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十五月圓,的確是個好日子。
羅宜寧備下瞭給程傢的賀禮,她成親的時候,程瑯送瞭五百兩銀子的禮錢。故吩咐管事婆子也包瞭五百兩銀子。
羅慎遠從衙門回來之後,宜寧就問他去不去參加宴席。
“我就不去瞭。”他整天忙得跟什麼一樣,就算請假沐休,公文堆在那裡又不會少。
羅慎遠告訴她說:“要多少銀子找賬房支就是瞭,我讓賬房給你開個賬本,不用走母親那邊過,用多少隨便你。”
@“你不怕我把你的銀子支空瞭?”宜寧問他。
羅慎遠頓瞭頓,看著她:“人都在我這裡,你還跑得瞭不成?我讓你還就是瞭。”
“進瞭我口袋的錢,可不會再還你瞭。”宜寧說,“反正是死無對證的!”
羅慎遠又停頓很久,笑瞭笑。
“宜寧啊,我可不是讓你還錢的。”說罷他整理官服衣袖,出門去瞭。
宜寧瞧著他高大的背影,總覺得他那個笑容格外意味深長。
馬車吱呀到瞭程傢門口,還未下車就聽到瞭熱鬧的喧嘩聲。程老太爺原是都察院都禦史,三個兒子都在京城做官,其中最有出息的是程大爺。而孫輩裡最有出息的當然是如今的都察院儉督禦史程瑯,今天的新郎官。
宜寧早準備好瞭喜慶花樣的被褥、蛋米、花雕酒等物。這些是必不可少的,真正的禮是一柄赤金嵌蓮子米大小海珠的祥雲如意,另外封紅五百兩。隨禮過後,宜寧等人被身著暗紅比甲的管事婆子領著進瞭垂花門。程傢跟羅傢差不多大小,錯落別致,到處張燈結彩。
搭棚的地方在胡同外面,免費請鄉鄰吃酒席,這次娶謝蘊程傢的排場擺得很大,三天有進無出的流水席,花銷最少也是兩千兩銀子。後院的酒席才招待的是貴賓,林海如這次出席也帶瞭羅宜憐。
“你父親親自吩咐過的,拉她出來溜溜,見見世面,好尋門親事。”林海如低聲說。
被拉出來溜溜的羅宜憐並不喜歡人多的場合,神情淡淡地喝茶。
陳氏帶著大小周氏,還有羅宜秀一起。自從上次宜寧勸過羅宜玉之後,陳氏對她的態度稍微改觀瞭些。她生辰的時候,陳氏還送瞭她幾把玉梳幾筐秋梨。
羅宜秀有些好奇地道:“這位謝二姑娘名滿京城,我還沒見過究竟是什麼樣子。”
謝蘊身份太高,尋常世傢女都難以與之交結。
“跟你差不多。”羅宜寧就告訴她。
羅宜秀便是興奮,她竟然跟才女差不多:“什麼地方差不多?”
“都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數量差不多。”羅宜寧繼續嗑自己的瓜子。羅宜秀才反應過來被她戲弄,
撲過去擰她的手。
花廳裡非常熱鬧,瓜果絡繹不絕地端上來。程傢的女眷們也緊著招待客人。羅宜寧又抓瞭把松子糖慢慢嚼,程傢幾個少奶奶輩的都在伺候,程二奶奶一言一行最為出挑,八面玲瓏。程大奶奶最為貴氣,對人就愛理不理的。@結果兩邊介紹的時候才知道,這位程大奶奶的祖母原是先皇的胞姐,她是在太後膝下長大的,所以她一出生就被先皇封瞭丹陽縣主’。若隻算身份,比謝蘊還要貴重一些。
眾人才多看瞭幾眼。難怪這麼貴氣,送上來的龍眼,丫頭剝瞭,她隻吃最外面的一點。進來瞭客人,都是先給她請安,程二奶奶才去招待的。更打眼瞭一些。
到傍晚接親的隊伍才回來,大傢都圍到外面去看。裡三層外三層的都是人,敲鑼打鼓,浩浩蕩蕩。非常的熱鬧,拜堂禮看的人就更多,前廳被擠得滿滿當當。宜寧遠遠地看程瑯,隻看得他大紅吉服的背影挺拔俊雅,心想不過去看也好。她回瞭酒席上吃菜,別人忙著看,她正好多吃點,沒得人爭。
這剛吃瞭兩口,那邊就禮成瞭。程二奶奶卻過來找人瞭:“三少奶奶,你可願意去鬧房?葛傢的葛太太有事,突然就回去瞭,咱們這兒就缺瞭人。”
“.
這一定要湊夠這麼多人嗎?”想到要眼看到程瑯和謝蘊成親,宜寧覺得她還是別去的好。
程二奶奶就笑瞭:“一定要湊夠十二人,大吉大利。十一人是絕對不行的。羅三太太就跟我去一趟吧,花不瞭多少工夫的。相熟的我都請瞭,現在隻能靠羅三太太幫幫忙瞭。"
羅宜寧還在想要怎麼拒絕,程二奶奶已經拉她站瞭起來:“再不去可就來不及瞭。"
宜寧被她拉著就走,心裡復雜。一會兒程瑯看到她,還不知道要作何想!
新房安置在西園,燈火明亮。正是熱鬧喧囂的時候。程二奶奶帶著宜寧進去,路上都是細碎的紅紙,屋內佈置著紅綢、喜字、喜秤等物,整套的金絲楠傢具,光滑如新的楠木地板。一身大紅嫁衣的謝蘊蓋瞭銷金蓋頭端坐在床上,屋內的嫂嫂們與新娘子笑語歡聲不斷。宜寧默默站到瞭林海如身邊。
新房非常的熱鬧。隻是怎麼沒看到程瑯,他不是應該和謝蘊一起進來的嗎?
正在這時,外頭有人高喊道:“新郎來瞭一_”
眾人都看向門口,隨後一身大紅吉服的程瑯走瞭進來,正是如玉俊雅的翩翩公子,大紅吉服的確喜慶,他嘴唇微抿。目光一掃落到瞭就落到瞭羅宜寧身上,頓時神色有些復雜,片刻沒有動作。
“新郎官該揭蓋頭瞭!”全福人笑瞇瞇地說。
程瑯遲疑瞭片刻走上前,沒有理會羅宜寧。從丫頭遞過來的托盤上拿瞭喜秤,挑開瞭謝蘊的蓋頭。
謝蘊一張明艷的臉露出來,鳳冠霞帔,燭火深深。傍晚的夜色裡有種別樣動人的美。
謝蘊的嘴角甚至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也是一掃屋內,看到瞭羅宜寧。
那一絲的笑意就淡瞭。
羅宜寧也不想來,程大奶奶一時找不到人充數,有什麼辦法。她隻能默念謝蘊姑娘就當她不存在吧。
“行合巹禮。”全福人繼續說。
一對紅線牽著的小酒盅送上來,大傢熱烈的起哄。程瑯把酒杯端起來,與謝蘊雙臂交纏。然後他笑瞭笑,謝蘊幾乎是被他的笑容所迷惑瞭,程瑯卻抬起酒杯一飲而盡,露出幹凈雋雅的下頜。放下酒杯的片刻,他低垂著眼睛,周圍的喧嘩聲都變得非常遠,自從看見那人站在屋內之後他就被這種奇怪的情緒籠罩著。
五味陳雜,心火俱焚。
有的時候一個人太容易得到某些東西,對於那些他得不到的東西就變得格外執著。年少在她面前發誓的樣子,登上殿前的樣子,一步步長大的樣子。執著而偏激的深情。
羅宜寧怔忪地看著這個孩子,她很難說清楚自己是什麼感受。但是片刻就沒有瞭,他又笑著揚手,舉起瞭空酒杯,仍然目中無她。
有丫頭端瞭個紅漆方盤上來,上頭紅綢子蓋著什麼東西,要送過來。
羅宜寧側身讓她過去,那丫頭卻不知腳下絆倒瞭什麼東西,一個踉蹌手裡的方盤就沒有穩住,那上頭的東西就落到瞭地上,頓時一聲清晰的碎裂聲。隨行的全福人連忙去撿起來,那是一尊送子玉觀音,用的是翡翠雕成,這麼一摔玉身就有瞭一道明顯的裂紋。
這番變故頓時讓眾人驚異,端東西的丫頭更是嚇得連忙跪地:“奴婢是不小心的,也不知道什麼絆到瞭奴婢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嚇得臉色都白瞭,她是謝蘊陪嫁過來的丫頭。在小姐成親這天出瞭什麼事的話,打一頓都是輕的,恐怕是要被發賣瞭。
好在全福人是個嘴巧的,立刻笑著說:“玉是逢兇化吉的,這玉碎是擋瞭災禍。以後兩夫妻啊,才是順順當當,和和美美的!”
謝蘊卻看向羅宜寧。方才丫頭說什麼東西絆瞭她一腳,明明地上什麼都沒有,旁邊卻隻站在羅宜寧一個人。
羅宜寧曾和程瑯議過親,怕是她還惦記著程瑯,所以心有不甘吧,否則又何以出現在這裡鬧她的新房,何以神情這麼復雜。
何以她的送子觀音沒由來的碎瞭。
謝蘊淡淡開口:“你方才說什麼東西絆瞭你一下?地面光滑可鑒,旁邊隻有羅三太太一人。羅三太太可看清楚,我這丫頭是怎麼摔瞭嗎?”
羅宜寧笑道:“未看得清楚,卻不知道謝二姑娘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也不知道,要是沒東西絆她,我這丫頭怎麼就摔瞭呢。這送子觀音是我二叔從雲南帶回,通體瑩白,寓意極好。當然我也沒有怪羅三太太的意思,我隻是隨口一問罷瞭。羅三太太莫要見怪。”謝蘊語氣含笑。
“謝二小姐說得也是,方才的確是隻有羅三太太站在旁邊…”有個太太突然插話道,然後被人打瞭一下,示意她住嘴。
“別的事自然算瞭。但這送子觀音的意頭破壞瞭可不好。”謝蘊又微一低頭笑道,“何況我傢二叔難得從雲南回來一次,故這才成親的時候特意帶過來。罷瞭,禮繼續吧,不過是一座送子觀音而已,便當是碎玉消災瞭。"
丫頭會平白無故摔倒?羅宜寧就站在旁邊,她絕不信羅宜寧沒有做手腳。
當然她也是借題發揮,趁羅宜寧沒反應過來就洗刷她一頓。雖然沒有計較的言語,別人卻都知道這兩人之間有罅隙瞭。看羅宜寧的眼光有些微妙,畢竟她的確是靠得最近。
謝二姑娘這就是給她吃個悶虧瞭?好不好的她都說完瞭,那她這個被叫來幫忙的,什麼都沒做過,反倒平白受瞭牽連怎麼辦。
宜寧也笑道:“既然是謝二姑娘親人所贈之物,我自然理解。我自認沒碰到那丫頭一個角。謝二姑娘真要是懷疑,倒也不爭辯究竟是如何瞭,你說個價格我先給,免得謝二姑娘心中堵瞭氣,親也成的不舒坦。”她可不是任人揉搓的面團,惹到她她可是要反咬的。什麼息事寧人,別惹到她什麼都好說。
她這話一說,主動權就到瞭她手裡。@謝蘊被她這麼一說才是堵氣瞭,緩緩笑道:“既然羅三太太說沒有,我又怎麼好與太太計較呢,自然不需要羅三太太賠瞭,此話見外。"
程二奶奶聽到這裡,才敢開口說話:“羅三太太是我請來幫忙的,大傢都是鄰裡,以後交往多得是,沒得這些計較。”
程瑯一直看著帷帳上的百吉紋。他剛才看得很真切,那丫頭分明是自己腳滑說有人絆倒瞭她,反倒是讓謝蘊懷疑起瞭羅宜寧。
他明明看到瞭,但是他一直沒有說話。出於一種十分微妙的心理,他親眼看著她被冤枉,看著她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表情波動。外面的黑夜與屋內的熱鬧,喧嘩與寂靜。
這個人是羅宜寧,這可是羅宜寧。隻要想到這個,他好像就能不顧及一切瞭。
程瑯徐徐開口道:“都別說瞭,此事與她無關。”
謝蘊跟程瑯的接觸並不多,她不瞭解這個人。提親的時候那個溫潤如玉的程瑯好像戴著面具一樣,聽到他說這句話,謝蘊才側過頭看他。
她的新婚丈夫白玉一般俊雅的面容,梁冠束發,俊美如神祗,以後這可是她的天。
無論她願不願意,喜不喜歡。
謝蘊還是沒有再說下去瞭,也不能第一天就讓婆傢的人看笑話。雖然她並不怎麼在乎婆傢怎麼看她。她的外傢太過強大,程傢也要捧著她。
婚禮這才能繼續下去。
羅宜寧退瞭出去。果然就不該來鬧什麼洞房的,謝蘊剛才完全就是借題發揮。
她在一間偏房裡歇息,大傢都出去看禮瞭,這裡倒是沒什麼人。片刻之後程瑯走出來,身側的人退到外面,他到她身邊來,久久不不說話。然後才開口:“對不起。”
“你要是真的覺得對不起,那不如把我的禮錢還我。”宜寧見氣氛凝重,跟他開玩笑說。
程瑯沉默,笑著抬頭:“我一點也不想要。你信不信?”
宜寧一怔。
程瑯很難用言語來表述這種心情,他又輕輕一笑說:“你要是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你肯定更加不喜歡我瞭。”
羅宜寧抿瞭抿唇:“你今夜洞房花燭,該早點去才是。”
程瑯默然點頭:“我去應酬喝酒瞭,你.
好好歇息吧。”他說罷快步走出瞭偏房,往前廳熱鬧之處去瞭。
旁邊站著的珍珠才松瞭口氣:“表少爺都娶親瞭,跟您說這些幹什麼。錯的又不是您”
“你小聲些。”羅宜寧讓她扶自己站起來,該去找林海如回去瞭。程傢當真是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賓客聲音漸漸歇瞭,有人走進來。
謝蘊還在等他。
就算所嫁之人不是她心裡所想,聽到程瑯的腳步聲漸近,她突然還是心跳鼓動起來,手抓緊瞭被褥。
她感覺到瞭程瑯的靠近,大紅幔帳被挑開瞭。
他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凝視她片刻。他的手很好看,根根修長,毫無瑕疵。謝蘊又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是他身上傳來淡淡陌生的熏香味很好聞。
謝蘊頃刻之間被壓在瞭床上,身上沉重,她不知所措地望著他:“你、我還沒有洗漱"
程瑯又揮手把幔帳放下瞭,阻隔瞭外面龍鳳燭的光,屋內變得更加朦朧起來。
“你要去洗漱嗎”他的呼吸讓人覺得發癢。
謝蘊睜大瞭眼睛,然後閉上瞭嘴唇。這一刻她腦海中全是空白,隻能隨著他動作。她自然是沒有經驗的,但他的手段卻非常的高超,讓她把什麼都忘瞭。跟著他做就是瞭,照著他的引導一步步的來總是沒有問題的。
這一刻她才明白流連花叢是什麼,程瑯就是個其中的高手。就算她毫無經驗,竟然也不覺得太痛苦,反而是有種陌生的愉悅。不一會兒就退瞭出來,謝蘊才覺得又痛又累,程瑯起身穿衣,扣好衣襟,叫丫頭進來給她清洗。
謝蘊才看到他現在的樣子,他現在好像要更真實一些。說:“你先洗漱睡吧,不必等我。”然後就出去瞭,不知道是去做什麼瞭。
她坐在凈房的黃楊木浴桶裡時,才回過神來。她想到瞭羅慎遠,現在她卻成瞭別人的妻子。還不知道以後會怎麼樣,以後還要天天看到羅宜寧和他一起她想到這裡,不禁擁著自己的膝哭起來。
伺候她的翠玉嚇瞭一大跳:“小姐,大喜的日子,您哭什麼呀"
謝蘊喃喃道:“我也不知道。”
什麼都錯瞭。如果是羅宜寧嫁給程瑯,她嫁給羅慎遠該多好。羅宜寧得到她想要的,她得到自己想要的,又怎麼會針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