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瞬,他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那神秘難辨的“狀態”中,還是短暫地回到瞭自己的意識。
許久,他彎腰撿起第四枚黑鏡。
想不清楚的東西太多瞭,就像在53區,直到貧民窟在火光中殞沒,他也沒能看透和讀懂一些事情。
但這一次,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將不再獨自走向生死邊緣。
作者有話說:
【廢書散頁】28最後的防線
在尖塔久瞭,仰仗著芯片和終端科技,好像所有的東西都能被定義和量化。
基因熵,生存值,精神力,異能,定位……
久而久之,這群守序者就像在玩什麼沉浸式網絡遊戲,也由此被困在很多思維定式中。
這是事實,沒有說他們蠢的意思。
就像哪怕律本人從未認可過自己的任何定位,他們仍本能地認為他就是最強輸出。
直到律做瞭自己監管對象的奶媽。
那一天,守序者們才終於意識到,頂端之人,無所謂定位。
指揮傢也好,決策者也罷。
無所謂沖鋒陷陣,亦或是背後相守。
隻是必須作為最後一道堅不可摧的防線罷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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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雪片】蔣梟(1/1)無處可訴
其實我有很多話想要對安隅講,但似乎一直沒有機會。
我想告訴他,當一個人的意念足夠堅決,便不會在意周遭的審視。
因為他人的困惑和不理解終會隨風雪而去。
我的雙眼從來隻看得見自己的信仰。
不是逢迎,也並非受蠱。
就像他曾承認我的價值,我亦能分辨他的意義。
是心甘情願。
讓我,為他沉睡。
第50章高畸變風險孤兒院·50
四枚黑鏡,映出四位守序者的身影。
在安隅的意識深處,似有熔漿炸裂瞭無數面鏡子,瞬間沸響後,萬籟俱寂,仿佛再也不會有聲音瞭。
他像回到瞭大腦的基因誘導試驗臺上——詭秘絮語流竄全身,意識深處蔓延開難以言喻的痛,足以讓人心神毀滅。
終端上的生存值驟降至80%,又瞬間被拉滿,百分比在兩個數字之間瘋狂切換,仿佛有兩股磅礴的力在撕扯他,餘光裡,秦知律安靜地攏著白燭,黑眸沉決,沒有絲毫的猶豫或怯意。
高空的鏡子核心中,白荊蒼白的眼皮上逐漸浮現青紫血管,血液加速流動,他的眼珠也開始緩慢地轉動。
外層碎鏡上的自毀倒計時120秒時,白荊的睫毛輕顫瞭一下。
安隅仰頭直視沉睡之人,紅瞳淬火,無盡的時間和生命在那雙眼眸中流淌。佇立在他身後的身影沉然如海,將整個孤兒院的詭譎都壓制在深黑的暗湧之下。
風雪忽然肆虐,狂風一瞬便將籠罩在安隅周身的煙霧吹散瞭。
終端報警聲中,秦知律抬眸掃過自己的生存值,僅瞬息間,繚繞的白煙再次將安隅包裹,好似無論風雪如何呼嘯也難以驅散。
全隊的精神力都在嘈雜之鏡的幹擾下迅速降低,斯萊德咬牙道:“律能撐住角落嗎?”
風間沒有回答,隻是盯著終端上安隅反復回彈的生存值喃喃自語般道:“好強大的生命力……”
如果他沒有看錯,那些纏繞著安隅的罌粟還沒真正起作用。到目前為止,秦知律仍在以命換命,似乎不願輕易傷及自己的精神力。
他忽然後知後覺地想起,秦知律親自出過很多恐怖的任務,據說還常獨自前往平等區,但尖塔那麼多治療系守序者,他卻未曾綁定任何一人。隻有高層的祝萄和安曾在任務中為他治療過,但也隻是在他受到肉眼可見的外傷時進行常規治療輔助,從未獲取權限查看他的生存值。
那是一具能包容無上限混亂基因的身體,不知受過怎樣的歷練,強大到從沒讓人聽到他的終端報警。
直到他將自己的生命與安隅連通。
自毀倒計時80秒。
黑鏡已經瘋狂,極致的嘈雜反而散去瞭,隻剩下綿延無窮的痛苦。
強烈的痛楚讓安隅已經感知不到自己的身體,但意識卻變得空前敏銳,仿佛能輕而易舉觸碰到孤兒院的一切——他感受到那些灰灰白白的建築在風雪中沉寂,那些被藏匿的空間在鏡中畸形地折疊,時間如一汪死水,數不清的生命凝固在水中,還維持著十年前災厄降臨的驚惶。
意識在流逝的邊緣徘徊,但在昏沉之中,時間的河流卻愈發清晰。他凝神註視著那條死去的河流,盼望它重新奔流。
高處鏡核之中,白荊眼皮下的眼球轉動越來越快,指尖輕顫,很快就要徹底蘇醒。
安隅的耳機裡忽然響起一個急促的機械女聲,“警報!您的監管長官生存值20%!系統已自動為您開啟長官指標獲取權限,請及時關註!”
自毀倒計時40秒。
“警報!您的監管長官生存值10%!系統聯絡黑塔失敗,請您立即查看長官情況!”
“警報!您的監管長官生存值5%!系統……”
警報聲戛然而止。
秦知律的終端被踩碎在他自己的腳下,他聲音極弱,但語氣仍沉穩如山。
“專註。”他說。
但安隅仍走神瞭一瞬。
他的視線掃過自己的終端,剛好瞟到生存值再次彈回滿狀態,而臨時顯示在屏幕上的長官生存值幾乎隻剩一線。
自毀倒計時20秒。
繚繞的煙霧終是被風吹散瞭。
安隅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輕嘆。
隨即,虛攏著他的那些罌粟藤蔓驟然收緊,沿著肌肉和骨骼緊緊纏繞,心跳的撞擊感在每一根血管的呼應下變得很強烈,一下一下,藤蔓的收緊與終端數字回彈的頻率完全一致,讓他一時間竟難辨血管中搏動的究竟是自己的心跳,還是長官的心跳。
“你能做到。”秦知律忽而再次開口,“讓時間再度奔流。”
愈發劇烈的痛楚翻攪著安隅的意識,可他恍若無覺,再一次用意識催動白荊加速醒來。
風雪如崩,他迎著狂烈的風上前兩步,身上捆縛著的那些藤蔓像緊緊拴住小船的繩索,恍惚中,他竟覺得又重新找回瞭深海下那根牽扯著他的木樁。
然而此刻,他沒有再想起那個陪他長大的哥哥。
即便沒有回頭,腦海中仍清晰地浮現著沉默佇立在身後的身影。
自毀倒計時5秒。
孤兒院全局時間重啟的那一瞬,像一道脆弱的陽光悄然劈開冰川。
小小的縫隙浮現,轉瞬即是山崩。
4秒。
3秒。
天地緩緩,然時間又復奔流。
安隅忽然閉上瞭眼,劇痛從意識中迅速剝離之時,他的心跳變得很沉,恍惚間,他好像感受到瞭陳念說的那個沉默而龐大的存在。
在53區,降臨態到來時,他曾用意識觸碰過一個巨大的金色人形剪影,但這次不同——祂沒有形狀,卻更具存在感。雖不可見,但安隅卻仿佛能隔著遙遙宇宙與祂對視,他在祂的面前謙卑而安寧,看著祂,就像不久前在這座孤兒院裡透過鏡子看著另一個自己。
但照鏡子時,是他在審視一個碎片,而此刻,他卻隱隱覺得自己才是被切下的一片。
是孤寂的一部分。
捆縛在他身上的罌粟枝蔓中,長官的意志安靜地流淌。倒計時最後3秒仿佛被無限拉長,他遠隔虛空宇宙,與祂對視良久。
耳機中忽然炸開的警報聲將安隅拉回現實!
“警報!您的監管長官生存值1%,精神力31%,請……”
藤蔓忽然離他而去。
鏡子核心之上,白荊驟然開眼,高空龐大的鏡面悉數炸裂,那些交錯盤桓的裂溝轉瞬又變成密仄的裂紋,倒計時熄滅,鏡子從表層向深處層層破碎。孤兒院無數的人影在鏡中演變,孩童的身體迅速抽長,一些人轉眼便發生瞭畸變,畸種生長出更悚人的體征,還有一些悄然死去。
無數人的狂歡與哀忡在那條重新流淌的河中上演,它們喧囂鼎沸,但又轉瞬平息。停滯的十年轉眼而過,天地間,最終隻剩河流的沖淌。
是時間的聲音。
高空之上,白荊睜眼,與安隅安靜對視。
那雙眼並無沉睡十年的空茫,隻有厚重的悲傷。
四面黑鏡同時浮現裂痕,安隅這才聽見此起彼伏的終端警報。
除他之外,每一個執鏡的守序者都被耗在瞭失智的死線上,他們扔掉鏡子呆坐在地,雙目空洞。
安隅看向身後。
秦知律還站在原地,白燭已快要熄滅,罌粟花正緩緩縮回掌心,那些幹枯的花枝一邊縮短,一邊寸寸碎落,令人心驚。
黑眸沉靜如舊,隻是好似比從前多瞭一絲孤寂。
“長……”
官字尚未出口,頭頂的鏡子核心驟然碎裂,高空之上的白荊閉目墜落在一地的碎鏡片中,在那一瞬,世界如同拉閘一般陷入無盡漆黑。
隻剩下被秦知律托在掌心的,那一星將熄未熄的光亮。
鮮血的味道在風中彌漫,秦知律手執白燭向安隅走來,但視線卻看向他身後血泊中的少年。
路過安隅,他朝安隅的腰側虛伸瞭一下手,似是想抽出那把刀,但手搭在刀把上,停頓片刻,又放開瞭。
這是安隅第一次感受到長官的虛弱。
盡管那雙黑眸依舊堅定。
秦知律不等他開口,就改拿過他手中的第四塊碎鏡片,將鏡片反握在手,尖銳的一端朝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