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開房門,卻見門口地上擺著尖塔商城的購物盒子,裡面平整地疊著一沓衣服,都是白色基本款,3件是有兜帽的罩衫,3件是普通T恤。款式和他慣穿的相似,但材質明顯不同,摸起來柔而韌。
訂單備註這6件衣服都是高分子材質,下單人秦知律,罩衫單價68888積分,T恤單價49999積分。
安隅看著最後的結算總額,眼睛發直。
一大早,有點受不瞭這個刺激。
他想要退掉幾件,但有章魚抱枕的前車之鑒,又不敢輕舉妄動,最終抱著燙手山芋似地原地轉瞭好幾個圈,回房間把衣服鎖進瞭保險櫃。
去面包店的路上,嚴希從後視鏡裡偷偷瞟瞭他好幾次,終於忍不住問道:“您還好嗎?”
“什麼?”安隅從瞌睡中掙紮醒來,“我怎麼瞭?”
昨晚他莫名其妙地一直做噩夢,在夢裡重新經歷著剛入主城時接受刑訊和基因誘導試驗的場景。
嚴希小心翼翼地措辭,“節哀,您要這樣想,這四塊錢都是別人給的,您並沒有什麼損失。隻是您買書的五千塊……”他停頓瞭下,努力編出瞭一個理由,“那本書裡至少有幾萬串數字吧,多買買,總能中上幾次。”
安隅茫然地發瞭半天呆,終於反應過來瞭,“開獎瞭?”
他立即伸手掏終端,嚴希嘆氣道:“沒中。昨天的獎號是18、24、05、12、09、31,您一個數字都沒對上。”
安隅絕望,“怎麼會……”
話音戛然而止,毛骨悚然的感覺倏然爬上脊背,他在瀏覽器裡搜索昨天的頭獎號,對著那串跳出來的數字,感到心口的血都在一瞬間涼瞭。
這串數字,和昨天典的書札裡一模一樣。
他立即想起昨天典詢問他買彩票時短暫的尷尬神色。
“還好嗎?”嚴希擔憂地扭頭看瞭他一眼,機械眼珠在眼眶裡咔咔咔地轉瞭幾下,“要不然我和黑塔打個報告,讓黑塔來出這五千塊吧。和您的心情比,上峰不會在意這點小錢的,隻是我們要找個其他理由,不然眼可能會有麻煩……”
“嗯。”安隅垂眸道:“沒事。你把我放到街口就好,排隊的人多,我自己走過去。”
嚴希松瞭口氣,“好啊。五千塊嘛,您的店一轉眼就賺回來瞭。說起來,面包店生意真是紅火,都這麼多天瞭,熱度倒像是越來越高瞭……”
安隅在街口下車,看著嚴希的車開走,立即掏出終端。
典很快就接起瞭電話。
他似乎還沒睡醒,聲音有些軟糯,“安隅?怎麼瞭?”
安隅捏著終端,“我有一個鄰居,叫凌秋。”
“嗯……我有耳聞。”典輕輕打瞭個哈欠,似乎從床上坐瞭起來,語氣更溫柔瞭一些,“怎麼瞭?想他瞭嗎?”
隻要不在身邊,隔著電話,洞察的異能就失效瞭。
安隅心裡有瞭數,輕聲道:“他教過我一個理論,叫蝴蝶效應。”
電話另一頭一下子安靜下去。
微妙的氣氛中,安隅壓低聲道:“如果我不換衣服,眼的號碼會中。換瞭衣服,尾號改成04才會中。但如果兩個號都買,抽獎系統就會隨機到完全不同的另一串數,是嗎?”
典沉默瞭足有五分鐘。
但安隅很耐心,他舉著終端看著面包店門口的長隊,又抬頭看著對面的寫字樓——寫字樓外墻多瞭一個巨大的電子屏。電子屏上,一個穿著淺藍色連衣裙的女孩正在側頭微笑,柔順的黑發在風中輕輕拂動,片刻後,她蹲下逗瞭逗腳邊的貓,打瞭個哈欠,又起身走到桌子後,打開電腦,屏幕上顯示著音樂編輯軟件,她開始專心致志地忙碌於調整那些音軌。
女孩的五官完美得不像真人,但氣質又十分親和,一舉一動生動極瞭,仿佛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隻是每過一分鐘,她渾身的像素就會抖動一下,像在刻意提醒人們她隻是一個虛擬角色。
大屏幕右下角寫著她的資料。
【莫梨】
女性;17歲。
身高158cm;體重41kg。
音樂制作人;歌手。
性格溫柔甜美,偶爾俏皮,喜歡小動物。
已出道:6天。
面包店門口的長隊對比數日前沒有絲毫縮減,但從前,排隊的人要麼在低頭看終端,要麼一隻手抱著電腦在工作。但此刻,幾乎所有人都抬頭看著大屏幕,很少與陌生人社交的主城人站在一起笑著聊天,討論的都是莫梨。
典的聲音拉回瞭安隅的思緒。
“抱歉,你說的三條都中瞭,這些確實都是我的預感。但除瞭第三條被事實驗證,前面兩條都不得而知。”他嘆瞭口氣,猶豫道:“我已經畸變有一段時間瞭,對洞察能力的掌控度越來越好,但除此之外,似乎也逐漸地出現瞭一些古怪的想法……總是很突然地會有一些預感鉆進我腦子裡,但是我的思緒很亂,常常自己也搞不清。”
他苦笑一聲,“抱歉,我早該想到,大腦的人說你智商非常高,我不該在你面前賣弄的。隻是我也有一種預感,要和你走近一點會比較好,所以總是忍不住和你說一些不該說的東西。”
安隅問道:“和我走近一點,會對你比較好嗎?”
典猶豫瞭一下,“不是。就是比較好……對誰都一樣。”
“嗯……”安隅不太能理解他的意思,但他直覺典說的是實話,又問道:“思緒很亂是什麼意思?”
典思考瞭一會兒,反問道:“你說的那位詩人,他的預言很篤定嗎?”
“是的。”
“可我總是在搖擺。”典嘆氣,“我總是一下子預感到很多種可能,決定它們究竟誰會發生的是一些微小的差異,有時候我能捋出這個關鍵的小差異是什麼,有時候捋不出來。”
“也許是這項能力還沒有完全成熟。”安隅分享自己的經驗,“可能要受一些刺激,也可能會自己變好。”
典“嗯”瞭一聲,“我直覺這項能力很危險,所以請不要告訴任何人,也包括律,多謝。”
“好。”
掛斷電話前,安隅忽然又問道:“長官在平等區發現你時,你有聽到他的心聲嗎?”
“有聽,但什麼也沒聽到。”典坦率道:“我沒有騙你。律是一個心防極重的人,他似乎已經養成習慣不做顯性思考,因此我很少能洞察到他的想法。有幾次我甚至刻意去感知,但他的心裡就像……”
“就像一個無光的世界。”安隅輕聲接道:“隻有一座漆黑冰冷的高塔。”
典大吃一驚,“你怎麼知道?”
“沒事。”安隅輕嘆瞭口氣,“我會替你保密的,也請你不要對別人說起長官的內心世界。多謝。”
*
大腦高級監測病房。
安隅踏入病房時,思思正坐在床上看著窗外濃鬱的陽光出神。
“您好。”安隅將拎著的小佈兜放到床頭櫃上,“您看起來狀況還不錯。”
思思回過頭看著他。
那是一雙純凈的黑眸,安隅第一次在真實的世界裡見到她睜眼,她睜開眼時,從前的病氣一掃而空,眸光流轉,生意盎然。
但和安隅在陳念記憶中看到的小姑娘不太一樣,此刻的她眼神裡少瞭稚嫩和狡黠,多瞭一絲似曾相識的沉靜。
安隅不太擅長聊天,隻能回憶著進來之前工作人員替他準備的話術,開口道:“能醒來真好,知道麼,你睡瞭十年。”
“嗯。”思思點頭,“這裡的人已經和我說過孤兒院行動瞭,想不到,在十年前我睡著後竟然發生瞭這麼多事。而我一覺醒來,明明沒有經歷分毫,卻好像又牽扯其中。”
她低下頭,手指在潔白的被子上勾瞭勾,忽然輕聲問道:“他是你殺死的嗎?”
“是我的長官。”安隅坦誠道:“殺死陳念,繼續前行,這是守序者的職責。換瞭我也是一樣。”
思思輕輕點頭,“知道的,我沒有怪誰的意思。我瞭解陳念,他在孤兒院苦守十年,等的就是那場死亡吧。”
安隅不知道該說什麼瞭,他猶豫瞭一下,“我從他的……不,他跟我說過,你原本的人生規劃是在主城過輕松的生活,再養幾隻小貓。為什麼願意加入守序者?”
“上峰果然還是對我的誠意保有懷疑。”思思笑瞭笑,重新仰靠回床板上,望著窗外輕聲道:“那確實是我的願望。但我的命是他給的,他的願望,總也要實現吧。”
安隅愣瞭一下,“陳念的什麼願望?”
思思沒有回頭看他,指瞭指自己的頭又道:“我聽說他的異能和我一樣,可能是這種獨特的異能讓他在我身上留下瞭一些東西吧,他明明在我醒來之前就死瞭,但蘇醒之後,我卻聽到瞭一段他留給我的話。”
思思頓瞭下,“大腦的人說,尖塔高層有兩位守序者在畸變之前是一個人,分裂成瞭兩個。我甚至在猜,會不會他也隻是肉身死瞭,靈魂融合進我的身體裡。但很遺憾,除瞭那段話可以反復回憶起,我就再也無法和他互動瞭。也許那真的隻是一絲殘餘的意識,在他臨死前最後一次為我延續生命時,灌註進瞭我的大腦。”
“是什麼?”安隅立即問。
“讓一切回到正軌。”思思抬眸,“也許此生都無法做到,但他願意努力為之。”
“還有,他還希望我離你遠點,感覺你是個龐大而可怕的存在,所以我讓大腦的人安排我們見面,但……”她笑得有些無奈,“我覺得你很正常啊,可能他臨死前出現瞭錯覺吧。”
安隅聞言隻輕輕點頭,沒有多解釋,隻有他把長官折疊到自己身上時才會有那種效應。
“總之,就這樣啦。”思思重新躺倒,清淺笑道:“他死啦,可我醒過來瞭,我會替他完成他想做的事,也會好好珍惜這條命的。”
那雙黑眸浮現一層模糊的淚意,又很快被她拂去瞭。
安隅看向床頭櫃上的小佈兜,“那,歡迎加入尖塔。這是角落面包店的新品,就當做歡迎禮物,嘗嘗吧。”
“什麼東西啊?”思思笑著伸手拎過小佈兜,晃一晃,“餅幹?”
“嗯。”安隅說,“我剛才也嘗過瞭,味道還不錯,靈感來自孤兒院的夥食。”
思思沒忍住笑出來,隨手抽出盒子上層的產品描述卡,嘟囔道:“靈感來自孤兒院,那還能在偉大光輝的主城賣出去嗎?”
安隅沒有回答,轉身離開瞭房間。
還沒走幾步,背後房間裡就傳來瞭哽咽聲。
他的腳步頓瞭頓,還是踏著小姑娘越來越大聲的嗚咽,繼續往前走瞭。
作者有話說:
【碎雪片】陳念(3/3)被你錯過的風雪
思思,還記得我們抵頭睡著前,窗外洋灑的雪沙嗎。
在這十年裡,它從未停歇。
但等你睜開眼時,陽光終於將它們驅散瞭吧。
十年裡我都在盼望風雪消散,也在盼望你醒來。
你錯過瞭十年災厄,而我錯過瞭你。
世界就像一輛發狂的列車,在瘋狂的變道和撞擊中,太多人錯失彼此。
如果還有機會,我想加入那些抵死推著列車的人,努力將它掰回正軌。
但無論結局如何演變,我都希望心愛之人能活得輕松一點。
定居主城,吃穿不愁。
重新考個好學校,再養幾隻基因純凈的小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