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安隅,我們似乎已經成功瞭。】
【當一件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發生,往往被稱之為永恒。】
【我仍然沒有搞明白到底是為什麼,但永恒已經發生,不在此刻,而在很久之前。】
安隅怔瞭下。
他推開門,秦知律背對著他站在書桌前,墻壁上是和白塔大廳一樣的地圖投影。
沒有醜陋詭異的畸變體征。
也沒有想象中的嘶吼、狂躁和攻擊。
那個人和往日一樣挺拔磊落地站著,墻壁上顯示著他隻有個位數的精神力,他側臉和手背上青筋暴起,但卻安靜寧和。
聽到開門的聲音,秦知律似乎還笑瞭笑。
“回來瞭?”
他低聲道:“我和21說,你再不回來,我也找不到話題和它繼續閑聊瞭。”
“長官……”安隅愣住。
他下意識摩挲瞭一下放在風衣內側口袋的那本手札。
典的解釋隨之浮現。
【安隅,你還記得嗎,我們都曾試圖探究律的內心,但他心防太重,我們隻能看到一座森冷的高塔。其實那就是混沌體,是祂的一部分,是一直呼喚著秦知律的深淵。這麼多年來,他一直站在塔前仰望,傾聽和抵抗著它的呼喚。】
【所以,從來就沒有人類以為的混沌體沉睡,有的隻是一個人苦苦的自我約束。】
安隅愣瞭許久。
——你不是說,在無數個平行時空的可能性中,他都在混沌融合前喪失瞭人類意志嗎?
【是的,這個認知沒有錯誤。】
【在其他所有的時空可能性中,秦知律都沒能抵抗到最後,他終於還是走上瞭那條和西耶那一樣的道路,災厄因此循環重演。但唯獨在這最後一個時空機遇裡,他沒有。】
——為什麼沒有?
典思索瞭片刻。
【這就是我還沒想透的部分。改變他的事物很難尋找,所以我看不到。】
——什麼叫很難尋找?
【或許是很小的,在這個世界上司空尋常的東西。比如一場雪,或是一個小面包。】
安隅眸光微顫,落進對面那雙深邃的黑眸中。
【總之,那是他的轉機,也是他的一線生機。】
【因為那個小小的不起眼的東西,他沒有走上那座冷酷高塔。】
第107章世界線·107
一場隨處可見的雪,或是一個小面包。
“想什麼呢?”
秦知律終於回頭朝安隅看過來,那雙熟悉的眼眸變化瞭,漆黑的眼瞳放大,瞳心沉凝,晦暗在其中蠢蠢欲動,像是包藏著能將萬物都吞納的深淵。
安隅卻隻留意瞭一下就低下頭去,低聲問道:“長官,我算是您的小面包嗎。”
秦知律似乎有些不明所以,但卻沒深究,他額際青筋暴起,皮膚下的血管隨著心跳劇烈搏動,撐著這微弱的人類意志已經占據瞭全部的精神。
“你當然是。”他隻註視著安隅回答道:“我早就說過,你從頭到尾都隻是一塊小面包。這個龐大混雜的世界原本和你無關,你隻是……剛好被我擁有。”
流淌在黑眸中那磅礴的晦暗似乎停頓瞭一瞬,他微微蹙眉,打量著安隅說道:“你的聲音變瞭。我大概撐不瞭太久瞭,感官已經失靈,聽你說話像換瞭個人,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我感冒瞭。”安隅連忙說,“不是您的問題。”
“這樣嗎。”
秦知律招手讓他過來,手掌覆上他滾燙的腦門,許久嘆瞭口氣,在他頭上重重一揉,“累病瞭。以後別和黑塔長久合作,會被用廢。”
他目光向下掃到安隅別在腰間的那把熟悉的配槍,輕勾瞭勾唇,“頂峰……他恐怕比你還沒人性,不會考慮你累不累,離他和他們都遠點吧。”
安隅應瞭一聲,從風衣內袋掏出手札,翻開扉頁,一枚眼睛鑲嵌在書本中。
他把典的事情挑關鍵的和秦知律說瞭,秦知律聽完隻點點頭,“所以,那天日落,教堂裡,我們四個生平第一次相聚,冥冥之中確實是觸發瞭一些東西的。”
安隅愣瞭下,“您那天也有感覺?”
“嗯。意識裡有個聲音,那天踏入教堂時忽然變吵瞭。”
安隅知道他說的就是埋藏在他身上的混沌體,這麼多年來恐怕那個聲音一直在,隻是秦知律從未提起。在這場曠日持久、不知所終的苦熬中,他從未向任何人發出求救。
哪怕此刻,他語氣也像往日討論面包的嚼勁一樣風輕雲淡。
“所以我們都將向你融匯——接受你的凝視與審判,直至祂失散的部分被你接納,而我們走向消亡。”
秦知律喃喃說著,忽然勾瞭勾唇角,那雙黑眸垂下,目光落在安隅披著挺括風衣的身上,有些溫柔。
“很浪漫,不覺得嗎?”
安隅倏然一怔,為秦知律口中吐出的這個陌生的字眼。
“浪漫?您會死的。”
“死亡與浪漫並不沖突。”秦知律慢條斯理地摘下手套,替安隅一隻一隻地穿戴好。而後他與安隅十指相扣,拉著安隅的手掏出腰間的槍。
“這把槍的名字叫守護。”秦知律另一隻手順著槍管撫摸而過,像在撫摸那些流逝的歲月——“我用它殺死瞭很多人,畸種,平民,軍人,守序者。每一枚子彈,都為守護。”
墻壁投影的地圖上,全世界都淹沒在刺眼的光亮中,唯有主城沉眠於黑暗。隨後,畫面切換給主城上空的無人機,渺小的人類火種正在狂舞的風雪中搖搖欲傾。
利落的槍栓聲響。
秦知律握著安隅的手,將槍抵在瞭自己喉嚨。
他背對那風雪說道:“似曾相識的場景。”
風雪。
冷硬的黑衣和皮手套,一手執槍。
對上另一人的衣衫單薄,被槍口頂著喉嚨。
秦知律向後退瞭一步,單膝向下半跪在安隅面前,仰頭凝視。
“殺死我。”他說,“混沌體的碎片還在瘋狂向我湧來,我不確定究竟能否像典說的以意志撐到最後。現在,殺死我是最保險的策略。”
安隅眸光顫抖,緊緊地攥著槍。
“我們終歸要消亡。”秦知律攥著他的手又緊瞭一分,聲音帶著溫柔的嘆息,“我很抱歉,拉你從你的世界裡出來一趟,最終卻還是要你回到從前的人生,失去一切牽絆,也許這就是我們的宿——”
喉嚨上驟緊的痛楚讓他的聲音一下子啞瞭下去,安隅的槍口重重地頂著他的喉嚨,他的頭撞在墻上,蹭出一片火辣。
“您可不可以對我好一點?”
安隅眼眶猩紅,聲線帶著顫抖的泣音,“不要逼我……當初在雪原上,您就是拿著槍這樣逼我。”
秦知律灼痛的嗓子裡好半天才發出幾個破碎的音。
哄著的語氣。
“可現在換過來瞭。”
槍口立刻頂得更深,多一個字都不讓他再說。
“可現在換過來,卻還是您在逼我。”安隅眉心顫抖,淚珠子終於還是掉瞭下來,“冬至那天我確實說過,哪怕您人品很差,也不講道理,我依舊愛上瞭你。可您不能總是仗著我愛你,您必須改一改自己的天性,不能總愛這麼欺負——”
話音未落,一個粗壯有力的東西猛地纏住他的腰,安隅還沒反應過來,手中的槍已經落地,幾根漆黑光滑的觸手束縛著他的手腕和腰肢,他被撲倒在地,而後那些觸手瞬間消失,秦知律以身體壓制住他,強硬地吻瞭下來。
長官從來沒溫柔過。
安隅被咬得很痛時心想,這個人從見第一面起就是這麼冷硬粗暴,不許他不乖,不許他撒嬌,就連他的抱怨也不許說完。
他一點都不心疼他。
可他這樣想著,頭頂粗重的喘息忽然停頓瞭片刻,秦知律松開他被咬出血的嘴唇,將吻輕輕落在他眼尾。
他含走瞭他掉下的眼淚,從眼尾到臉頰,小心翼翼地用嘴唇沾去,喑啞道:“別亂哭。”
“哭也不讓。”安隅聲線更顫瞭,那雙令所有守序者驚懼的金眸包在一汪水裡,盯著秦知律,“連葡萄都知道我很難,您卻……”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錯,我不好。”
秦知律被他哭亂瞭心,視線掃過墻上自己已經探測不出的精神力,一頭亂緒地想去吻他,又不知還要吻哪裡才能讓他停止聲討,最終隻好本能地掰過他的頭,舔舐他耳後那枚小小的舊疤。
安隅起伏的胸腔終於漸漸平息下來。
秦知律安撫著他,卻忽然察覺到他的身子僵瞭一下,轉過頭,順著他的視線看向墻壁上的投影。
主城頭頂這場浩大的風雪毫無征兆地停瞭。
準確地說,不是停止,而是凝固。
——那些紛飛的碎雪片凝於空中,如果不是電子計時器還在正常工作,會讓人錯覺地以為時空也在此刻停滯。
秦知律愣瞭一會兒才忽然意識到什麼,猛地看向安隅,“什麼時候的事?”
不等安隅回復,他又自言自語般地說道:“看來我和典關於碎雪片來源的猜測是正確的……風雪是秩序體抵抗的產物,但你竟然已經可以用意念操控這些風雪瞭?”
安隅“唔”瞭一聲,垂眸看著長官被他抓出褶皺的衣角,努力平復下凌亂的氣息。
“風雪確實會因為我狀態的波動而變化,但是抱歉,長官,我還不能平穩地操控它。有時是可以的,小規模地控制一些風雪……但有時則完全不受控,比如……”
比如什麼,他也說不好。
秦知律望著他,卻忽然笑瞭一聲。
“比如現在,被我氣到哭,被親吻,無法控制自己情緒的時刻。”
安隅抿緊唇,別過頭去不應聲瞭。
秦知律壓在他身上沒有松開,那隻滾燙的手掌一下一下地撫摸著他的頭發,像在給什麼小動物順毛。安隅腦子裡亂糟糟的,莫名地想到《超畸幼兒園》裡的章魚人也總是這樣哄兔子安,又想起秦知律有時候隔著屏幕戳21也是差不多的動作。
秦知律安撫瞭他半天才開口,“你……”
“我不希望您消亡。”安隅卻立即打斷瞭他,抬眸凝視,“送祂離開是人類的心願,不是我的心願。我不在意人類的死活,更不在意祂,我隻在乎您,長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