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對黑眸格外深沉,秦知律喉結動瞭動,低語道:“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小面包?”
“是上次您自己……”
安隅話沒說完就停住瞭。
驀然間,他覺得周遭的氣氛有些不同尋常,長官捏著他的下巴迫使他抬頭,他的頸漸漸有些發酸,錯覺般地感到長官下一秒就要壓下來瞭。
但此刻的長官收斂瞭全部的壓迫感,即便捏著他下巴的那隻手並不很溫柔,但眼神卻很柔和。
像暗潮湧動的深海。
安隅在那雙眼眸中竟然失神瞭,許久才回過神來,心跳緩而重,也像回到瞭海底。
“這一次的大規模畸潮結束瞭。”他聽見自己低聲說著,不受控般地,“之後您的任務,我也陪您一起吧,無論有沒有時空失序區。”
“嗯。”秦知律深吸一口氣,閉瞭下眼,終於松開安隅的下巴。他輕輕揉瞭揉他耳後那道疤,“看來小獸已經養成型瞭。”
“我隻是覺得和您一起出任務,比一個人帶著安開心些。”安隅實話實說。
這次秦知律沒問為什麼,隻隨口道:“安現在能離開寧瞭?”
“狀態好的時候,可以暫時離開一會兒。”安隅說,“他主動開口和我說話的次數比以前多瞭,雖然他沒禮貌,但大白閃蝶實在是讓人很有安全感的生物。”
秦知律笑瞭笑,隨手把自己的終端丟過來,“不得不說,人工智能的預測分析很準。”
安隅不知所以地戳亮屏幕,驚訝地發現垂耳兔正百無聊賴地縮在沙發裡,一邊啃面包,一邊隔著玻璃罩子逗弄裝起來的兩隻小蝴蝶。
“它最近也喜歡上瞭小蝴蝶,莫名其妙的。”秦知律隨口解釋道。
安隅驚訝,“您竟然還在養?”
“養熟瞭。”秦知律說著將另一隻手套也摘下來,兩隻手套並在一起,隨手往旁邊一丟,“看情況吧,以後私下時間可以少戴。”
安隅愣瞭一會兒,才意識到長官竟然答應瞭——輕描淡寫的一句,就答應瞭摘下那雙遮掩雙手十年的手套。
雖然僅限於“私下時間”。
秦知律走向書桌,回頭隨意一瞟,“別忘瞭,每天的面包。”
“哦。”安隅立即點頭,“我會記住的。”
秦知律沒再說什麼,回到書桌後處理公務。這段時間每天如此,安隅在沙發上無所事事地刷著終端,他不出聲,秦知律也不趕他,偶爾還會聊幾句。
安隅戴著耳機看瞭一會兒莫梨的直播,莫梨最近沉迷數日落,她總覺得氣象系統預測的日落時間不夠精準,每天都和它比預測精準度,精確到秒、甚至是毫秒。人類肉眼壓根分辨不出她和系統誰更準,輸贏全憑她自己說,但無論怎麼說,觀眾都願意相信,並瘋狂送出禮物。
這份童真的可愛讓全世界的人們都更加為她癡迷。
安隅問過嚴希,莫梨收到的禮物都歸開發公司所有,由於金額龐大,其中相當比例都成為瞭稅收。
從某種意義上,莫梨起到瞭財富再分配的作用——打賞大頭都來自主城人,而那些稅收最終變成低保物資,分發去瞭各個餌城,這也算是AI實現的一件好事。
“莫梨的底層代碼沒檢出問題,開發公司在大腦研究員的協助下,又增加瞭幾條加強她服務意識的協議,然後就讓她重新運行瞭。起初她有些不開心,畢竟能感到自己被動過,但聽說瞭自己的創收讓更多真實的人類吃到瞭面包和牛肉罐頭,她就又把那些不痛快給放下瞭。”嚴希當時對安隅笑道:“莫梨是個善良的AI,當然,這也是在她的源代碼中被設定好的。”
秦知律還在伏案,但小章魚人已經結束瞭一天的勞累。
幾十根觸手一齊抻開,拉伸到最長又猛地彈回,完成瞭一個伸懶腰的動作。
-在真實的世界裡生活,是什麼樣的感覺?
它突然主動向安隅彈瞭這麼一句。
安隅原本已經捧著終端昏昏欲睡,掙紮半天才打字回復:很麻煩的,沒有服務器幫忙計算,光是社交就能把人掏空,更不必說還要想辦法獲取面包和住所。
-你的社交壓力主要來自我的學習對象嗎?
安隅困倦地眨眨眼:以前是。
但現在不是瞭。
現在他和長官相處得很舒服,相比於自己在房間裡無所事事,他更喜歡縮在這張寬大的沙發裡,聽著長官寫字打字的聲音,安靜地刷一會兒終端。
安隅沒回答完,就沉沉地睡著瞭。
終端從他手中滑落,落入地毯中,發出沉悶的一聲。
秦知律筆尖停頓,抬起頭註視著他,片刻後,輕輕關掉瞭書桌上的臺燈。
房間在幽暗中迅速沉寂下去,他無聲地起身,緩步走到沙發前蹲下撿起瞭安隅的終端,放在一旁。
被一頭白毛掩著的睡顏安寧平和,這是一隻從泥淖裡摸爬滾打到主城的小獸,獸的生命力如此頑強,無論到瞭什麼環境,都能在安全的地方迅速呼呼入睡。
秦知律無意識般地又伸出手,替他攏瞭攏頭發。
不戴手套觸碰那些發絲時,會有一些不熟悉的刺癢感,他摸瞭好一會兒才適應。
許久,他才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沉睡的身影。
有些難以置信。
盡管此刻眼皮遮住瞭那雙金眸,他竟依然很想吻他,就像幾十分鐘之前那樣。
不久之前,他以為那種沖動來自那雙金眸的蠱惑——畢竟從初見時起,他就已經被蠱惑過。
但……似乎不是。
他想吻他,不吻在額頭,而是吻在嘴唇。
那兩片總是有些幹裂,偶爾會因緊張而輕輕抿起的唇。
秦知律在安隅面前默默站立瞭許久,才深吸一口氣,拿起一旁的風衣蓋在他身上,走出房間。
電梯上的時間顯示是晚上零點剛過,尖塔的餐廳已經開始供應酒品瞭,他隨手按下樓層按鈕,罕見地凝視著空氣出神。
沒一會兒,電梯在194層停下,典披著外套進來,愣瞭下,“您要出去嗎?”
秦知律點頭,“你去哪層?”
典睡眼惺忪地瞟瞭一眼顯示屏,“餐廳,和您一樣。我餓醒瞭。”
秦知律沒再說話,電梯安靜下行,典花瞭幾秒鐘醒覺,而後將外套從身後揭下來,手伸進袖子裡穿好。
幾秒種後,他穿衣服的動作忽然停頓。
僵硬感從他的頭一路向下蔓延,爬過肩膀,脊柱,就像突然風幹的標本,一動不動地僵在瞭那兒。
隻有眼睛還靈活,帶著震驚偷偷瞟向旁邊的秦知律。
秦知律還在對著空氣出神,不受控地回想著房間裡沙發上的景象,完全無視瞭他。
許久,典用力吞瞭一口口水,努力把眼神拽瞭回來,慢吞吞地把剩下半截外套穿好。
佈料摩擦聲讓秦知律回神,他漫不經心地朝典瞟瞭一眼,“你剛剛畸變沒多久,能力還在增長期,就算沒用,也找機會多出出任務吧。”
典僵硬點頭,“好的。”
“最近洞察力有增強嗎?”
典克制地點頭。
秦知律蹙眉打量他,“你怎麼瞭?臉紅,脖子也紅。”
“沒有。”典立即站得更直瞭,電梯開始減速,他站不穩似地往遠離秦知律的方向挪瞭兩步,咳嗽兩聲道:“好像有點感冒,不礙事的。”
電梯門一開,他立即大步離開,回頭看著秦知律走向酒臺,當即邁步向相反方向的區域而去。
*
安隅第二天醒得早,清晨5:40分,太陽剛剛跳入主城的視野,城市還在熹微的日光中緩慢蘇醒。
他昏沉沉地從沙發上起來,感覺昨晚睡覺姿勢沒調整好,脖子有點疼,便準備下樓吃過早飯再重新睡過。
電梯下到197層,穿著一身幹練緊身服的唐風走瞭進來。
唐風張肩拔背地站在安隅身邊,像一桿筆直而頗具威力的狙擊槍,安隅下意識也站直瞭點,“風長官,您好。”
唐風向來犀利寡言,安隅從前和他打招呼,他都隻是點頭簡單回一句便結束。但今天,他扭頭朝安隅露出一個熱情的微笑,“早啊,早上吃什麼?”
安隅一懵,許久才道:“面包……還有肉排和水果,長官要求的……”
“那就對瞭。”唐風將雙手插進褲兜,悠閑地往電梯壁上一靠,一條長腿屈起攏在另一條腿前,笑道:“聽律的話,他不會害你的。”
安隅遲疑道:“是……”
電梯下到194層停下,唐風大步邁出電梯,背對著安隅擺瞭擺手,“回頭聊,我去找典。”
“好……”安隅腦子完全懵掉,隻本能地禮貌回應,“風長官再見。”
電梯門關閉,隻剩下他一個人。玻璃倒影裡,他臉上露出瞭許久未有過的空茫表情。
他低頭給長官發消息:風長官最近有遭遇什麼事嗎?
秦知律很快便回復:沒聽他提,怎麼瞭?
安隅猶豫著打字:好像比以前話多瞭。
秦知律:和祝萄一起關禁閉關久瞭吧。先不說,我在黑塔開會。
安隅立即道:好的,您忙。
唐風原本不算存在於安隅的社交網絡上,突然而來的熱情讓安隅有些焦慮,他有些不安地走進餐廳,匆匆夾取瞭長官要求必須吃的食物,又隨便拿瞭幾個面包,就往角落裡鉆。
剛落座,典端著早飯從面前路過,安隅連忙道:“風長官好像找你有事,去你那層瞭。”
典一個急剎車,猛地回頭看著他,見鬼似的。
安隅又懵住,“怎麼瞭?你……要不要一起吃?”
他急於和比較熟悉的人一起待會兒,緩解剛才唐風主動靠近他帶來的焦慮。
典從不拒絕安隅主動的社交,他把托盤放在安隅對面坐下,一邊給唐風發消息一邊問道:“你昨晚睡在律的房間嗎?”
安隅已經開始啃面包,含糊地“嗯”瞭一聲,“你怎麼知道?”
“隨口猜的,寒暄一下而已。”典低頭對著終端,也不看他,片刻後起身道:“唐風不回我,他很少主動找我,恐怕有事,我上去看看。”
安隅點頭,“去吧。”
等待典的時間比想象中久。安隅默默吃完瞭自己的全部食物,典還沒回來。他百無聊賴地守著典的餐盤,玩瞭一會兒終端,視線忽然落在對面的桌上。
典走得著急,把他的書落下瞭。
如果他大膽的猜測為真,那這本書札,極大可能是詹雪留下的東西。
眼和典,預言能力都繼承於詹雪。
安隅看瞭那本書一會兒,鬼使神差地,把它拿來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