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女子香(十)

作者:欠金三兩 字數:3360

路之遙小時候便被他娘親棄養,在外流浪瞭半年之久才遇上他的師傅,這才吃上瞭飽飯。

原著沒有細寫過路之遙的身世背景,但在李弱水的想象裡,他娘親就是一個攀上豪門後一腳蹬瞭自己殘疾兒子的惡毒女人形象。

她應該是長相漂亮但氣質刻薄,穿金戴銀,對著自己孩子冷嘲熱諷的人,而不是這個穿著輕靈,氣質如同少女的女人。

除瞭漂亮之外,她和李弱水的想象一點都不沾邊。

明眸皓齒,燦若春花,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和路之遙有六七分相像,嘴角擒著一抹淡淡的笑,不像路之遙這麼溫和,卻比他多瞭幾分天真。

白輕輕廢瞭一段時間繞過地上雜亂的花盆,將手中的食盒放到瞭路之遙身前,腕間的紫檀珠叮當作響。

她仔細地看瞭看小路之遙,隨後執起瞭他的手,原本還天真的笑一下便收瞭回去,她微微皺眉,語氣有些著急。

“阿楚,娘親給你的佛珠呢?怎的不見瞭?”

李弱水這才意識到他的小名叫阿楚,聽起來倒像個女孩名。

小路之遙伸手指瞭指李弱水這個方向,聲音清脆。

“在那裡吧。”

白輕輕抬眼看去,果然看到瞭一串白色的佛珠,霎時又恢復瞭之前爛漫天真的神情。

“娘親還以為你扔瞭呢。”

李弱水看著她驟變的表情,突然感嘆瞭起來,果然是親母子,這變臉的速度和路之遙一模一樣。

白輕輕打開瞭食盒,將裡面的食物拿出來擺在桌上,自己則繞過花盆準備去撿那串佛珠,一邊走還一邊念叨。

“這可是求瞭佛的,能保佑我們一傢人一直在一起,能讓你爹回到我們身邊。”

小路之遙沒有回話,自己摸索著拿起一個饅頭嚼瞭起來。

李弱水湊上前去看菜色,頓時噎瞭,一個五六歲的孩子,擺在他面前的居然是饅頭和青菜,不見一點肉沫葷腥。

而小路之遙看起來還吃得津津有味,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這是虐待孩子吧???

果然白輕輕不是什麼好茬,是個一腳蹬瞭兒子的刻薄女人,她差點就被她的皮相騙到瞭!

李弱水轉頭看去,隻見白輕輕終於繞到瞭月季的面前,她提著裙擺俯下瞭身,嘴角還是那抹淡淡的微笑。

這場景讓人聯想到日光下輕嗅鮮花的少女。

可這少女卻毫不顧忌地握上瞭帶著刺的花莖,一把將它從中折斷扔下。

粉紅的月季被扔到瞭地上,花上的露水撒開,像是掉瞭一地的淚珠,原本還吸食著花蜜的蝴蝶撲閃著翅膀離開瞭這裡。

嬌嫩欲滴的月季被扔到瞭石板地上,被腳碾過的花瓣成為一抹頹靡的暗紅,被生生地擦在瞭白石板上。

“阿楚,這可是娘親為爹爹求來的。”

白輕輕將佛珠套回他的腕間,說辭也由原來的一傢人減為瞭爹爹。

她坐在石凳上,托腮看著小路之遙吃東西,滿眼慈愛。

“你吃飯可真像你爹爹,明明你們隻見過幾面,血緣還真是一種奇妙的羈絆啊。”

小路之遙仍舊沒說話,似是習慣瞭她的自言自語。

“若是我與他也有這樣的連接就好瞭。”

聽到瞭白輕輕的話,李弱水頓時睜大瞭眼睛,她從沒有聽過誰願意主動給別人當兒子的。

果然,他娘也是個腦回路不正常的人。

似乎是被她說得有些煩瞭,小路之遙嘆瞭口氣,舔瞭舔手指上的饅頭屑,揚起笑給瞭個敷衍的回應。

“這樣啊。”

白輕輕繼續看著他,越看越入迷,神色中還帶瞭幾分癡色。

“阿楚真是和你爹爹越長越像瞭,可他還是走瞭。”

“若是他也瞎瞭多好?這樣他就隻能靠我瞭。”

“阿楚,娘親以前就說過,想給你爹爹打一對耳洞,但他走瞭,不如給你打吧?”

似乎陷入瞭什麼美好的幻想,白輕輕捧著微紅的雙頰,此時的神態像是一個熱戀中的少女,看著路之遙的眼神都是炙熱的。

……

救命!原來他娘是個病嬌!

這一幕給李弱水的沖擊不亞於當初被路之遙拉著跳下洞穴,直接給她看傻瞭。

這完全就是把路之遙當做他爹的替身瞭,他還隻是個孩子啊!

爹爹跑瞭,娘親病嬌,還把自己當做瞭爹爹的替身,將他困在瞭這小小的院子中。

她一下子理解瞭路之遙的性格,試問誰能在這樣艱苦扭曲的生活背景裡不變/態?

可小路之遙就像習慣瞭這些一樣,神色如常,吃完瞭兩個饅頭後也沒有再動那盤青菜,隻是抬頭“望”著天空沉默不語。

這沉默的樣子李弱水看瞭隻覺得心緒復雜。

白輕輕伸手幫他整理那明顯不合身的白衣,眼神縹緲,她在看的已經不是路之遙瞭。

“這身白衣還是那麼適合你,你扔的時候我還以為你不喜歡呢。”

小路之遙沒有分給她半個眼神,似乎隻是在放空,又似乎是在思考些什麼。

不論他有沒有在想東西,李弱水都從他的表情裡看到瞭兩個大字“無趣”。

白輕輕沉浸瞭一會兒,隨後像是突然想起什麼,臉上的笑容轉為慈愛,她伸手捧起路之遙的小臉,腕間的紫檀珠碰撞出清脆的響聲。

“我們不是說好要打耳洞嗎?阿楚準備好瞭沒有?”

小路之遙此時才有瞭些反應,蒙著霧靄的眼睛轉向白輕輕的方向,他毫不在意地點瞭點頭。

“知道娘親為什麼喜歡你嗎?因為阿楚很聽話,無論娘親怎麼愛你你都不會離開。”

她從食盒裡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銀針和藥酒,小路之遙沒什麼反應,蒙著霧氣的眼睛直視前方,卻沒能聚焦。

白輕輕將銀針泡到藥酒裡,一邊攪弄,一邊笑得燦爛,如同去郊遊那樣輕松。

“娘親前日得到你爹爹的消息瞭,他好像成親瞭呢。”

黃酒略微渾濁,銀針在其間旋轉,將裡面不多的藥材攪瞭個粉碎,面上卻還是那副天真之意。

“不過也不怪他瞭,娘親不是也帶著你再嫁瞭嗎?你爹爹是在生我的氣吧?”

狹窄的小院裡吹起一陣風,地上被碾為花泥的花瓣粘在石板上,像一抹化不開的血跡,空氣中能聞到一陣花香,但更明顯的是濃厚的酒味。

但小路之遙並不在意,他隻是在想這院子到底有多大,為什麼他走瞭許多次都沒能摸到院門。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因為我再嫁瞭是嗎?”

白輕輕將藥酒揮到一旁,瓷瓶在桌上晃瞭兩圈,還是穩住身體停瞭下來,瓶裡的銀針與瓶口互相碰撞,叮叮當當很是好聽。

他都快聽得入迷瞭。

一直沒有得到她心愛之人的回應,白輕輕往前拉住他的手臂,笑得無辜,眼裡卻又含瞭清淚,似是祈求、又似有些癲狂。

“你為什麼不回答我?是不是因為我再嫁瞭你嫉妒,所以才又娶妻的?我們的阿楚天盲,他需要你,你為什麼不回來?”

小路之遙轉頭“看”她,依舊沒有聚焦,那雙眼裡有的隻是江南的煙雨,輕輕柔柔地遮掩住瞭想要透進的天光。

“娘親,要打耳洞瞭嗎?”

白輕輕頓時笑著捏住他的臉,語氣輕柔,壓抑的語調中帶瞭幾絲顫抖。

“現在,不要說其他的,說你嫉妒,你嫉妒我再嫁。”

他小小的臉被捏得變形,嫣紅的唇差點就被扯到耳後,黑黑的瞳仁找不到焦距,就像一個被肆意欺凌擺弄的木偶。

李弱水是個成年人都被嚇到瞭,小路之遙隻是個五六歲的孩子,他怎麼會不怕。

她試圖去拉開白輕輕的手,卻沒有用,每每都隻是穿過,這讓她有些無力。

白輕輕的淚已經止不住瞭,流瞭滿面,看起來我見猶憐,說出的話卻仿佛淬瞭毒。

“當年為瞭留住你,我吃瞭藥,讓我們的阿楚成瞭天盲,你卻沒有半分憐憫地離開,你好狠的心。現在你嫉妒瞭吧?你是不是嫉妒瞭?”

聽瞭這話,李弱水愣愣地看向路之遙,隻覺得心酸極瞭。

他的父母沒有一個真的期盼他的出生,就連眼睛也是自己的娘親毒壞的。

“這樣啊。”

小路之遙嘴角揚起一抹柔和的笑,卻因為被扯住瞭嘴角,笑容變得奇怪,就像是夜裡的幽曇,靜謐無聲,帶著一種不自知的易碎。

他開瞭口,清脆的童音天然就帶著天真的意味:“我嫉妒瞭,我嫉妒你嫁給瞭別人。”

小路之遙費力地說出這句話,白輕輕似乎是被按瞭什麼開關,淚也不流瞭,笑著抹去臉上的淚痕,親昵地點點他的鼻尖,好一副少女懷春的模樣。

“我當然知道你在嫉妒。但是別難受,隻是因為這個男人和你有幾分相似而已。我隻是太愛你,想你想得都快要發瘋瞭。”

小路之遙像聽到瞭什麼笑話,輕笑一聲,隨後開口:“娘親,耳洞還打嗎?”

“打啊。”

白輕輕再次拿過那個藥瓶,臉上淚痕未幹,卻輕輕哼起瞭歌謠,歌聲中帶著濃厚的鼻音。

她將泡足瞭藥酒的銀針拿出來,彎彎眼眸,湊上前去捏住路之遙的耳垂。

那一針毫不猶豫,鮮紅的血珠像是一粒粒的小紅豆掉下耳垂,在白衣上灑下滴滴梅花。

“看,這是我找瞭好久的耳棒,是用白羽雞的羽骨做的,很漂亮吧?”

雙耳都紮好瞭耳洞,白輕輕拿出兩根小小的耳棒在他眼前晃晃,眼眸彎似月牙,話裡頗有幾分邀功的意味。

她卻忘瞭自己的孩子根本就看不到什麼,隻是滿心歡喜地將耳棒插/入那還不停結著紅豆的耳垂裡。

院外的蟬依舊在死命地叫著,仿佛這個夏天再也過不去瞭一般。

李弱水沒聽到路之遙的一聲驚呼,他隻是虛虛地望著不知名的地方,在他的眼裡,無論望向何處,也不過是一片空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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