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三權衡之下,她還是狠瞭狠心拒絕瞭雲秋夢的請求,“姐姐有事要出一趟遠門,隻怕不能陪你過中秋瞭。”
難以掩飾的失落自雲秋夢眼中一閃而過,“究竟是何事如此重要?就不能等到中秋過後嗎?到那時我也可以陪姐姐同去的。”
其實哪有什麼事,不過都是借口罷瞭!
可是一看到雲秋夢那雙滿是殷切的目光,柳雁雪又由心中生出一絲不忍,“中秋節過後兩三日姐姐再來找你,這樣好不好?”
終究,她還是妥協瞭。她告訴自己,中秋過後再和妹妹見上最後一面她就走,再也不回來。
回疊秀谷的路上,因為感到腹中一陣饑餓,她便隨意在集市上買瞭幾個包子。集市上熱鬧非凡,人流如潮,包子攤前的生意更是好的出奇,柳雁雪隻得和一對母女拼桌而坐。
一個二十五歲左右的婦人領著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兒就坐在她的對面。小女孩兒十分調皮,動不動的就將碗筷弄亂,包子餡糊的滿臉都是。婦人卻總是不厭其煩的幫她整理好面前的一切,甚至用自己的衣袖為她拭去臉上的污漬。
看得出來,婦人很有耐心,倒是那小女孩兒一臉的不耐煩,口中不住的呢喃著:“你別管我!”
婦人慈愛的笑瞭笑,“你還小,娘親怎麼能不管你呢!”
小女孩兒歪著頭問道:“那我什麼時候才可以不用你管啊?”
沉思瞭片刻,婦人才道:“等你長大瞭就不用娘親管啦!”
“等我長大?”
婦人點瞭個頭,“是呀!等你長大瞭,娘親就老瞭……如果有一天娘親拿不動筷子,啃不動包子瞭,你可不許不管我呀!”
小女孩兒懂事的抱住婦人,沖她甜甜一笑:“我要一直和娘親在一起。”看的出來,婦人的眼中流露的盡是幸福和滿足。
看著婦人喂食小女孩兒吃包子的場景,柳雁雪不免回憶起她在雪神宮時的點點滴滴。她初入雪神宮時也不過隻有三歲,她的調皮卻遠遠超過瞭眼前這個小女孩兒。
幾乎每隔幾天,她就會用毛筆將床單和衣服上畫滿誰都看不懂的畫。她更喜歡在吃飯時搗亂,摔碗摔筷子都是常事……她甚至調皮到將熱粥潑到花瑊玏的衣服上。
可花瑊玏從來都沒有因此怪過她,還很耐心的教她吃飯穿衣,宮中老人訓斥柳雁雪不懂事也都是花瑊玏挺身而出保護她。
那時,花瑊玏也曾和她說過,“等雁兒長大瞭師父就老瞭,如果有一天師父拿不動碗筷瞭,你可不能不管師父呀!”
柳雁雪的回答與這個小女孩兒別無二致,她也說過要一直和師父在一起的話。想到此處,她再無心吃包子,放下二錢銀子便匆匆離開瞭。
走在路上,她的淚水再次不爭氣的流瞭下來,“師父……雁兒有負您的養育之恩,雁兒對不起您!”最後,她幹脆坐到地上哀嚎起來,偶有經過的行人對她指指點點,她也依舊我行我素。
不多時,一個有力的肩膀硬生生的將她從地上拽瞭起來,“柳少主這是怎麼瞭?為何哭的如此傷心?”雲乃霆不知何時竟出現在這裡,柳雁雪慌忙向後退去,“大公子是在跟蹤我嗎?”
雲乃霆淡淡的說道:“是,也不是!”
“什麼意思?究竟是還是不是?”
雲乃霆晃瞭晃手裡的佈包,“在雲傢堡中與柳少主分開後我便再也不知道你的消息瞭,之所以跟著你來這裡不過是見你情緒不穩想來關心你一下罷瞭!在此之前,我恰巧也在包子攤前為我義母買包子。實在是因為柳少主哭的太傷心瞭,有人跟在身後都不知道。”
柳雁雪一邊擦拭眼淚一邊指著他手中的佈包問道:“大公子當真孝順的很,一大清早就外出為雲夫人買包子。”
雲乃霆笑道:“在我年幼的時候,義母也常常趕早為我買包子吃的。連烏鴉都知道反哺,何況人呢!”
這句話再次戳到瞭柳雁雪的痛楚,登時哭的更厲害瞭。
雲乃霆立馬沒瞭主意,他長這麼大還是第一見到女孩子哭成這樣,當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讓他較為詫異的是,此刻的柳雁雪與他往常見過的那個雪神宮少主簡直判若兩人。這得是經歷瞭什麼樣的挫折才能讓一個人崩潰到這種地步?
“柳少主……你究竟遇到什麼困難瞭?你若信得過我不妨與我說說,興許我還能幫你拿個主意。”
望著雲乃霆那雙真摯的眼睛,極度傷心的柳雁雪便將埋在心裡的秘密吐出瞭一部分,“我自幼沒有娘親,是師父含辛茹苦將我養大的。我小時候吃飯穿衣都是師父手把手教的,她待我比親生女兒還要好。我可以肯定的說,這份感情絕對不亞於你義母與你!
可你義母永遠都是你義母,我師父卻再也不是我師父瞭……因為我無意中得知,師父的丈夫曾做過一件對不起我的事。雖然她丈夫早已去世多年,但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師父,所以我從師父身邊跑瞭出來。
我知道,就這麼一走瞭之實屬不孝之舉,可她丈夫又的的確確是我的仇人,我真的很痛苦……”
聽過此話,雲乃霆也陷入瞭沉思中,許久才開口問道:“柳少主養過貓嗎?”
“沒有!大公子為何這麼問?”
雲乃霆低頭看著手中的佈包緩緩說道:“我曾聽人說過,如果一隻貓被人丟棄過一次再被人撿回的話,就會乖的不得瞭,因為它害怕再次被丟棄。或者說,它害怕以後再也找不到傢瞭。但不管它在新傢過得有多好,它始終都不會忘記原來那個傢的味道。”
這次輪到柳雁雪一臉茫然瞭,“大公子這是何意?你是將我比作那隻貓瞭嗎?”
雲乃霆輕輕搖瞭個頭,“那隻貓是你,也是我!”
如此一來,柳雁雪更加迷惑瞭,“我不懂……”
雲乃霆清笑瞭一聲道:“我與柳少主算是同病相憐,今日承蒙你信任將心事告知於我,我也想把我的故事同你分享一二。”
仔細的聽過雲乃霆的一番敘述後,柳雁雪不可思議的看著他,心中驀然對他湧起一股崇敬之情。
畢竟是雲傢堡的大公子,又是無眠之城的副城主,他穩瞭穩自己的情緒後努力微笑著面向柳雁雪,“我不知道雪神的丈夫與你有何深仇大恨,但事實卻是雪神養大瞭你!如果沒有她,你現在是生是死都很難說。
我從出生就成瞭棄貓,祖父心善將我抱回瞭雲傢堡。奈何十五年後我第二次成瞭棄貓,多虧城主收留瞭我。我感激城主的恩德,也早把無眠之城當做瞭我的傢……可我還是忘不瞭在雲傢堡的那十五年,所以我回來瞭。
柳少主曾經做過一次棄貓,如今又變成瞭一隻棄貓……但你心中還是渴望那個傢的。”
柳雁雪低頭玩弄著手指,眼睛隱隱有些泛紅。
雲乃霆看瞭她一眼,從佈包裡拿出一隻還冒著熱氣的包子塞到瞭她嘴裡,“如果你找不到第二個能收留你的傢,就回到最初那個傢去吧!”
柳雁雪大口大口的咀嚼著,和著眼淚一起將包子吃瞭個精光。
“你一點兒都不恨你的義父義母嗎?”柳雁雪突然抬起頭看向雲乃霆。
“以前恨過,但現在我隻想盡可能的陪在他們身邊……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我不想未來的某一天,一個人坐在昏暗的燭火下後悔!”雲乃霆的語氣聽起來真摯而熱烈。
“那城主呢?”意識到自己問的有些多瞭,柳雁雪趕忙轉移瞭話題,“我和大公子的情況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的?你心知肚明與你有仇的那個人已經死瞭!死人欠下的債為何要讓活人來償還?何況那人是與你有著養育大恩的師父。”
“如果是殺父之仇呢?”
“什麼?”雲乃霆當即愣在瞭原地,饒是他打破腦袋也想不到雪神丈夫竟與柳雁雪之間有著殺父之仇。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願意去養仇人的女兒。
當然,過不瞭幾天便會發生一件更讓他意外的事情,一件突破他畢生的想象力也難以想到的事。
柳雁雪的目光中透露著堅定,雲乃霆相信她絕對沒有開玩笑。
雲乃霆原本是打算讓她自己拿主意的,但不知為何一看到她那張與雲秋夢相似的臉蛋,卻又無論如何都狠不下這個心不去管她。
“你師父雖被稱為雪神,說到底也不過是一介凡夫俗子罷瞭。她在明知丈夫與你有著血海深仇的情況下還如慈母般將你養在身邊,足見她真的很善良。我不敢說她完全沒有目的,也許是為瞭恕罪,但十幾年的感情總歸不是假的!
我相信,時間會將所有的傷疤全都洗滌幹凈。怕就怕這個時間會很長,當你再回頭時,可能已經物是人非瞭……”
這句話表面上是說給柳雁雪的,其實是說給他自己的,十年的光陰洗去瞭他對雲傢堡的憎恨。他不再責怪當年不顧情誼將他趕瞭出去,他也不去想雲樹是否為瞭恕罪才會對他這般親厚。
現在,他隻想做一個孝子陪伴在義父義母身邊。
他不想讓子欲養而親不待的悲劇發生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