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著咬瞭咬唇,又低下頭,“抱歉長官,我在您的回憶裡偷聽瞭您心裡的聲音。但我不是故意的,看記憶時是會在一定程度上感知到對方的情緒。”
他焦慮地看著地板,不敢再和秦知律對視。
但過瞭許久,秦知律卻沒有責難他,隻是伸手過來輕飄飄地拿走瞭他懷裡的便當盒,轉身繼續往前走,“嗯。如果真能回去,就去等我吧。”
他頓瞭頓又道:“如果不能等,就陪我說說話。”
安隅錯愕地抬起頭,看著那道身影緩步遠去,小跑追上,嘀咕道:“好的。不過長官,我們好像在討論不可能發生的事。”
秦知律勾瞭勾唇角,“嗯,每次接受完誘導測試,都會有一段時間變笨變傻。”
安隅沉默瞭一會兒,看著陽光下空氣中漂浮的細小灰塵,“很疼吧,長官。”
秦知律沒吭聲,將剩下的派一掰兩半,一半遞給他。
他們一起吃著派一邊往外走,等秦知律吃完瞭派,一掂便當盒,卻發覺下面那層還有東西。
安隅不僅帶瞭一隻派,還帶瞭角落面包店待發的新品,有蠟燭餅幹,豌豆酥餅,還有荊棘形狀的樹樁面包,都是他從孤兒院任務中尋找的靈感。
秦知律邊品嘗邊聽安隅匯報這兩天尖塔發生的事。
他要求安隅在他接受試驗時替他瞭解尖塔動態,原本是想找機會讓安隅多和大傢接觸,提升社交能力,但沒想到安隅直接把最近幾天的朋友圈內容背瞭一遍。
秦知律一路聽得有些無語,後來索性直接把終端要過來,自己刷這幾天堆積的消息。
“蔣梟去平等區瞭。”安隅一邊說一邊瞟著長官的臉色,“沒有體能訓練老師,我是不是可以先暫停——”
“新的教練已經物色好瞭。”秦知律打斷他,把終端在他面前晃瞭一下,“他剛才也已經答應瞭。”
安隅驚訝地瞪大眼,“這麼快?”
他隨即瞟到屏幕對話框上的頭像,更懵瞭,“羲德?您讓一位高層長官,給我做體訓老師?”
“不僅一位高層。”秦知律神色從容,把最後一口餅幹填進嘴裡,慢條斯理地咀嚼後咽下,淡聲道:“你有一些弱點遲早要克服,所以給你額外加一門課,設置瞭專屬老師。”
安隅呆瞭半天才道:“……哦。”
他糾結瞭一會兒,還是決定掙紮一下,“我弱點太多瞭,非要克服嗎?”
說好的在主城躺平呢。
“你不是要繼續跟我出任務嗎?”秦知律仿佛早就料到他會這麼問,平靜地看著他,“能提高你在任務中生存率的技能,要學嗎?不強制,隨你。”
“……”安隅深吸氣,無奈道:“學。”
下午,當他按照終端裡的地圖指引,走進尖塔健身房深處那間神秘的場館,頓時後悔瞭。
場館空曠,縱向切割成幾十道,每一道的盡頭都擺放著靶子。
這邊的桌上整齊地陳列著一橫排槍械,從便攜的手槍到和凌秋那把【破曉】相似的重狙,應有盡有。
壁櫃裡密密麻麻地收納著各種功能性彈藥。
安隅毛骨悚然,下意識就要跑。
熟悉的沉穩的腳步聲卻從身後傳來,他回身,秦知律穿著一身黑色的長褲短袖朝他走來,修身的佈料包裹著精幹的身材,他走到安隅身邊,握著安隅的手,從桌面上撈起一把看起來最溫和的手槍,朝靶心舉起。
安隅的心跳開始錯亂。
“長官……”
“在呢,怕什麼。”
秦知律貼在他臉側,說話時的氣息噴在他耳邊。
那雙黑眸凝視著遠處的靶心,另一隻手從他身後環繞到前面,替他拉開保險栓。
清脆的彈響。子彈上膛。
秦知律幾乎貼著他的臉頰,輕聲耳語道:“專註。”
“記著,你是獵人,不是獵物。”
作者有話說:
【碎雪片】照然(1/5)因為我高興
在名為「抵抗紀」的這個時代,已經少有人因熱愛而走上舞臺。
同行們隻是為瞭討主城大人的一口飯吃,他們逢迎,做作,諂媚。
他們不明白為什麼我會對權勢擺臉色。
更難理解為什麼那些大人可以忍受我的傲慢。
我對揣測貴族的心思毫無興趣。
至於我自己,原因很簡單——
我一沒畸變,二無親人,更不算什麼優質基因。
我卑賤,所以自由。
無論是在貧民窟,還是站在主城世界最大的舞臺上。
我隻為瞭歌唱。
照然,始終隻是照然,不是流明。
畸變與否,他都隻是一個自由的歌者。
沒有牽絆,不受拘束,不聽教條。
隻隨高興做事。
第58章主城·58
微弱的耳鳴聲逐漸變強,安隅感到手指和扳機之間多瞭一層汗水,食指打著滑,隨時會因一不留神而扣下扳機。
這個認知讓他才剛勉強控住的心跳瞬間過速,觸電似地松開瞭食指。
握著他的手一緊,皮手套順著他的指骨摩擦過。
秦知律在耳側穩聲道:“摒除雜念。記著,這把槍是你的權力,槍口對準的是你要殺的人。”
安隅深吸一口氣,凝視著百米外的靶心,試著去勾扳機。
“很好。”秦知律稍微卸下些力道,留給他屈指的空間,“扣下去時要果決,別遲疑。”
隔著一層汗液,安隅再次感受到瞭那枚小小的金屬部件。
而就在觸覺產生的剎那間,他的手卻僵住瞭。
筋在皮下狂跳,擰出難纏的酸痛。
“抽筋瞭。”
秦知律說著,徹底松開瞭他的手,改握住他的腕,“放松,把槍轉移給我。”
安隅聽不清長官在說什麼,耳鳴聲連成一條尖銳的線,手腳發軟,冷汗濕透全身,心臟在胸腔內狂暴無序地撞擊著。
秦知律左手撫摸著他的頭,右手掰開他的手指,槍身貼著皮手套靈活一轉,掌心包裹住瞭槍口。
他平靜地把槍擦拭幹凈放回原位,瞟一眼安隅放在桌上的終端,“你看,你的生存情況和精神狀態都沒有波動,槍在別人手上是威脅,在自己手上就隻是一個工具而已。這次持槍4分12秒,下次會更好。”
安隅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喘氣,許久耳鳴聲才減弱,他顫聲道:“對不起長官……可我……不想有下次瞭……”
他無法克服對槍的恐懼,因為那是最不講道理的殺戮方式。
秦知律的手覆在他的頭上,一直沒有撤走,許久,他輕嘆瞭口氣,“我給你留下的陰影?”
安隅沉默許久才看著地面輕輕點頭。
“怕不怕我?”
安隅遲疑,似是想搖頭,但又猶豫。“對您的感覺很復雜,之前還是有一點怕的。”他用手腕蹭瞭一把下頜上積蓄的汗水,腿還在發抖,隻能有些吃力地仰頭看著長官,“但在知道您也是基因誘導試驗者後,就完全不怕瞭。”
秦知律一挑眉,“怎麼說?”
“因為我完全相信您從一開始就沒想殺我瞭。您親身經歷過,知道試驗會對接受者的精神力帶來怎樣的挑戰,但我的精神力卻在試驗過程中從未下降。在意志層面,我確實是您一直信奉的最高秩序。”
安隅的語氣一如既往小心低順,但那雙猶在顫抖的金眸朝秦知律看過來時,卻是一派篤定。
他打著顫仰頭,與他平等相視。
許久,秦知律輕笑一聲,轉身從腰間掏出槍,子彈上膛,槍口直指最遠端的八百米靶。
動作一氣呵成,隻發生在瞬息間。他扣動扳機之時,才輕描淡寫地說道:“你的任務是保護靶子。”
安隅思緒尚未理清,數百米外,空氣似乎就發生瞭一瞬微妙的波動,槍聲落地時,槍靶沒有絲毫破損,仍好端端地站在遠處。
而在偏右一點的墻上,出現瞭一個深深的彈坑。
“看,你對空間折疊的運用已經是本能,而你本能的速度,在八百米范疇內能跑贏子彈。”
秦知律平靜地瞟瞭他一眼,隨手換瞭聲音較小的訓練彈匣,轉向七百米靶,“訓練計劃更改,我們一靶一靶來,測一下你的本能跑贏子彈的極限距離是多少。”
安隅沒太明白長官的意圖,可秦知律沒有給他細思的機會,屈指又一槍。
槍聲落,七百米靶毫發無傷。
整個場館中都回蕩著槍響的餘震,安隅心有餘悸,喘著粗氣,卻見長官輕輕勾瞭勾唇。
而後那隻筆挺的手臂繼續向一旁轉動,“下一靶,六百米。”
走出射擊館時,安隅耳邊好像還回蕩著槍聲。
他最終敗給子彈的距離是在100至110米之間,根據彈速推算,他使用空間折疊的反應速度在0.13秒左右。
秦知律在走出閘口時忽然說,“0.13秒已經很難超越,除非讓時間流速變慢,或者暫時停滯。這比時間加速更難,因為加速是推動熵增,順應宇宙規律。但時間靜止是熵停,時間回溯是熵減,都是逆勢而行。”
安隅本以為長官是在寬慰他的失敗,正想說自己其實完全不在意,不料秦知律回頭瞟瞭他一眼,輕描淡寫道:“後面的任務裡,你要繼續摸索自己的能力。雖然人類始終無法解釋超畸體對時空秩序的破壞力從何而來,但那些東西都能做到,你沒理由比他們差。”
安隅:“……”
體訓課與射擊課無縫銜接,當羲德隨隨便便就在空杠左右各旋上100磅杠片時,安隅猶在回味長官那句話。
首先,他覺得長官說漏嘴瞭——他果然一直把自己看作是超畸體。
其次,他覺得長官不太是人——道德層面上的。
凌秋說得對,權勢者哪有善人,所有甜頭都是塗在皮鞭上的蜜糖罷瞭,而他們這些賤民的宿命相當固定,要麼徹底爛死,要麼選擇與權勢同行。一旦走上第二條路,那往後餘生就是舔糖、幹活、挨鞭子、再舔糖……無限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