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抱歉提到您從前的生活經歷,希望不會影響您的心情。”對方立刻說。
安隅完全不理解為什麼黑塔會覺得提一下過往就會影響自己的心情,但他已經習慣瞭黑塔人奇怪的腦回路,默默忽視掉。
他想瞭一會兒,戳開和蔣梟的對話框,投影到大屏幕上。
-在嗎?
幾秒鐘後,蔣梟回復瞭一個笑臉:在的。早上好,我有什麼可以幫您?
安隅認真打字:隻是問候一下,你昨晚到今天早上有沒有異常?
對話框安靜瞭下去。
秦知律挑眉,“我都快忘瞭全尖塔精神穩定性最差的傢夥還流落在外,看來果然不止主城范疇。”
許久,蔣梟回復瞭一條語音。
他有些低落無奈地說道:“彌斯把那段監控視頻發給您瞭?抱歉,我昨晚確實喝多瞭一些,但我也沒想到會醉,甚至完全斷片……其實我酒品一直很好,很少有奇怪的言行……也許極地的嚴寒會讓人酒後失智吧,希望那段視頻不會影響您對我的評價,我很期待回主城後成為您的綁定輔助。”
安隅立即回復:什麼視頻?發過來看看。
蔣梟:……您不要這樣。
秦知律淡然地給蔣梟發瞭一條消息:把你昨晚行為異常的視頻發來,上峰要研究。
蔣梟:……
漫長的幾分鐘後,那段視頻終於在大屏幕上彈出。
蔣梟酒醉後,臉色白得能看清皮下血管,一雙紅眸像是浸透瞭水光,在平等區清掃畸種後的慶功宴上,他獨自坐在墻角,用餐刀在自己胳膊上一刀接一刀地劃著。
他劃得並不重,但細密湧出的血珠還是把身邊人嚇瞭一大跳,那人驚恐道:“你幹什麼呢?!”
蔣梟仿佛聾瞭,看也不看他一眼,空洞地盯著自己手臂上的傷,他倒頭往墻上一靠,露出饜足的笑容。
秦知律忽然皺眉,看瞭安隅一眼。
安隅不明所以,回視:?
整個會議廳安靜得嚇人,安隅正覺得氣氛有些怪,突然見屏幕上的蔣梟又拿起瞭刀,挽起另一隻手臂的袖子。身旁人立即伸手去奪刀,他躲閃間,那柄刀劃破瞭身旁人的手指,又清脆地掉在地上。
蔣梟立即道:“我很抱歉。”
他語落,忽然伸手一把攥住那人的衣領,手背青筋一根根鼓起,直到那人驚恐地瞪大眼。
“請您不要插手管我的事。”紅瞳殺意逼人,他頓瞭頓,“好嗎?求您瞭。”
“你……你不會精神被感染瞭吧!”那個人臉色慘白地叫道,彈跳起來喊道:“我去報告彌斯,他一定有辦法救你!”
蔣梟醺然盯著他的背影,似乎在思考他是什麼意思,片刻後他放棄瞭思考,隻說道:“那祝您成功。”
周圍人都被他嚇跑瞭,他獨自對著終端戳個不停,閉著眼睛念叨著:“長官最喜歡的顏色是黑色,長官討厭別人觸碰他的手套,長官有輕微潔癖,長官可以畸變得特別畸,但他討厭那樣,所以一定不要當面誇獎他畸變能力高超……”
視頻結束。
這一回,安隅也沉默瞭。
他舉起終端,從熄滅的屏幕中凝視著自己的臉。
頂峰開口道:“所以,異常舉止並非隨機,每個人都在混亂中模仿另一個人,通常是在心中比較重要的人。”
安隅想瞭一會兒,說道:“安可能模仿瞭寧。風長官……我覺得是在模仿葡萄。”
“但車禍死掉的男生並沒有脫離自己的身份,他可能隻是突然釋放瞭被自己壓抑的情感。”秦知律若有所思道,片刻後,他忽然問道:“半夜到凌晨,主城基站的中央服務器負荷正常嗎?”
上峰沒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問,但還是迅速安排瞭排查,很快便回復道:“一切正常。”
秦知律眉心微凝,安隅註視著他,某一個瞬間,他很確信,自己和長官用目光交換瞭一個相同的猜測。
一個很瘋狂的猜測。
“先這樣吧,超畸體目前仍在試探,還沒有露出惡意,隻能等待它下一次出手。”秦知律從座位上起身,“盡快梳理一套餌城監測機制,我們必須知道,異常的波及范圍究竟有多大。”
“是。”
從黑塔出來,這次開車的是秦知律,安隅遵守著祝萄提示過的乘車禮節,坐在副駕駛。
他拆開從黑塔順出來的一袋預包裝好的角落面包,一邊安靜咀嚼一邊低頭打字。
秦知律瞟瞭他幾眼,“在和小章魚人聊天嗎?”
“不是的。”安隅兩腮鼓鼓,回答道:“是蔣梟他們。”
秦知律一笑,“在問他們有沒有養AI?”
安隅咀嚼的動作停頓瞭下,但很快就又舉起面包咬瞭一大口,含糊道:“您果然也在懷疑AI。”
秦知律“嗯”瞭一聲,“但如果是AI作亂,服務器運算量一定會有激增,所以現在還很難說。”
過瞭一會兒,安隅說道:“吻合的。”
“什麼?”
“風長官養的AI是用葡萄的數據喂的,所以突然對我很熱情。安的AI數據來自安寧——就是他和寧分裂前的那個完整的人,他希望AI能一直提醒他完整的安寧是什麼樣的存在。深仰長官的AI數據來自她死去的妹妹,那個小姑娘脾氣很火爆。至於蔣梟的AI……”安隅停頓,很不想繼續說下去,可秦知律已經挑眉朝他看過來瞭,他隻好硬著頭皮道:“學習對象確實是我。蔣梟和我接觸不多,所以他的AI不太像我。”
秦知律搖頭,“那個AI對你非常還原。”
“沒有。”安隅否認,“學習數據普遍來自他的觀察和推測,並非客觀發生的我的言行。”
秦知律中肯道:“那隻能說明他對你觀察得很細致。”
“……”
安隅不吭聲瞭,還有點生氣。
凌秋果然從不虛言,他早說過,刻板印象一旦形成就很難扭轉,如果不幸還流傳開瞭,那就徹底回天乏術。
但凌秋也說過,和身邊親近人之間一定要充分瞭解,有事及時溝通。
於是安隅深吸一口氣,“哪裡還原我瞭?”
秦知律冷靜道:“比如,你喜歡自殘。”
“我不喜歡。”安隅立即道:“我隻是對不危及生命的傷害不在意而已,我願意利用它們來完成任務,因為能否完成任務才直接決定我能否生存。”
秦知律挑瞭下眉,似乎有些意外,但轉瞬又瞭然地點頭,繼續道:“可除此之外,你確實喜歡用凌秋教你的五句話應付一切社交場合。”
安隅立即說,“那是從前。”
秦知律:“你的禮貌敬語隻是表面功夫,性格深處,你非常自我,藐視他人,做事手段瘋狂而不自知,不留退路,且不聽勸。”
“那僅限於被激怒或刺激時,長官。”安隅努力爭辯,“難道平時我還不夠溫和順從嗎?”
“表面馴順而已,問出這話,顯然你平時隻是在有意識地壓抑自己罷瞭。”秦知律轉動方向盤拐彎,又隨口道:“你還很在意我。”
“我……”
安隅一下子語塞。
車內忽然陷入微妙的安靜。
明明車裡是一個讓人極有安全感的小空間,但安隅此刻卻忽然有些焦躁,放在腿上的手指蜷瞭又蜷。
主城早高峰,車子終於還是在擁擠的長龍中停住瞭。秦知律回頭,挑眉看向他,“我都不知道,原來你私下會緊張兮兮地背誦長官的好惡嗎?”
安隅低聲解釋道:“那是剛來尖塔時。”
“那現在呢?”秦知律立即問,他眼神專註,聲音依舊淡淡的,“現在就不在意長官瞭?”
車廂又安靜下去。
又來瞭,安隅想。那種心跳變得緩而重的感覺又來瞭。
胸腔內的每一下跳動都有力到清晰可聞,讓人莫名地心悸。
秦知律轉回頭去,一邊重新踩下油門一邊隨口道:“那你有沒有觀察到,你的長官喜歡坦誠,討厭隱……”
“在意的。”安隅不等他說完就輕聲回答道:“好吧,這一條不算蔣梟的刻板印象。您確實是我非常在意的人,您很重要。”
回答瞭長官的提問,但車裡卻更徹底地安靜瞭下去。
安隅垂眸沉默許久也沒等來秦知律的下一條詰問,他抬頭看去,卻見秦知律正專註地目視前方開車,好像已經結束瞭這個話題。
車子在早高峰的長龍中足足堵瞭一個多小時,安隅沒多久就睡著瞭,秦知律也沉默地開瞭一路,隻偶爾在停車時偏過頭,看著安隅的睡顏。
黑眸深寂,讓人難辨情緒。
直到回到尖塔,安隅打著哈欠走入電梯,才得到長官的下一條指令。
“我已經把關於AI的猜測同步給黑塔,繼續深度排查昨晚的網絡和服務器。但最關鍵的部分還是要盡快弄明白它選擇目標的邏輯,以及實現意識替換的方式。”
安隅點頭,“好的。”
其實他覺得自己這次幫不瞭忙,一件沒發生在自己身上、也很難預知接下來會發生在誰身上的事,壓根沒法推測機制。
他隻記得嚴希不久前說過,莫梨是個善良的AI——盡管她對被強行“體檢”極度不滿,但仍然會因為自己能幫助更多窮人吃上面包而感到快樂。既然如此,和莫梨相同底層的那些AI應該也是善良的。更何況,源代碼中還埋著不危害人類的三大原則協議。
安隅和黑塔人的腦回路不同,隻要沒太多危害,他並不覺得一定要把超畸體揪出來毀滅。
於是他回到自己的房間後,沒有再點擊黑塔源源不斷發來的資料,而是在這個難得沒有體能訓練課的晴天裡,一覺睡到瞭傍晚。
睜開眼時,世界一切如常。
社媒上風平浪靜,忙碌的主城人壓根沒有覺察出危機。黑塔在六小時前通告基站服務器昨晚的運算量沒有任何異常,尖塔的守序者們也都如常外勤和訓練……世界重歸正常,仿佛今天凌晨的一切都隻是一場巧合。
安隅打著哈欠側轉過身,隨手點開面包店裡的攝像頭,查看店裡此時的客流量。
新餅幹賣爆瞭,面包店從早上開門到現在,店裡就沒有一處可下腳的地方。他操控著攝像頭轉瞭半天,除瞭人還是人,櫃臺都被客人遮住瞭,連許雙雙的人影都看不到。
他百無聊賴地來回轉著攝像頭,突然捕捉到等候結賬的顧客的手機。
屏幕上,莫梨正在直播。
他自然聽不見顧客耳機裡的聲音,但屏幕上的畫面卻不難猜測。
莫梨又在重復這幾天的必修課——預測日落。此刻她正在讀秒,從口型上看,剛好讀到五——
四、
三、
二、
一。
小章魚人突然彈瞭一條對話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