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待歸人 第51節

作者:小霄 字數:3262

無窮無盡的大白閃蝶從纖細的身體中沖破而出,一層又一層地包裹著安隅。蝶息覆蓋瞭全世界的腥臭,蝶陣後的安面色透出蒼白,但神態卻更沉靜。

劇烈的消耗讓他的身體變得輕飄,他在高空緩緩下沉,可下沉之時他仍註視著安隅,安隅在那個對視中仿佛感受到瞭一份信誓旦旦的承諾。

在閉眼前的一瞬,安隅覺得,他似乎會有一個固定的治療系輔助者瞭。

雖然他不知道之後會不會接任務。

也不知道對方能否堅定地選擇他。

破碎紅光反復穿過他的胸膛,絮語在全身遊走,那個深處的東西愈發兇猛地拒絕試圖融入他的意志,那憤怒不僅是對突然闖入的破碎紅光,甚至也包括對他——主動選擇與其他意志融合的他。

安竭盡全力,生存值被他反復拉回高位,又一次次跌至岌岌可危的個位數,直到安隅終於抬起手,捂住瞭胸口。

接納。

長官說,所謂的降臨態隻是他自我意識的一部分。既然是他的一部分,無論多麼強勢,都必須順從他的意念。

接納這幾份殘存的意志,是他的決定。

破碎紅光再一次穿入胸膛——這一次,沒有溢出。

縱然它們卑怯而臟污,可那個有著絕對意志的高高在上的存在,主動俯下身,擁抱瞭她們。

……

終端上,安隅的精神力突然跳躍至0%。

一瞬而過,又再次恢復滿值。

他睜開眼時,躺在一張低矮狹窄的單板床上——包裝生產工廠,沈荷的宿舍。

時鐘顯示今天是9月30日,沈荷被報失蹤的第一天。

枕邊安靜地躺著一枚光可鑒人的硬幣,它和安隅在沈荷宿舍中找到的不太一樣,反面多瞭一行刻字:1-01。

硬幣映出他此刻的樣子,是一個瘦得兩腮塌陷的皮膚蒼白的女孩。

門忽然被推開,一個男人走進來說道:“第1批次01號,沈荷。”

安隅從床上坐瞭起來。

他其實並沒有動,是這具身體自然而然地做出瞭這個行為。他的意識進入沈荷的身體,暫時與沈荷的意識共存。

那個男人看也沒看沈荷一眼,對著一張紙冷冰冰道:“恭喜,根據基因庫比對結果,你是與他誕育高基因熵後代概率最高的人,被選中第一批入倉。”

他?

安隅產生疑惑的一瞬,頭腦中自動浮現瞭答案。

黃氏集團董事長,黃宙。

那個男人說完這句話後,安隅感到沈荷有一瞬的狂喜,但又夾著一絲擔憂。

女孩子輕聲問道:“也就是說……隻要受孕,就能生下合格的孩子?”

“極大概率。反正現在就要接你進培養倉瞭,你會在那裡待到生育完畢。放心,那裡好吃好住,還有很多醫生。”

沈荷心中很是期盼,但她還是猶豫瞭一下,“那……極大概率是多大概率?萬一,我是說萬一,孩子生下來後基因熵沒達到主城門檻,我和孩子怎麼辦呢?”

男人不耐煩地翻瞭翻紙,“你的概率是72.5%,已經遠高於其他人。真有萬一,也不需要等到孩子生下來,你們這種都是會打藥催胎熟的,這你應該知道吧?隻需要兩周,胚胎就能和正常受孕三個月時一樣基本成型,到時候我們會有方法對你進行測試,如果證實瞭孩子基因熵不達標就及時止損,明白吧?”

“哦……這樣啊……”

安隅聽見瞭沈荷的心聲,她在想,孩子已經基本成型時再打掉會有點傷身體,不過主城來的醫療團隊是很可靠的,她還很年輕,不至於真出事。

一旦為董事長生下瞭高基因熵的孩子,她的命運,傢裡人的生活,都會發生變化。

“好。”沈荷說,“我需要準備什麼?”

“什麼都不用。”男人挖瞭挖耳朵,“婆婆媽媽什麼?快點,拿上你的ID跟我走。哦,可以帶點貼身的東西,兩分鐘啊,外面等你。”

嘭地一聲,門被從外面砸上瞭。

或許是那個男人的態度太差,安隅察覺到沈荷心裡仍有一絲顧慮。

但是,對未來強烈的期盼足以將那絲顧慮碾壓殆盡。

沈荷把兩件內衣和刻著試驗者ID的硬幣放進包裡,臨出發前,她抓起一張紙匆匆給室友留瞭言。

-小茹:我要進倉瞭,兩周後就能知道孩子的基因熵。你先等等我的消息,再決定是否接受孕育任務。對瞭,還有半包沒吃完的餅幹放在你床上啦。

她帶著期待和惶恐匆匆地背上包拉開門。

宿舍鐵門咣地一聲在身後關上。

安隅意識猛地一沉,再睜開眼時,又回到瞭房間裡。

這一次,硬幣上的編號變成瞭2-14,反面映出另一個女孩子的面孔,是第二個沒找到屍體的失蹤者周茹,沈荷的室友。

墻上的時鐘顯示今天是10月14日——沈荷進倉的第15天。

在周茹的記憶中,沈荷走之後就再也沒聯系上過。

她猶豫瞭一會兒,還是到走廊上用公共電話向84區人口管理所報瞭案,簡單說明瞭沈荷失蹤的日期,但並沒有提到工廠中的孕育試驗。

垂在身側的手捏著兩張紙,一張是沈荷的留言,而另一張是她剛剛收到的基因配型結果和入倉告知書——

【測試者:周茹

高基因熵後代概率:62.9%。

入倉告知:

-入倉兩周後接受胎兒基因熵測試。

-若基因熵未達主城閾值,將停止孕育,50000元報酬依約定存入賬戶。

-若基因熵通過,將為母親制造高基因熵證明,入主城陪伴孩子成長。】

周茹把告知書仔仔細細通讀過,又把沈荷留下的字條看瞭好幾遍。

她糾結瞭好幾個來回,可最終腦海裡隻剩下一件事——五萬塊。

五萬塊能讓她在餌城花上一輩子,她討厭這座工廠,有瞭這筆錢,就再也不用坐在流水線上疊那些粗糙的紙箱瞭。

她猶豫著,最終攥緊右手,把沈荷的字條團成團,扔進瞭垃圾箱。

安隅的意識從周茹的記憶中分離時,他忽然感到一絲心痛。

那不是他的情緒,而是沈荷的。

腦海中又一次響起瞭昨晚那個嘆息般的聲音——“我們註定,重蹈覆轍。”

他不知道兩周後發生瞭什麼。

在意識短暫地融入沈荷與周茹的時間裡,他翻遍她們的記憶——都停留在兩周後接受胎兒基因熵測試的那天。

那個記憶似乎被模糊掉瞭。

就像詩人說的——不是每一個記憶都能追溯,痛苦會被大腦自動遺忘,快樂也未必抵得過時間。

兩人的記憶都停留在入倉的第14天,全身防護服的工作人員敲開門,端著一隻礦泉水瓶進來。

礦泉水瓶裡遊動著一條金魚。

作者有話說:

【廢書散頁】19祂做出決定

其實我並不完全認同安隅是真正的神明。

神明習慣瞭俯瞰——宇宙、生命,在祂們面前都如是渺小。

所以祂們從不會在意螞蟻的苦樂悲歡。

既然如此,又怎會收起自己至高凌駕的意志,去擁抱卑賤的凡人呢。

抵抗紀結束後,人們復盤出瞭很多個所謂的轉折點。

但他們唯獨忽視瞭那一天。

安隅做決定,擁抱人性的那天。

第29章信禱之鯉·29

安隅第三次睜開眼,身處一間逼仄的庫房。

門外是轟隆隆的機器運轉聲,昏朽的光籠罩在面前男人的臉上。

阿非是女工的工長,十六歲進廠,轉眼已經在這裡二十年瞭。

“我說,讓你通知大傢,你通知瞭嗎?”

男人叼著根煙,噴吐著污臭的煙圈,“這麼好的機會,咱們自己廠裡的姑娘才能輪得到,你知不知道啊?”

阿非猶豫道:“是是是,我明白……但……頭兩批試驗者,沈荷、周茹她們人呢?”

“在休養啊,不是說瞭嗎,孩子基因熵不達標,止損瞭,大人得休養一陣子。”

“不是說首批入選的六個人概率都在70以上、第二批的十個人都在60以上嗎?”阿非費解地嘀咕,“這十幾個姑娘最後都沒中?概率是不是算錯瞭?”

“你懂個屁!就傳個話的事,你不願意,我就找別人!”

“等等!”阿非叫住他,“報名的姑娘們全都要入倉嗎?那車間怎麼辦?”

“不用入倉,概率在六七十以上的姑娘稀罕,往下可就紮堆瞭。上千號人,哪能一個一個專門看護。”男人一瞇眼,“我們統一安排受孕,之後就在廠裡一邊幹活一邊養胎,兩周後有中的我們就接走,沒有中的就止損瞭,五萬塊肯定人人都有。”

“那兩周後,要怎麼看孩子中沒中呢?”

男人腳一勾,從角落裡踢過來一個紙箱,紙箱裡整整齊齊地碼著水瓶,每個瓶子裡都遊動著一條小金魚。

“這是試劑盒,一人一瓶發下去,受孕後擺在宿舍裡就行瞭,別的不用管。”

阿非心裡填滿瞭疑慮和不安,她糾結瞭一會兒,猶豫著把手伸向那沓傳單。

——自願進廠的女工隻占一小部分,姑娘們大多是被傢人幾千塊賣進來的,不幹到四五十歲誰也別想出去。她知道她們渴望離開這裡,還有一些奢想著成傢——即使註定代代都葬在餌城,但她們仍對未來留存瞭最後一絲期待。

阿非終於還是接過瞭傳單。

但轉身離開前,意識深處忽然降臨瞭一絲微妙感,仿佛有一個細微卻又強勢的想法在幹預她。

她回過頭,註視著上面派下來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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