腕往下淌,安隅側過身遮住比利的視線,然而沒過一會兒,比利還是突然問道:“不對勁,你被水母和水蟲蜇瞭這麼多次,怎麼一點事都沒有?”
安隅裝沒聽見,沉默地看向窗外——被揚出去的水蟲在雨裡和水母匯合瞭,它們安靜地疊在一起,而後水母慢吞吞地挪走,水蟲也自顧自鉆入餌城的下水道中。
這兩類畸種似乎對彼此沒什麼沖動。
他關上窗,比利還在瞪著他。
“要不我給你測一下基因熵吧。”比利掏出終端走過來,“趁你現在意志還清醒……”
“不用瞭。”安隅強忍著後退躲開的沖動,垂眸盡量平靜道:“沒那個必要,其實……上峰說我是一個隱匿畸變者,但還沒搞清楚畸變型,所以暫時沒公開而已。”
“那你的基因熵是什麼情況?”
“0.2是畸變前的數值,現在的……還不穩定。”
“難怪律不怕你感染!”比利恍然大悟,“來,和哥說說你能使出什麼能力?哥見多識廣,幫你分析分析基因型。”
安隅看他收起終端,松瞭口氣,“我也不清楚,我從沒主動用過能力。”
“呃……”比利噎瞭一下,“你不會是幻想著覺醒瞭被動能力吧?”
“被動能力……”安隅咀嚼著這四個字,“好像算是。”
比利卻嗤地一聲樂瞭,“別做夢瞭,尖塔五千守序者,隻有一個人有被動能力。”
“誰?”
“你長官啊。”比利回憶道:“有被動能力是頂級天賦的象征,有那麼幾年,上峰在畸變者中瘋狂尋找有被動能力的人,但顯然,世上沒有第二個秦知律。”
他回過神,嘖瞭聲,“每個守序者剛畸變時都對自己有很高期待,但最終也隻是個有點畸變能力的小嘍囉罷瞭,別總想著自己是天選之子。”
安隅“哦”瞭一聲,他對自己沒有任何期待,隻想盡快達到秦知律的要求。
再也不想被那把槍頂著腦門瞭。
“別低落啊。”比利態度一緩,“雖然做不瞭天選,但我猜你的天賦應該還不錯,很多高天賦守序者使用能力近乎本能,就像嬰兒吮吸,所以感覺不明顯。”
“有可能吧。”安隅想瞭想,“其實我有一個懷疑的畸變型,它確實很強大,據說是超畸體級別的。”
他已經有點困瞭,說完這些就躺回地上,打瞭個哈欠。
比利問,“你懷疑你是什麼?”
安隅用柔軟的棉絮被把自己包裹住,眼皮打著架道:“兔子安。”
房間裡安靜瞭足有一分鐘。
比利舌頭打結,“什、什麼東西??”
安隅已經睡著瞭。
比利對著地上那坨被子幹瞪眼——如果他的鳥腦袋沒出問題,兔子安是新番《超畸幼兒園》裡新登場的角色,那部番在社交媒體上爆火,都從主城火到餌城去瞭。
這傢夥的精神狀態真的沒問題嗎?
秦知律知道嗎?
十分鐘後,房門被無聲推開。
剛剛處理完水蟲,秦知律想來看看自己的監管對象。
推門之前,他以為會看到比利在沒心沒肺地睡覺,安隅大概獨自縮在墻角,眼睛就像在雪原上被槍指著時那麼紅。
說不定還在哭。
但他錯瞭。
小房間相當寧靜,那些招禍的紙箱不翼而飛。比利獨自沉思,而他的監管對象則裹緊被子蜷縮在地,頭發鬱鬱地遮著臉。
“呼——”
像隻無憂慮的小動物,睡得平和而安寧,以一己之力給這間詭異逼仄的倉儲間帶來瞭一絲溫馨的氛圍。
秦知律腦海裡突然回響起一個低軟的撒嬌聲。
“長官,我睡不著該怎麼辦?”
“……”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