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杏花已經快要開盡瞭,門外吹得到處都是。遠遠地傳來鼎沸的人聲,讓她覺得有些恍惚。
趙明珠被請出瞭暖閣,陸嘉學抬手讓宜寧坐在他對面,跟她說:“你可知道寧遠侯府?”
聽這個語氣還真是打算收自己為義女?宜寧輕聲地說:“知道。”
寧遠侯府,一草一木,她都知道。
“寧遠侯爺也是開國的時候,聖祖皇帝封下來的。”陸嘉學仰靠在椅背上,英俊的面容有種刀鑿斧刻般的深邃,他又是武將,高大健壯。再怎麼收斂自己的氣勢也隻能做出三分的柔和來,稍微不收斂瞭,正如現在這般氣勢就很迫人瞭。他繼續說,“傳到我手上就是第七代瞭。我膝下無子女,願認你做個義女。你可願意?”
雖然早有準備,但是聽到的時候她還是覺得有些荒謬。她突然問道:“明珠姐姐不是您的義女嗎?”
陸嘉學聽到這裡就笑瞭笑,他笑起來的似乎還是年輕時候,眉眼都好像帶瞭勾人的鉤子。“是你父親希望我認你為義女。”他頓瞭頓,“明珠雖是遞瞭茶,但沒有上族譜,算不得數。我收你則是至誠至真,
是要上族譜的。且明珠在外不能叫我為義父,你則不同。”
那她何德何能,得瞭他的看重?難不成就因為她是魏凌的親生女兒?
他前世殺瞭她。
一旦想到這裡羅宜寧就覺得骨血裡都湧動著一股冰冷,甚至還有種隱隱的痛意。
其實她一開始也是不相信的,但是由不得她不信。謝敏被無端誣陷,他成瞭最大的獲利者。寧遠侯府沒有一個人敢再提起她,甚至連他陸嘉學也再也沒有提起。再怎麼不信也信瞭。
宜寧沒有說話,魏凌則過來摸瞭摸她的頭,輕聲道:“眉眉,明珠當時認的時候是沒有上族譜的。
以後都督就是你的義父可好?你若是有一日成親瞭,他也要隨你一份厚禮的。”
陸嘉學看她不說話,就笑著問道:“怎麼瞭,你不願意嗎?”他可沒想到這小姑娘會不願意。
他都已經這麼問瞭,若是答瞭不肯豈不是拂瞭他的面子。
陸嘉學的面子可是這麼好拂的?真要是惹瞭他不痛快,恐怕魏凌也護不住她。
她抬頭看到魏凌也看著她,用眼神在示意她答應。但她卻仿佛嘴唇被黏住瞭,怎麼都開不瞭口。
真的上瞭族譜,以後就要叫他為義父,兩人的關系這麼一近,以後必然少不瞭有往來。
陸嘉學看她久久不說話,笑容漸漸收瞭起來。
魏凌在宜寧耳邊低聲道:“眉眉,你怎麼瞭?快答應下來。”@宜寧暗自咬瞭咬牙,突然覺得這又有什麼。不就是認個義父嗎,那認瞭他又能如何?對於陸嘉學來說,認不認個義女有什麼兩樣?他以後還會殺瞭她不成!
於是她穩瞭穩,從丫頭的方漆托盤裡接瞭茶,半跪著遞給瞭陸嘉學。
陸嘉學的表情這才緩和瞭一些,伸手來接她遞過來的茶。
認義父是他提出來的,若是宜寧拒絕瞭他自然會有怒意。他已經是多年的上位者,要不是覺得她和那人像,他也不會順手施以恩德。
羅宜寧看到他抬起手的時候,手腕上露出一串珠子,黑沉沉的木質,似乎摩挲瞭多年,光澤很溫潤。
他喝瞭茶,就把手腕上的珠子褪下來送給瞭她:“這是信物,以後你要是有難,我自然不會不管。”
魏凌看到那串珠子有些驚訝,但隨後神情又恢復瞭正常沒有說什麼。
羅宜寧隨後四平八穩地叫瞭陸嘉學一聲義父,陸嘉學點頭算是應瞭。
他還有事不便久留,喝瞭茶之後不久就匆匆離開瞭。
魏凌下來卻跟宜寧說:“陸嘉學每次上戰場都帶著那串珠子,聽說是從高僧那裡求來的。卻送給瞭你。”
宜寧握著那串珠子把玩片刻。隻要想到是陸嘉學貼身戴的東西,總覺得還能觸到他的體溫一般,
聞起來隻是有股淡淡的檀木香,其實也沒有什麼。她卻把珠子放在瞭脂粉奩子裡,沒有再拿出來過。
幾日過後,陸嘉學又派人送瞭把琵琶過來。
這把琵琶也鎖進瞭庫房裡。
趙明珠聽說瞭卻不舒服,撲在羅漢床上不說話。有個小丫頭不小心打瞭杯子,她立刻就坐起來,
誰知道又丫頭急急忙忙地進來跟她說:“明珠小姐,表姑奶奶又過來瞭!”
趙明珠的臉色頓時有些古怪瞭。
她在國公府裡,母親來得並不多。她並不喜歡她過來,看到母親殷勤的笑臉,局促的姿態總是讓她很不舒服。她總會想起自己是從那等小地方裡出來的,就會一陣的厭煩。
她穿瞭鞋下瞭床,嘴唇微抿問道:“她在哪裡?”
小丫頭忙回答道:“在後門等著您呢!”
趙明珠一個丫頭都沒有帶,匆匆地走瞭過去。
鄭氏果然在後門等著她,手裡抱著個包裹,見到她來瞭就露出瞭殷勤的笑容,把手裡的包裹遞給她:“我給你做的針線。”看到趙明珠眉頭微皺似乎不耐煩的樣子,她連忙說:“這是裡衣,用的都是好的料子…
"
趙明珠看到卻不接,母親所謂好的料子不過是絲綢,在英國公府裡絲綢都算是下品的料子。
“你若是找我就為瞭這事,那我就要回去瞭…”
鄭氏聽瞭連忙拉住她:“明珠,你爹賭錢敗瞭傢裡的銀子…
我,我也不好意思再問老太太瞭。年初的時候她便給瞭五千兩,明珠啊!母親若不是走投無路瞭也不會來找你的。你幾個嬸頭先還肯借錢,如今卻不肯再借錢給我們瞭灬你祖母的病還拖著!”
趙明珠聽瞭就冷笑:“走投無路?那您便拿著刀跟我那賭鬼爹拼不就好瞭,你以為我在英國公府裡能有多少銀子?”她一步步地逼近瞭鄭氏,“您要是給瞭我一個好出生,就像那謝傢二小姐一般,走到哪裡都是眾人追捧,人人敬仰。我多少銀子沒得給您"
她想起瞭被程瑯拒婚,想起瞭謝蘊對她的輕視,她憋得一陣陣難受。
鄭氏茫然而窘迫,看到趙明珠紅瞭眼眶,她喃喃地道:“明珠,你你要是在這裡過得不好。那我就去跟老太太說一聲,接你回去住幾天吧。”明珠剛從傢裡被接走的時候,她還是哭著鬧著要回來的。後來她對傢裡越來越冷淡,獨獨對魏老太太親昵瞭起來。
趙明珠聽瞭實在忍不住瞭,大聲地說:“我才不要回去!”
她才不要回通州那個破落的傢裡,和傢裡庶出的妹妹分一個院子,也不要做一件衣裳都要等到過節。看到那三個不成器的哥哥她就煩膩惡心,再與程瑯、羅慎遠等人中龍鳳對比,她真是片刻都不想看到。說她貪慕虛榮也好,她都認瞭,但她決不能讓自己被毀在那種地方!
難道她就不明白嗎?自己不想回去就是不想看到那一傢子的廢物。母親也是個廢物,要不是她一昧的溫吞。父親敢拿瞭銀子去賭?傢裡還養著四房姨娘,三個哥哥沒一個拿得出手的!簡直就是坐吃山空。
她立刻撥下瞭手腕上的玉鐲子,頭上的金簪、耳墜兒也摘瞭下來,一股腦兒地都給瞭鄭氏。“你拿瞭走吧,別讓外祖母看到瞭!”
鄭氏捧著這些,嘴唇顫抖地道:“明珠,是我對不起你”
趙明珠最煩她這個唯唯諾諾的樣子,她道:“你要是真覺得對不起我,以後就不要來找我!”
鄭氏看著眼前的女兒愣瞭愣,她突然覺得這個孩子自己根本不認識,是別人傢的孩子。是自己記錯瞭的。
趙明珠轉身就走瞭。
不遠處宋媽媽扶著魏老太太出來散步,站在廡廊上,卻把這些都瞧在眼裡。
宋媽媽看著都倒吸瞭口涼氣說:“您一貫怕明珠小姐和傢裡不親熱,都是叫小姐好好對傢裡。逢年過節的也要給他們送東西。他們傢裡卻實在是糊塗隻是明珠小姐這個態度”
魏老太太看著鄭氏很久,鄭氏望著女兒不見之後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瞭視線,她的背影纖瘦。應該是特地穿瞭最新最好的衣服來,衣袖上還有新鮮的折痕。她抱著懷裡的包裹蹣跚地往回走。
魏老太太似乎也覺得自己看錯瞭,從未見到過明珠這般兇狠的樣子,總覺得不過是養在自己身前,撒撒嬌的小嬌花而已。
她半晌才說:“她傢裡不好,又從小就被我寵著。不想回去也是正常的”
宋媽媽又道:“話是如此,但對自己的生母都這般不客氣…”也實在不是什麼純良的性子。
魏老太太默默地靜瞭一會兒,隨後才道:“你再拿三千兩銀子包瞭給鄭氏,就說是明珠給她的。”
@宋媽媽屈身應瞭喏,去叫小丫頭給鄭氏包銀子去瞭。
這卻是四月出頭,人間芳菲盡的日子。
英國公府的宅子也是老宅子瞭,院子裡滿是綠意。宜寧則在逗著魏凌送給她的一隻鳳頭鸚鵡,這傢夥笨得很,教瞭許久都不會說話。隻會歪著腦袋看你,或者把它頭上的羽冠豎起來。宜寧教瞭幾天未能說一個字,把手裡的鳥食放進小瓷盤裡,聽丫頭說四表姑奶奶過來瞭。
她拍瞭拍手上的屑問:“沒有留下吃瞭午飯才走?”
丫頭搖頭:“奴婢來稟報您,卻沒多久就走瞭……”
既然沒留下也就不用招待瞭。宜寧沒有多問,看到不遠處庭哥兒回來瞭,她叫庭哥兒進瞭屋。
@也不知道他在外面玩什麼,滿手的泥。庭哥兒滿不情願,宜寧卻按著他給他洗瞭手,看到他指甲長瞭要幫他剪。誰知道他卻做瞭個鬼臉,一溜煙地跑瞭出去。宜寧氣得喊他:“庭哥兒,回來剪瞭指甲再走!”
這孩子的確是調皮,加之魏凌最近常呆在衛所裡忙著練兵,沒有人收拾他。他越發的淘氣瞭。宜寧打他又不疼,他才不怕。且他小小小小年紀力氣就大得很,府裡沒有人敢惹他,跟個小霸王一樣。
宜寧是覺得有點頭痛瞭,小程瑯當年可比他乖巧多瞭!所以孩子都是寵出來的。
指望魏老太太更指望不上,她一向就是好脾氣的,對孫輩更是和善。見到庭哥兒隻會是疼愛他的。
松枝小聲問:“小姐,可要派人去找小世子”
宜寧卻道:“不要管他就是瞭,等他回來誰也別理他。”
她拿瞭本書練字,等到瞭傍晚太陽收起來的時候,庭哥兒才回來瞭。結果發現姐姐不理會他,她就練自己的字,任他說什麼她都不理。庭哥兒繞著她的羅漢床走瞭兩圈,一會兒跑瞭出去拿瞭幾個杏子進來,放在她的桌上。
宜寧還是一臉冷淡。庭哥兒又出去瞭,這回摸瞭幾顆棗子又放在她桌上。
見她還是不理,庭哥兒就跟螞蟻搬東西一樣,又在她的桌上放瞭糖塊、酥餅和芝麻糕。最後他才急瞭,說:“你就不要生氣瞭嘛!”
宜寧眼皮一抬道:“手伸過來。”庭哥兒抿瞭抿嘴,委委屈屈地把手伸過去。宜寧拿瞭剪刀給他剪指甲,他靠著姐姐,隻覺得香香軟軟的,剪著剪著就覺得困。等宜寧給他剪完之後,發現孩子已經靠著她睡著瞭。還是睡著的時候最乖巧。
她嘆瞭口氣,讓佟媽媽把他抱下去睡瞭。
程瑯已經不教他課業瞭,他身為吏部郎中,本來就不該教他的。魏凌新給庭哥兒請瞭老師,每日都要早起進學的。
不過明日先生沐休,不用早起。庭哥兒一覺就睡到瞭大天亮,想到昨晚把她惹生氣瞭,就要纏著她下棋。
程瑯教瞭他下棋。庭哥兒竟也入瞭門,很快就迷上瞭。姐弟兩這般正拿瞭個棋盤,在次間裡擺瞭棋局。
庭哥兒怎麼可能是宜寧的對手,幾招下下去沒多久就被吃死瞭。他抱著棋盅擰著小眉頭,怎麼都想不通該如何把棋子做活瞭。宜寧正看著庭哥兒糾結,突然聽到身後有個聲音響起:“宜寧妹妹,你這可是在欺負孩子?”
宜寧回過頭,就看到程瑯站在她身後,倒是許久未曾見過他瞭。他今天居然穿瞭正五品的官袍,
白絹中帶,暗紅官袍。從未見他這般正式的穿著,倒是顯得越發的俊雅。就是眉宇之間略有疲態,看樣子應該是才從六部衙門裡回來的。
庭哥兒立刻跑過去拉瞭他的胳膊:“姐姐把我的棋都吃瞭!”
程瑯本來隻是順路看看的,就走過來看瞭一眼棋局,便知道宜寧幾斤幾兩。笑瞭笑道:“宜寧妹妹跟庭哥兒下是勝之不武,跟我下吧。”
他的手已經從棋盅裡捏出瞭枚純白的棋子。
宜寧對自己的棋藝當然還是有信心的,笑著伸手說:“表哥請坐就是瞭。”
庭哥兒的棋本來就是要死的,宜寧本來三招就能拿下。程瑯坐下之後,隻落瞭幾個子佈局,宜寧臉色就端正瞭,這傢夥是個高手。
隨後她聽到程瑯問她:“我聽說,舅舅認瞭你做義女?”
宜寧落子的手微微一頓,她抬起頭,看到程瑯卻是面無表情的。她淡淡地道:“是認瞭,怎麼瞭?"
“你可知道他為什麼認你做義女?”程瑯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