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客的喧嘩聲一直沒有停,羅慎遠成親,徐渭也過來喝瞭幾杯。o羅慎遠特地去敬瞭老師一杯酒,徐渭笑瞇瞇地喝瞭,跟他說:“你有時間便帶著你媳婦來拜訪老師,一餐飯總是有的。”
“自當登門。”羅慎遠也笑著喝瞭酒。
徐渭沒有久留,賓客還沒有散的時候就準備要回去瞭。楊凌被周馮和江春嚴二人灌瞭不少酒,
這會兒幹脆坐著恩師的馬車一起回去,徐渭見馬車已經漸漸駛離瞭府學胡同,就問楊凌:“由明,慎遠與你是同科進士,如今他已經是官拜三品的侍郎瞭,你卻隻是個七品給事中,你怨不怨老師不公?”
由明是楊凌的字。
楊凌喝的酒有點上頭,腦子發熱地說:“這有什麼怨的,羅大人是新科狀元,我卻身列二甲。再者他治理水患的確有一套,什麼地方該修堤,什麼地方該分流他一清二楚。我對水利可是一竅不通的。”
徐渭聽瞭就笑,眼睛露出些慈祥:“你當年應試的文章,才華斐然出眾。絕不下於慎遠。”
“您喜歡就好。”楊凌笑瞭笑,“您覺得好,也許主考的禮部尚書謝大人就覺得不好。我楊凌心懷浩蕩,倒也沒有什麼懷才不遇的鬱悶。”
徐渭長長地嘆瞭口氣,問起楊凌戶部稽查的事,楊凌才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應付老師。
等到瞭楊凌的府邸,馬車停下來讓他下去瞭,楊凌跟老師揮瞭手一溜煙進瞭傢門,隨後傳來他娘子的訓斥聲。據說楊大人的老婆是從蜀地都護府嫁過來的,十分兇悍,估計是喝酒被娘子訓斥瞭。徐渭聽著就微笑,他的結發妻子已經逝去十年瞭,也是個潑辣性子,如今這位夫人是續弦來的。聽到這等聲音覺得非常懷念。
跟著徐渭的門客看楊凌走瞭,就說:“楊大人可不懂您的良苦用心拿羅大人吸引汪遠等人的視線,您真正要栽培的卻是他。最近彈劾羅大人的折子是很多,汪遠恐怕也開始警惕瞭。”
“這孩子胸懷大略,很難得。”徐渭說,“羅慎遠的性子我是有點怕瞭的。上次平遠堡一事,他把平遠堡摸得一清二楚,卻什麼都沒跟我說。還有浙江佈政使劉璞的案子,他手段之毒,誰都沒料到。”
“但我卻覺得羅大人比楊大人更有手段,若是楊大人,是絕對無法做到這些事的。”門客對羅慎遠十分敬佩。
徐渭的神情有些漠然:“由明才能做首輔慎遠,他亦是我的學生,我自然也會力捧他。希望有朝一日我們把汪遠拉下馬後,楊凌入閣能牽制羅慎遠,切莫讓他做禍害朝堂的奸佞。否則我早晚也不會留他"
門客沒有說話。
徐渭跟汪遠鬥瞭這麼多年而沒有被趕出內閣,其實心性也是非常果決的。
他隻是有點可惜羅慎遠,但是誰又能說他不可怕呢。徐渭的擔憂不無道理。
他給徐渭又溫瞭一壺酒。
羅宜憐隻吃瞭幾杯酒就離瞭席,她回到西廂房裡,看到母親喬姨娘還盤坐在臨窗大炕上閉著眼睛。喬姨娘比原來在保定羅傢的時候瘦多瞭,但卻因為病態,薄薄的嘴唇更透出幾分艷色。烏黑的發髻上戴瞭朵翡翠珠花。她緩緩地睜開瞭眼睛,眼珠子如琉璃般冷靜。“我兒回來瞭。”喬姨娘接瞭羅宜憐的手過去。
“母親。”羅宜憐小聲問她,“您今日可服藥瞭?不如我先叫丫頭把藥給您端上來。”
喬月嬋卻冷冷一笑:“喝什麼藥,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三哥整天讓人逼著我喝藥,就是想逼著我早死,我偏不死,我就要活著一我看看他和那個賤-人以後有什麼下場!兄長娶妹?別人不知道,他羅慎遠還能不清楚?現在羅傢他說瞭算,竟然幹出這等荒唐事。”
“顧明瀾折磨我還不夠,她女兒還要繼續折磨我。”喬姨娘冷冷地說,“要不是羅宜寧,我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你又怎麼會還沒有嫁出去。她倒好瞭,成瞭英國公的女兒,現在又嫁給羅慎遠。她嫁回來正好,你不要放過她…"
喬姨娘握著女兒的手漸漸收緊,羅宜憐看到她手背浮起來的青筋,又看到喬姨娘露出袖口的一截猙獰傷疤。不禁就眼眶一紅點頭:“母親,您放心。我都記得!”
羅宜憐坐在床邊,她的美越發的驚心動魄瞭。比生母喬姨娘還要好看些,尖瘦的下巴,膚白勝雪,烏黑的發松松一挽,就襯得脖頸袖長。喬姨娘十分滿意的看著女兒說:“憑我女孩兒這等樣貌,怎麼就配不得好人傢瞭。你嫡母林海如,就想著一些小門小戶,我看她做夢!幸好你父親不糊塗,你可一定要憑自己謀個好人傢啊!你嫁入高門瞭,娘的腰板就直瞭,這府裡就不會有人給咱們娘倆臉色看瞭。"
羅宜憐躺在母親腿上,任母親給她梳著發,靜靜地點瞭點頭。
賓客聲還喧鬧的時候,宜寧已經困得打瞌睡瞭。
其實她已經打瞌睡瞭,早上大傢都很緊張,故起來得太早瞭。還是珍珠進來叫醒瞭她兩回,新姑爺還沒有回來呢。她還沒有梳洗,大妝著又怎麼能睡呢。@宜寧揉瞭揉臉坐正瞭,讓珍珠給她端些點心來吃,這天可是餓很瞭。珍珠卻笑瞭笑,給她端瞭幾塊糖醋羊排、一盅雪蛤乳鴿湯,一疊烙的雞蛋餅來。並說:“姑爺一早就備下瞭,說您肯定會餓的。”
她看瞭珍珠一眼,珍珠還是微笑著看她。還是三哥想得周到,竟然連吃食都先給她備好瞭。宜寧這才開始吃,等酒足飯飽瞭更困,珍珠端著方盤下去瞭,她又開始犯困起來,隻能強打精神端坐著。
喧囂漸遠,羅慎遠到瞭新房外。兩個新安排給她的丫頭還守在外面,看到他之後屈身行禮。
羅慎遠揮手讓她們下下去,定瞭定神,才推開瞭房門走進去。
“宜寧?”他喊瞭一聲,卻沒有人回答他。屋內隻有燭火靜靜地燃燒著。
羅慎遠先去凈房沐浴換瞭身衣裳。等走進月門挑開幔帳之後,才發現她居然靠著千工床的柱子就這麼的睡著瞭。一身大紅嫁衣,鳳冠霞帔穿戴著,也不知道重不重。
他一向陰鬱俊朗的臉露出幾分淡淡的笑,伸手想把她抱到床上去睡。
但是他剛一靠近宜寧就感覺到瞭,等一雙手臂碰到她的腰身,她立刻就醒瞭過來。但抬頭的時候正好撞到瞭羅慎遠的下巴,她連忙一躲,卻與他四目相對,看到他幽深的目光,不禁喃喃地問:“三哥,你應酬完瞭?”
羅慎遠收回手道:“嗯,我看你睡著瞭,想抱你到床上去睡。”
頭先他是兄長的時候,由他抱不覺得有什麼。現在他是她的丈夫瞭,不知怎的反而有種局促的曖昧來。
她推開瞭他的手,四下看去,丫頭又沒有在房內。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隻道:“我還沒有洗漱,不能睡。”
她還著大妝呢。
“好。”他點頭道,“要我叫你的丫頭進來嗎?”
說罷起身去瞭外面,不一會兒珍珠和玳瑁就走瞭進來。
她們倆服侍她取下金絲髻,赤金寶結,金簪一整套頭面。然後散下瞭頭發,她的頭發細軟得像一捧絲綢,散開之後就自己垂瀉瞭下來。她在凈房沐浴完,抹瞭香膏。看著銅鏡中沐浴的自己有些出神。
珍珠心裡也有點忐忑。小姐年紀還小,臨走時魏老太太就叫珍珠和玳瑁過去叮囑過,等小姐及笄瞭才讓姑爺和小姐行房事。她們應諾瞭,這時候心裡卻有點忐忑。這有沒有行房事的,她們不在房間裡伺候如何知道。姑爺強行讓小姐與他行瞭,未必還能補回去不成?因此隻能叮囑宜寧:“若是姑爺待您不好,有什麼不舒服的。一定要叫奴婢進來,您記住瞭?”
宜寧看著她倆一臉緊張的樣子有點想笑,三哥能有什麼待她不好的,他們自小便在一起,是再熟悉不過瞭的。但是珍珠卻一臉嚴肅。畢竟看到小姐站在姑爺身邊的時候,她還隻到姑爺的肩膀高呢!
身體纖細得很,這姑爺可人高馬大,而且也二十二瞭“好,我記住瞭。”宜寧覺得能有什麼,隨口就答應她瞭。反正剛才就有婆子抱瞭另一床被褥進來,
應該是羅慎遠吩咐好的。她心情還是有點緊張,但是並不忐忑。讓珍珠和玳瑁先退下去瞭,然後走進瞭月門,挑開瞭千工床的帷帳。
結果進去的時候,發現羅慎遠已經在床外頭睡著瞭,眼睛閉著。穿著雪白的綾緞單衣,堅實的胸膛微微的起伏。
宜寧松瞭口氣,雖然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松瞭口氣。
@她回過頭環視屋內,看到那對龍鳳燭還燒著,她靜靜地走到這對燭面前看著燃燒的蠟燭出神。
火苗在寒夜裡微微的顫動,外面傳來咚咚的敲邦聲。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她記得有民間習俗,成親之日要剪燈花,寓意往後生活和和美美。宜寧看著溫暖的紅燭出神,世間的習俗,不管信不信還得照做才是宜寧四下找瞭把紅綢纏著的剪刀,剪刀尖伸到瞭跳動的火苗裡,啪的一聲。
火苗抖動瞭一下,頃刻就更亮瞭。
這下她才算是做完瞭。輕手輕腳地走到床前準備睡到裡面去,誰知道要翻過他的時候邁得太小,
一不小心就絆到瞭他的手,她想抓什麼穩住卻沒來得及,驚呼一聲撲到瞭他身上。
然後她抬頭看到瞭他的眼睛正看著她,原來是根本就沒有睡著。估計剛才也是裝的。
兩人離得太近,宜寧幾番想要起來,被他似乎灼灼的目光看著,她竟然怎麼都起不來。
“三哥,我不小心的”宜寧小聲說,“我起不來瞭,你幫我一把吧。”
她的長發散落到她身上,綾緞單衣看進去就是雪白粉膩的肌膚,又軟又細,再往裡些還有柔軟的陰影。抵著他胸膛的手腕也是細細小小的,軟玉溫香大抵如此。羅慎遠本來就是想瞭多年,怕自己會失態,所以先假裝睡瞭,免得兩人會接觸。畢竟是應允瞭等她及笄才真正成親,總不能失信。
剛才聽到她的沐浴聲、走動聲,剪燈花的聲音,其實他一刻也沒睡著,不過是閉著眼睛裝睡而已。聽到她越來越近,沒想到她卻跌倒在他身上,還怎麼都起不來!
“好。”他也沒說什麼,隻是緩緩握住瞭她的手,想要扶她起來。沒想宜寧這個時候也亂瞭心神,不僅沒隨著他扶自己而起來,反而腳踩到床沿一滑,再度落入他懷中!
宜寧隻覺得他的身體很熱,幾乎就是滾燙。她壓著羅慎遠結實的胸膛,更是不好意思瞭,掙紮瞭幾下想要起來,可偏偏突然,他明明扶著她的大手,卻改成如鐵鉗般扣著她的腰,不要她從自己身上起來瞭。宜寧隻能結巴地道:“三哥,是我不小心”
羅慎遠自然知道,可他也不是聖人,經得起她幾番這樣動作!
方才邪念瞭一般,忍不住就把她控制住瞭。他手掌裡掐著手腕這麼細,若是把她壓在身下,她這麼嬌小纖細,怎麼反抗得過。羅慎遠呼吸越來越重,無法抑制:“你知道,還跌在我身上"
這是個什麼說法!
宜寧又試著動瞭動手,哭喪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的聲音帶著軟軟的哭音,細細的一把嗓子如小貓般。
他想到她平日哭著叫自己三哥的時候,他心裡就有這般邪惡的念頭,隻是她從來不知道而已。現下這聲音更是可憐瞭,羅慎遠思緒混亂,眼底暗沉。
直到宜寧痛吟一聲,他才回過神來:“怎麼瞭?”
又連忙地放開她。
他放開自己之後,宜寧立刻去揉腳踝,方才一下子踩滑,好像有些扭到腳瞭。
羅慎遠見她的舉動,便直起身,將她抱瞭過來,隻見腳踝已經泛紅微腫瞭。
怎的在傢裡她還能傷到自己!
羅慎遠皺眉,伸手替她揉腳踝:“疼不疼?”
因著擔心她,方才那點心思也全飛走瞭。
宜寧笑著搖瞭搖頭,不敢說挺痛的,隻能說:“還好”
羅慎遠隻是冷哼,還好,都腫瞭還好呢。怎的這麼大瞭,還和小時候一樣冒失。“我叫丫頭,要些跌打的膏藥進來。你好生躺著。”
羅慎遠下瞭床,將被褥整理好讓她靠著,隻穿著件單衣,就準備出去叫丫頭瞭。
“三哥!”宜寧忙拉住他的袖子。
他回頭看她,於是宜寧說:“還是算瞭,不要讓丫頭拿膏藥,不然”
宜寧說到這裡自己也紅瞭臉,不然嬤嬤丫頭們怎麼想,搞不好還以為他們是有多激烈,所以受傷瞭.
羅慎遠一時卻沒明白,過瞭片刻反應過來。他嘴角就噙瞭笑,他都不怕被誤會,她怕什麼?若是英國公提著劍殺上門來,第一個砍的也是他。
“我的妝臺左邊的匣子裡有一盒玉膏,是消瘀止痛的。你替我拿來塗瞭就是”宜寧又道。
想到她臉皮薄,難免不喜歡面對這些,羅慎遠也沒說什麼。披瞭件外衣,去她的妝臺找那盒膏藥。
她的這盒膏藥以玉盒裝著,聞著一股藥味,膏體卻有些幹瞭。羅慎遠捻瞭點細聞,覺得十分苦澀。他問:“你這藥可當真有效,若沒有,我還是要叫婆子進來給你看看的。”
“有的有的。”宜寧讓他把膏藥給他,“是父親制瞭給我用的,我慣用這個,見效很快。”魏凌知道她身子骨嬌嫩,受瞭傷不易好,特地叫雲南苗疆之人給她制的藥。
羅慎遠不是很信任,魏凌那種人,常年奔波戰場,用的藥藥效極強,怕不適合宜寧。但眼下也沒有別的法子,先用著吧。
他看著她的手,並不把藥膏給她,而是說:“坐好。”
宜寧抬頭看向他,伸向他的手還沒有縮回去,那意思很明確,她真的要自己來。
羅慎遠卻不動,意思也很明確,得是我給你塗。
宜寧隻能收回手。
於是羅慎遠在床沿坐下來,將手上已被體溫暖得熱熱的藥膏,輕柔地塗在她的傷處。膏藥塗起來有些刺激,她不由得將腿往回縮瞭縮,卻被羅慎遠按住:“別動。”
纖細的腳踝被他扣在手裡,他卻認真地,仔細地看著她的傷處,明亮落落的燭光落在他的肩上、
頭發上,低垂的溫柔眉目上。
她看瞭他許久,將呼吸屏得輕輕的,覺得有一種溫柔從他身上漫溢出來。
等到他終於塗完抬起頭,她立刻回過頭,不要他發現自己剛才看瞭他這麼久。
他好像也沒有發現,將藥膏放瞭回去。回來的時候,俯身就要來抱她。
宜寧又一時緊張:“三哥羅慎遠就道:“把你放到裡面去睡,不然你挪得動嗎?”
她都是個一瘸一拐的小病貓瞭,他還能怎麼的。
她的確不比一隻貓重多少的樣子,他很輕易地就把她抱起來瞭。沒抱多久,立刻就放在瞭裡側,
軟綿綿的被褥裡。
這不能怪宜寧多思,畢竟他的動作是突如其來的。
宜寧縮在軟和的被褥裡,看到他下去吹滅瞭燭火。隻留瞭一對龍鳳燭,室內頓時昏暗起來,這便是好睡的。
她這一天也困乏瞭,便打瞭個哈欠,先閉上瞭眼睛。本來是想等他回來的,可是等到羅慎遠再上-
床來時,她已經呼吸均勻,一副累極睡著的樣子。
羅慎遠看著她睡得正乖,嘴角露出笑容,忍不住上到床來,將她輕輕攏過來,靠在他的懷裡。
宜寧抓著他的衣襟靠著他的胸膛,聞著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她輕聲地嘟囔瞭一句什麼,大概是夢話,他聽不大清楚。但是她的身體卻很快軟瞭下來,真正偎依在他的身體裡瞭。
@羅慎遠閉上眼,腦海裡卻是剛才看著宜寧墊腳剪燈花時候的樣子。燭光照著她的側臉,她的神情很認真,滿室輝煌的燭火。
他心想,他會一直記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