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佛子的小青蛇3

作者:糖莓 字數:10567

故妄微微側頭,被白紗佈包著的眼眸,似乎落在瞭小青蛇消失的那片草坪上。

神識之中現出那小蛇妖的妖氣,清楚地指引出對方離去的方向。

故妄卻並沒急著追上去。

他抬起右手,衣袖撩起後,皓白手腕處露出三枚細小的血珠。

那小蛇妖沒有說謊,確實給他留下瞭三滴舌尖血,這倒是讓故妄有些意外。

他猜到那蛇妖不會那般乖巧,必然會找時間離開他,但故妄萬萬沒想到,對方竟然會分出那麼幾分心思,在離去之前還留下舌尖血作為回報。

這般心性,倒是不同於其他妖物那般無情無義,顯得有些可愛。

故妄用左手指腹抹去那三滴血,抬步朝小蛇妖離去的方向緩慢踱步而去。

隻是可惜,這三滴血已經不符合他所需的舌尖血的要求。

*

迷你小青蛇形態的江瑭速度飛快,隻數息的功夫便躥出去很長一段距離,把白衣佛修遠遠地甩在瞭身後。

233被宿主這一套操作給打懵瞭。

直到完全看不見故妄的身影後,233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問:【宿主,你怎麼、怎麼突然跑瞭呀?咱們不和任務目標待在一塊兒嗎?任務要怎麼做呀?】

彼時的江瑭已經跑累瞭,沿著一顆粗壯的樹幹爬瞭上去,停在一根樹杈上休息。

【當然要和他呆在一塊兒。】拇指粗細的小青蛇甩瞭甩尾巴,隻是運動瞭這麼一會兒,他就覺得渾身不得勁,發力過度的腹部更是酸得厲害。

江瑭懶洋洋地在樹枝上翻瞭個身,細長的尾巴輕垂在一旁。

233不解:【那宿主為什麼還要跑?】

江瑭說:【為瞭讓他來抓我呀。】

233覺得自己有點跟不上宿主的腦回路。

江瑭解釋:【我現在是蛇妖,妖物本性放蕩不羈且向往自由,不可能心甘情願被束縛在某一個人的身邊——當然,像原身這樣因為愛情的是例外,暫且不提。】

【在和故妄達成口頭協議後,我若是直接選擇留在他身邊,甘願被他每隔幾日取一滴舌尖血,故妄反倒會因此而起疑,會懷疑我對他其實別有目的,會不信任我。】

【反倒是我表面裝作答應他,卻突然扔下他離去,會更符合故妄、或者說這個世界對於妖物的印象和定義。】江瑭分析,【他那麼厲害,反正我也逃不出去,隻是做做樣子讓他知道我其實想逃,這就夠瞭。】

他說,【等他把我再抓回去,用武力鎮壓我,讓我知道他很厲害而我逃不出去,我就有更合理的理由留在他身邊,並且不會被他懷疑瞭。】

233恍然大悟,呱呱地給江瑭鼓掌,吹瞭一大波彩虹屁。

233問:【所以我們現在就隻需要等?等任務目標找到宿主嗎?】

【沒錯。】小青蛇被暖陽曬得暈暈乎乎,尖細的尾巴尖尖舒服地蜷瞭蜷,【放心吧,他不會讓我逃太久,很快就會

找來的。】

江瑭在樹枝上曬瞭會太陽,還沒等來故妄,卻聽見不遠處傳來其他人的聲音。

小青蛇支棱起腦袋。

那似乎是個兩人小隊,其中一人意外受傷,另一人勸他提前離開秘境,回宗門營地找前輩治療,以免落下病根。

兩人實力都並不出挑,應該是小門派派來蹭個熱鬧的弟子。

受傷的那人似乎被說服瞭,眼淚汪汪地說:“師兄,我走瞭之後,你一定要在秘境裡好好保重!”

另一人也哽咽道:“師弟,你放心好瞭!師兄一定會多多尋找天材地寶,回去分你一半!”

師兄弟二人深情對視著,絲毫沒有註意到,距離他們不遠的草坪之中,一條拇指粗細的小蛇正隱蔽地朝他們蜿蜒遊去。

封閉的秘境與世隔絕,想要離開秘境隻有兩種方法,一是跟隨帶有出入通行證的人一塊兒離去,二是打破秘境外的桎梏,強行破開秘境離去。

小蛇妖的實力就擺在那,妖丹還被人挖瞭去,自然無法打破秘境桎梏,隻能偷偷跟著別人一起走。

那受傷的人類少年從腰間摸出一塊玉佩,和師兄依依不舍地道別後,握著玉佩的手用力握緊。

‘咔嚓’一聲,玉佩碎裂,少年身上泛起淡淡白芒。

說時遲那時快,藏於綠草間的江瑭一個竄起,直直撲向即將被帶離秘境的少年。

下一秒,剛從草坪間探出腦袋的小青蛇,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鎮壓,啪嘰一下重新摔回到草叢之中。

人類少年消失在秘境之中,隻留下他的師兄站在原地抹著眼淚。

聽到身後隱約傳來的動靜,那位師兄回過頭,兩眼通紅地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瞭兩眼,卻什麼也沒有發現,便一邊抹淚一邊嘀嘀咕咕地往遠處走去。

待那人離開之後,那片空曠的草坪突然扭曲一瞬,白衣佛修憑空出現在那處。

他身體蹲下,長臂向前探出,骨節分明的修長食指直指地面,柔軟的指腹似乎正壓著什麼。

細看過去就能發現,一條拇指粗細的碧翠小蛇正被那根手指死死壓在地上,細長的一小條軟趴趴地攤在草坪上,分毫也動彈不得。

江瑭的七寸被故妄按住,又酸又痛,還有生命被人攥在手裡的無力感,讓他頭皮微微發麻,身上的小鱗片都控制不住地炸開一小部分。

他咽瞭咽嗓子,聲音又細又軟,帶著絲乖巧的討饒:“小、小和尚,有話、好好說,別隨便動手動腳的,這裡可不興按啊——”

“哦?好好說?”故妄將小青蛇從地上拾起,指腹卻依舊在七寸處輕輕摩挲著,“貧僧倒是想好好說,可惜施主似乎不準備給貧僧好好說話的機會。”

“哪裡哪裡,都是誤會——”江瑭幹笑一聲,尾巴尖尖輕顫著蜷起,試探著戳瞭一下故妄的手指,似乎試圖將男人按在他七寸處的手指推開,卻沒能成功,“這不是有好好說話的機會麼?”

故妄依舊保持著先前的姿勢:“施主可還記得,在

離開洞穴前,你我之間做下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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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你小蛇幾乎急不可耐地說,“你帶我離開,我給你舌尖血——小和尚,我可沒有失約,我給你留瞭三滴呢!”

“當初說的,可不是三滴,施主竟這般健忘的嗎?”故妄輕聲說,“更何況,那三滴血,貧僧並用不上。”

江瑭問他:“為何用不上?”

“藥材要求,舌尖血需提取新鮮的、不可接觸到空氣,提取之後需使用特殊方法保存。”故妄說,“既然施主如此忘恩負義,貧僧便也不用再留情面瞭。”

“小青蛇,你說是也不是?”

他話音剛落,江瑭還未來得及再開口說話,一直按著他七寸的手指便再次用力。

心臟被扼住的窒息感洶湧而至,不知故妄用瞭什麼法子,江瑭竟維持不住本體蛇形,眨眼的功夫就在男人眼皮子底下現出人身。

人形的蛇妖一絲/不掛,蒼白雪膚赤/條條地躺在青綠的草地上,後背滑而嫩的肌膚被草尖刺得又癢又痛。

青年單薄的胸膛劇烈起伏,晃出一片惹眼的白和粉,精致的眉緊緊蹙起,上挑的眼尾泛著薄紅,看著格外委屈又惹人愛憐。

可惜這般模樣絲毫也喚不起佛修的同情心。

小青蛇幻化為人形後,故妄按著他七寸的那隻手就順勢落在瞭青年纖瘦的脖子上,柔軟掌心觸碰到溫熱的肌膚,能清楚感覺到對方的喉結正緊張地瘋狂上下滑動。

故妄微垂著頭,松散的長發有幾縷落於身前,發梢輕輕掃過蛇妖的脖頸和鎖骨處,撩起一片讓人頭皮發麻的癢意。

江瑭緊張地咽瞭咽嗓子,顫聲問:“小、小和尚,你這是打算做什麼?”

故妄輕聲:“為施主示范一下,提取舌尖血的正確方式。”

他話音未落,就著青年剛說完話、還沒閉合上的雙唇,右手猛地探出,食指和中指探入到青年唇間,精準地夾住那柔軟滑潤的舌尖。

江瑭唔瞭一聲,猛地瞪大眼睛,牙關下意識閉合想要咬住那驟然闖入唇內的異物。

故妄的動作卻比他更快,垂於身側的左手一把捏住蛇妖的下顎,固定住他的臉側,用力到指尖都微微陷入青年柔軟的頰邊肉,留下幾枚醒目的紅色指痕。

江瑭合不上嘴,隻能動著舌頭,試圖把男人的手指推拒出去。

故妄的手指溫度很低,就和他整個人帶給人的感覺一樣,冰冰涼涼仿佛冬夜寒風吹過,把人身上原本的溫度都一並帶走瞭。

修長手指和柔軟舌尖幾番糾纏之下,那冷冰冰的手指便染上瞭幾分蛇妖的溫度。

好在這樣一面倒的交鋒並沒有持續太久,故妄便收回瞭手指。

那兩根原本冷白的指尖處泛起一絲旖旎紅意,指節染上惹人遐想的晶瑩水色,隱約可見幾條淺淡的齒痕。

而在那兩根手指之上,懸著一枚黃豆大小的血珠,血珠外包裹著一層柔和光暈,將它和外界空氣徹底隔絕開。

故妄取

()出一個小瓷瓶,將那枚血珠連帶著光暈一起,放入瞭瓷瓶中封存瞭起來。

江瑭躺平在地上,明明故妄已經松開瞭對他的桎梏,他的呼吸卻比先前更急促瞭些。

他紅唇微張著,唇瓣似乎比之前腫起些許,唇邊溢出幾絲晶瑩,白皙頰側染上一抹緋色,幾縷碎發被汗水浸濕貼在臉側,眼尾更是紅得厲害,仿佛被人狠狠欺負過一樣,看起來格外狼狽和脆弱。

故妄收起瓷瓶,問他:“施主可記住正確方法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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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貧僧認為,對於現下這種情況,直接動手是最省時省力的辦法。”故妄說,“施主認為如何?”

江瑭從地上坐起身,纖白的後背上印著被草屑壓出的大片紅印。

“那也不能這般暴力。”蛇妖軟著聲音,似抱怨似撒嬌,“弄得人可疼瞭!”

故妄已經對這蛇妖的說話方式有瞭認知,對於對方這般曖昧不清的話語,他連臉色都沒變一下。

“分明是你毀約在先,現在卻反過頭來斥責貧僧暴力。”故妄語氣輕緩,“小青蛇,即便是做妖,也斷不能這般蠻不講理。”

他語氣淡淡,即便是用上‘小青蛇’這般略帶親昵的稱呼,聽著也平淡無波,不帶任何感情。

蛇妖臉皮極厚,即便被這樣指著鼻子斥責,也沒有絲毫悔改之意。

但這般交鋒下來,卻像是讓他知道瞭自己的實力遠不如白衣佛修,就算再逃,也無法徹底擺脫對方。

於是青年眸光微轉,淺色蛇眸裡劃過微光,軟聲說:“小和尚,你也知道,我在外有很厲害的仇敵。若是時時刻刻都同你在一起,被那仇敵發現瞭,豈不是給你添麻煩?”

故妄微微側頭沒有說話,看起來像是在思考江瑭的話一般。

“你放我離開,需要舌尖血的時候盡管叫我,我必然會有求必應。”江瑭便繼續道,輕軟的嗓音帶著些蠱人的意味,“你放心好瞭,你是我的恩人,我必不會棄你於不顧。”

故妄便從嗓子裡擠出一聲似輕笑似冷哼的聲音。

“小青蛇,你在我這裡已經沒有信譽可言。”故妄說,“若是之前,貧僧或許還會信上一分,但是現在——”

他輕搖瞭搖頭,那幾縷柔順發絲依舊垂在身前,晃出一道柔軟的弧度。

“至於你所說的仇敵,貧僧說過,隻要你信守諾言,貧僧自會護你周全。”故妄淡道,“若你現在能回頭,貧僧這句承諾依然有效。”

此話說得誠懇,似乎已經打動瞭本鐵瞭心想跑路的蛇妖。

那雙淺色蛇眸中劃過一抹遲疑,半晌後青年又開口:“可是小和尚,我還要去尋人,若是一直待在你身邊,

()可如何去尋他?”

故妄問他:“你所尋之人,可是那名為‘徐子然’的人類修士?”

江瑭點頭承認:“是,他是我所戀之人,我們說好日後要結為道侶。”

說到自己的心上人,這蛇妖就連語氣都更溫柔瞭幾分,先前的輕挑之意蕩然無存。

聞言,白衣佛修輕挑瞭下眉梢:“結為道侶?那你被封印的這百年,他都未曾來尋你嗎?”

“我被封印之前,他也受襲重傷,生死不知。”江瑭垂下眸子,眼眶微微泛紅,那是和之前的緋色完全不同的紅,染著幾分真摯情感,泠泠動人,“但我相信他一定還活著,我一定會找到他!”

“既然如此,那貧僧便助你尋他。”故妄說,“你妖丹已失,仇敵在外,想尋人無異於大海撈針。不如跟在我身邊,我護你周全,替你尋人,怎麼也比你獨自在外要方便容易許多。”

那雙淺色蛇目微微一亮:“此話當真?”

故妄微微頷首:“貧僧和你這蛇妖不同,從不打妄語。”

蛇妖似沒聽出他似有若無的暗損,主打一個能屈能伸。

在得到佛修的承諾之後,江瑭臉上神色驟然一變,沖故妄露出格外親切熟稔的笑容說:“如此甚好,那便這麼說定瞭,你我可需留下一紙合約?”

“當然。”故妄取出紙筆,迅速列出條約內容,待江瑭確認內容無誤後,一人一妖便分別留下血指印,代表契約生效。

青年唇畔的弧度怎麼也壓不住,上上下下打量瞭這份契約許多遍,仿佛撿瞭天大的便宜一般,眼角眉梢都透著喜色。

故妄卻卷起合約收好,指尖在江瑭後頸處輕輕一點,人形蛇妖便咻然化為迷你小青蛇,被他接入掌心之中。

“走瞭,趁著天色未暗。”他站起身,撣去衣角沾著的幾根草屑,抬步離去,“契約已定,小青蛇,日後你可斷不能隨意毀約。”

江瑭熟門熟路地鉆進他的衣袖,圈住男人皓白的手腕。

聞言他探出頭,小小一顆蛇腦袋碧瑩綠翠,顯得無比嬌小又可愛。

“那是自然,都簽上契約瞭,小和尚,多少給我一點信任嘛。”小青蛇捏著細軟嗓音說,“你現在怎麼連施主都不叫瞭,變得這般沒有禮貌。”

“施主是對於德善之輩的稱呼。”故妄說,“對於你這樣的不義之輩,理當用‘妖孽’來形容。”

江瑭:“……”

他罵罵咧咧道:“你這禿驢,怎麼還罵起妖來瞭!”

故妄語氣輕緩:“你本就是妖物,何來罵妖之說?”

江瑭說不過他,隻能把自己的尾巴圈緊瞭些,隨即像發泄悶氣似地,張嘴用力咬上男人的手腕。

咯嘣一聲,小青蛇身體驟然一僵,牙酸到幾乎飆出眼淚。

禿驢的手腕疼不疼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他的牙酸疼得像是要被磕掉瞭一般。

——連一點牙印都沒有留下,這禿驢怎會這般梆硬!

故妄自然察覺到瞭手

腕上的動靜,但他並未覺得生氣,反倒心情愉悅,愈發覺得這小蛇妖有趣起來。

*

這幾日正是秘境開啟之日,各大宗門都各自派出新生代弟子進入秘境歷練。

而各個宗門領隊的前輩們,則就近在秘境附近設下營帳,等待自傢宗門弟子的回歸。

天禪宗自然也派出瞭進入秘境的弟子。

故妄帶著江瑭離開秘境後,徑直來到秘境東邊的某處營帳聚集地。

佛修們的宗門大多駐紮在此處,天禪宗作為佛門之首,被其他佛門圍繞在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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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帳外設有防闖入的法陣,故妄的落腳點設立在營帳外圍,迎著夕陽款款走入營地內。

守在營地入口處的兩位年輕佛修,察覺到有人靠近,本下意識想攔住來者,卻在看清對方身形的那一刻,不約而同地後退一步回到原位,幾乎同時低垂下腦袋。

兩人恭敬道:“無念佛子。”

故妄並未給他們任何眼神,腳步輕緩地走進瞭營地內。

身為天禪門的佛子,故妄理所當然地擁有一頂獨立的營帳,沒有他的允許,其他任何人都無法進入。

故妄成為天禪宗真正的掌權人已有多年,但這還是他第一次加入到帶弟子前往秘境的隊伍中。

沒有人知道故妄為何突然生起這樣的興致,也沒有人敢去探查無念佛子的想法。

一路上,故妄沒有受到任何的阻攔。

在所有佛門之中,他的名字就是所有地方的通行證。

江瑭圈在故妄的手腕上,一路走來聽到瞭無數聲尊敬又帶著些怯意的‘無念佛子’或是‘無念師兄’。

而那些稱呼之中,有多少是真的尊敬,又有多少暗含著其他紛雜情緒,江瑭不知道,故妄也顯然並沒有興趣去探究。

如今各大宗派林立修真界,佛門一直以來以溫和著稱,不參與任何宗派爭鬥,保持著穩穩的中立。

但也正因為如此,在其他拉幫結派的門派們的襯托下,佛門就顯得有些勢微,甚至是某些門派眼中的‘大肥肉’,時不時想起來瞭,就會跑來刮一層油揚長而去。

佛修們大多性格溫和柔順,不欲與人起紛爭,即便被人欺負到瞭頭上,能以強勢手段還回去的佛修也少之又少。

直到手段驚人狠戾的‘無念佛子’的名聲傳出去,這樣堪稱光明正大的欺壓現象,才稍有收斂。

入瞭佛門的佛修們懼怕甚至厭惡著手染鮮血、不敬戒律的故妄,卻又不得不倚仗著他,才得以在這樣的環境中獲得一絲喘/息的機會。

如此矛盾,如此現實,又如此令人覺得可笑。

故妄似乎已經對周遭復雜的註目習以為常,面對眾多的問好聲,他連一句回應都沒有,徑直回到瞭他自己的營帳中。

帳簾合上的那一刻,不知是不是江瑭的錯覺,他聽見外面傳來幾聲細微的松氣聲。

仿佛有故妄在的地方,這些佛修就一直提著心吊著膽一樣。

故妄顯然也聽見瞭,

他不動聲色地坐於桌後,

胳膊剛一抬起,那顆小巧碧翠的蛇頭,便從他的袖口處探瞭出來。

“小和尚,你從哪裡找來的這麼多托兒?”小青蛇的聲音滿是疑惑,“一個兩個演得跟真的一樣,見著你全都叫上一句‘無念佛子’。”

他捏著細細的嗓音,學著一路上那些佛修們的聲音,倒是把他們語氣裡的小心翼翼模仿得八、九成像。

故妄本準備去拿放在桌角的書冊,聞言手上動作一頓,忍不住用指尖碰瞭碰那顆冰涼的蛇腦袋。

這小蛇妖,竟是到現在都覺得他是假的佛子嗎?

小青蛇被他摸得身形一晃,腦袋輕側著躲開男人的手指頭,又搖晃著向上探出幾分,淺色的豎瞳一眨不眨地盯著故妄瞧瞭許久。

故妄自然察覺到瞭他的打量。

他沒做理會,兀自翻開書冊,借著神識的掃描開始細讀起來。

片刻之後,江瑭收回瞭視線。

小青蛇松開纏著故妄手腕的尾巴,輕巧地落於書桌之上,拇指粗細的小身子繞著書冊遊行一圈,探頭看瞭一眼書上的文字,蛇眸便微微瞪大瞭些。

故妄幾乎從那雙淺色蛇目中,看見大寫的‘什麼天書’這幾個字。

被書冊上拗口難懂的文字砸暈頭一般,小青蛇又晃晃悠悠地回到故妄手邊,卻沒有再纏上他的手腕。

帳篷內一時格外寂靜,隻有故妄時不時翻書時發出的細微響動。

不知過瞭多久,久到故妄幾乎以為那小蛇妖已經睡著瞭的時候,帳篷內又想起對方細細小小的嗓音。

“小和尚,”江瑭把聲音壓得極輕,仿佛隔著極遠的距離在和故妄說悄悄話一般,“你……”

他頓瞭頓,蛇頭歪斜著蹭到故妄的手背,又仿佛被燙到似地,猛地又支起腦袋。

“你該不會——”小青蛇似深吸瞭一口氣,“真的是天禪門的無念佛子吧?”

故妄翻書的動作驀的又是一頓,心頭升騰起一絲好笑的情緒。

這小青蛇,安靜瞭這麼久,莫非一直在思考這件事嗎?

他微微側頭,嘩一下翻過手中書頁,平靜詢問:“是或不是,於你我之間的契約而言,會有很大影響嗎?”

“於契約而言自然不會。”江瑭蜷瞭蜷尾巴尖,似是有些緊張,“但是於我而言會,而且影響很大。”

故妄來瞭興致,冷白的指尖輕點在泛黃的書頁上。

他輕聲:“哦?會有何影響?”

小青蛇細軟的嗓音變得更低瞭些:“我叫你禿驢,還叫瞭不止一次。”

故妄便問:“所以呢?”

“你若當真是無念佛子,你本就不喜妖物,我又叫瞭你禿驢,對你大不敬——”江瑭頓瞭頓,聲音聽起來幹幹巴巴的還有些心虛,“你該不會表面對我這般溫和,背地裡已經做好瞭扒我皮抽我筋取我骨肉……的打算吧?”

他越說越小聲,在說道抽筋扒皮那些話時,聲音裡甚至隱隱帶上一

絲顫音,顯然是真被自己腦補的淒慘下場給嚇到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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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反應讓故妄覺得格外有趣,難得起瞭逗弄的心思。

“我若說是,你當怎樣?”他問,聲音可以壓低,隱約透著一絲陰森的意味。

聽到他這樣的回答,拇指粗的小青蛇縮瞭縮脖子,尾巴圈瞭一圈又一圈,幾乎把自己盤成一圈擰巴在一起的麻花。

“你、你可不能這樣!”小青蛇梗著脖子,大著膽子反抗,發抖的尾音卻暴露出他的色厲內荏,“我們簽訂瞭契約的!契約上寫明瞭你會護我周全,自然不能傷害我!”

故妄便說:“那若是我說,契約不成立呢?”

江瑭疑惑問:“我們都按瞭血手印,怎會不成立?”

“我若反悔,契約自然不成立。”故妄緩聲道,“這麼簡單的道理,小青蛇你竟不懂麼?”

聽到他這話,那雙淺黃色的蛇瞳頓時就瞪大瞭。

“你怎麼能反悔?”小青蛇用細細的尾巴尖拍打著桌面,發出幾聲清脆又不可置信的啪啪聲,“你說過你從不打妄語!”

故妄輕側著頭,指尖撩開垂落的那幾縷長發,讓帳內的燈光打在碧翠小蛇的身上。

那柔和昏暗的燈光,一瞬便染上幾分艷麗的青綠色。

“如若‘我從不打妄語’這句話,本就是一句妄言呢?”他輕聲,“小青蛇,貧僧今日也教你一句話,不要輕易相信人類的花言巧語,無論這個人類偽裝得有多令人信服。”

許是被他話語裡的認真嚇到,小青蛇把自己纏得更緊瞭些,尾巴尖尖無意間蹭過自己的下顎,被他下意識張嘴一口咬住,隻一瞬便又迅速松開,疼得齜牙咧嘴,一雙蛇目裡幾乎飚出眼淚,整條蛇差點滋溜一下滑下桌面。

故妄無言片刻,抬手拎起這條小蛇,手動將他纏回自己的手腕上。

江瑭問他:“你、你剛剛說的那番話,到底是真是假?”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故妄反問他,“我若說是真,你隻會覺得害怕,進而再次追問我是真是假。我若說是假,你就當真能信我,對我放下戒備嗎?”

他這番話把江瑭堵得啞口無言,碧翠小蛇顯得有些鬱卒,尾巴尖尖都有些無力地耷拉下來。

察覺到這小蛇有繼續向下滑落的趨勢,故妄用手指輕輕托住他的下顎,低聲問道:“怎麼?又想跑瞭嗎?”

“哪敢跑啊!”江瑭委委屈屈地看他一眼,淺黃蛇眸裡暈著水意,似乎怕極瞭他,“我都快被你嚇死瞭,尾巴都被嚇軟瞭,沒力氣纏著你。”

小青蛇難得誠懇,說出的話卻讓人啼笑皆非。

故妄唇角動瞭動,左手食指輕戳瞭一下那顆碧寶石般的小腦袋,把那條迷你小蛇戳得腦袋一晃,差點徹底從他手腕上掉下去。

江瑭瞪他一眼,卻敢怒不敢言,隻能鬱鬱地把腦袋埋

()進自己的肚子下面,蛇眸緊閉著,似乎打定主意要看不見就當沒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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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笑隻出現瞭一瞬間,便又被他收瞭回去,宛如曇花一現,沒被任何人察覺到。

故妄輕聲說:“隻要你乖乖聽話,貧僧自然不會對你做什麼。”

回應他的是小青蛇收緊瞭些的細軟身子。

故妄還想再說些什麼,帳篷外卻傳來小心翼翼的輕聲詢問聲:“無念師兄。”

故妄抬起頭,指尖勾住衣袖扯下,遮掩住手腕上那抹鮮艷青色。

“進來。”他說。

來人是個身著棕黃衣衫的小和尚,進入帳篷後連頭都不敢抬一下,印著戒印的、光溜溜的腦袋,在帳內昏暗燈光的照射下反射著暗淡的光。

故妄問他:“何事?”

小和尚語速極快,似乎生怕說不完話一般,連一點停頓都沒有:“無劍宗的三長老傳信來說邀您去論道。”

這種時候的論道,其實便是各個宗門的領隊人借晚輩們探索秘境的功夫小聚,聊聊天聯絡聯絡感情,相互吹捧一番罷瞭。

往年這個時候,故妄從未參與過秘境領隊,前去論道的人自然不會是他,而是天禪宗當年領隊的長老。

但今年故妄來瞭,領隊人以身份為尊,無劍宗傳來的消息中所邀請的人,自然就成瞭故妄。

故妄對這種無意義的‘論道’並不敢興趣,開口便道:“我就不瞭,讓明凈師叔去吧。”

他話音未落,袖口下方便傳來一道細細的嗓音:“無劍宗?”

那聲音極輕,幾乎是一道低不可聞的氣音。

若不是故妄一直分瞭幾絲心神在手腕處,或許也會錯過小青蛇的聲音。

他心頭微動,指尖無意識隔著衣衫佈料,輕輕落在小蛇妖微動的蛇頭上。

帳篷內的小和尚自然沒聽見這道嗓音,他頭垂得更低瞭些,應聲道:“好的,我這就去叫明凈師叔。”

“等一下。”故妄卻突然攔住他。

小和尚腳步一頓,整個人都一個激靈,磕巴道:“師、師兄還有何事?”

“別去叫明凈師叔瞭。”故妄沉思片刻道,“給無劍宗的長老回信,說我會過去。”

小和尚不知他為何突然改變主意,隻順從應道:“好的,無念師兄。”

故妄問他:“論道地點在何處?”

小和尚迅速答道:“在西山竹林。”

故妄微微頷首示意他可以離去,見小和尚垂著頭依舊沒動彈,便開口說:“我已知曉,你先下去吧。”

那小和尚肉眼可見地松瞭一口氣,緊繃的肩膀都向下塌瞭幾分。

等人離去之後,江瑭憋不住似地,又從故妄的袖口中探出瞭腦袋。

故妄輕聲:“你所戀之人——那位名為徐子然人類修士,是否就是無劍宗之人?”

“你如何知道

()的?”江瑭驚詫道,

蛇頭微微仰起,

用那雙澈然的淺黃色蛇眸看著他。

故妄便說:“猜的。”

也確實是猜的,隻不過給出提示的,是小蛇妖自己的反應罷瞭。

小青蛇細軟的身子又把故妄的手腕圈緊瞭些:“阿然同我說過,他是無劍宗的弟子,但無劍宗的人太多瞭,還分成不同的山峰屬派,他沒告訴我他是哪座山峰的弟子。”

故妄問他:“連是哪座峰的弟子,他都未曾告知於你嗎?”

“也許阿然講過,隻是我不記得瞭。”江瑭偏頭想瞭想,“阿然同我在一起的時候,總是講很多很多話,也會帶我去做很多事。”

故妄卻並不這麼覺得。

小蛇妖對那徐子然這般在意,對方講再多的話,都不太可能一點印象都沒有,更可況‘拜師於哪座山頭’並不是一件小事,於徐子然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小蛇妖定然不可能記不住。

但故妄並沒有把自己的想法說之於口。

他合上手中的書冊,稍作準備後便起身離開營帳,朝西山竹林緩步走去。

一路上,江瑭還在嘀嘀咕咕地說著他和徐子然的往事,故妄沒有阻攔,權當在聽民間的話本故事。

許是被關在山洞裡太久太久瞭,小青蛇許久未曾同人說過話,這閘口一開便有些收不住。

他直接從兩人的相遇開始,講到他對徐子然一見鐘情,也講到徐子然一開始如何如何拒絕他,卻又被他的真誠所打動,最終選擇和他在一起。

即便是一些瑣碎小事,小蛇妖都記得清清楚楚,連細節都能描述得繪聲繪色,仿佛又在腦海中經歷瞭一遍那年往事。

故妄隻是聽著,沒有發表任何看法和意見,時不時在小青蛇講到興頭上、隨口問他一句‘阿然是不是對我特別好’的時候,低低地嗯一聲以作回應。

從東山到西山的路,伴隨著小蛇妖嘰嘰喳喳的嗓音,似乎都變得沒那麼漫長起來。

待故妄趕到西山竹林時,天色已然暗淡下來。

其他幾大宗門的領隊長老們已經高談闊論多時,故妄的到來打斷瞭他們談話。

無劍宗的三長老起身,沖故妄笑意盈盈道:“無念小友快快入座,大傢已經等候你多時瞭!”

眾人給故妄留瞭個位置,但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那位置位於最邊緣處,旁邊便是一塊高大的山石。

故妄面色不變,落座於眾人為他安排好的座位。

不知是誰輕哼瞭一聲:“從東山到西山竟需這麼長時間嗎?無念佛子真是好大的架子,讓我們好等啊!”

故妄淺抿一口桌上的清茶,輕聲道:“是無念的不是,來西山的路上偶遇一孤魂,為它超度費瞭些時間,還請各位前輩莫怪。”

此話一出,便輕飄飄地將那人帶刺的話給堵瞭回去。

故妄的到來並沒有為這次論道帶來任何改變,眾人依舊東談西論,互相打著捧哏,說著些在故妄看來沒有任何營養的、浪費時間的話。

他捧著小瓷杯清茶,時不時抿上兩口,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巨石旁,並未參與到眾人的話題之中,讓那一個小角落顯得格外冷靜。

袖間小蛇輕動瞭一下,傳音道:“超度孤魂?無念佛子,你這妄語還真是張口就來啊。”

故妄面不改色道:“貧僧隻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罷瞭。”

江瑭便問:“那若是見到妖呢?”

故妄便答:“這得看那妖,說的是人話還是鬼話。”

小青蛇聽出他話語裡的第二層意思,賭氣似地用尾巴尖用力戳瞭戳佛修梆硬的手腕,決定短時間內不和這人說話瞭。

卻聽見不遠處傳來隱約的一聲:“徐子然那孩子也該來瞭罷,酒釀都要喝空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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