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蛇妖這細細軟軟的嗓音,若叫人聽瞭去,還真得以為是哪個受氣的小可憐。
怪委屈的,故妄心道。
隻是不知這委屈和難過,是否落在瞭值得之人的身上。
回憶起方才徐子然的種種表現,故妄眉梢輕壓,下意識抬起手指,輕蹭瞭下頹靡小青蛇的下巴。
江瑭被他蹭得身形微微一晃,再抬眼時,徐子然已經站到瞭無劍宗長老的身後,竹林間昏暗的陰影將他的身影攏住。
小青蛇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瞭視線,瞧著頗有些失魂落魄。
故妄問他:“他方才提起你時,喚你為好友而非戀人,這是為何?”
“我們對外一直以好友互稱。”江瑭語氣悶悶,“他說他是人類修士,而我是妖,若讓外界知道瞭我們的關系,必然會有流言蜚語中傷於我,說我是媚人的妖物,他說是為瞭保護我才這樣做的。”
這話乍一聽沒什麼問題,但經不得任何細想和推敲,也就這一根筋的小蛇會信瞭。
故妄端起茶杯抿瞭一口,帶著些清香卻苦澀的茶在味蕾處緩慢擴散開。
清苦的味道很正,是杯好茶,他心道,把茶杯輕輕放回桌面上。
故妄本不應該多說,也沒有立場多說什麼。
但看著江瑭垂頭喪氣的模樣,他用指腹摩挲瞭一下杯緣,輕聲道:“人心善變,一百年的時間,足以改變很多事情。”
他隻是非常隱晦地暗示瞭一句,那小蛇妖卻像是聽懂瞭一般問:“你是想說,阿然他可能已經沒有以前那麼喜歡我瞭嗎?”
故妄微微頷首:“也許。”
“這個問題,我在山洞裡想過很多很多遍。”江瑭聲音極低,卻並非因為聲音小,而是情緒低迷,連帶著聲音都聽起來低低沉沉。
“我想過無數遍,我被困在山洞裡這麼久,要是出去的時候,阿然已經不喜歡我瞭怎麼辦。”細軟的尾巴尖輕輕蜷瞭蜷,“然後我就會對自己說,沒關系,我能讓他喜歡上我一次,就能讓他喜歡上我第一次、第三次——”
纏在他手腕上的小青蛇突然探出頭,腦袋猛地伸進故妄的茶杯中。
耳邊傳來小青蛇委委屈屈的嘀咕聲:“苦茶入喉心作痛,苦茶和心痛也算是絕配瞭吧……”
故妄手臂微頓,也不知這小蛇是從哪裡聽來的這些奇奇怪怪的說法,但到底沒有伸手去攔他。
粉嫩細軟的蛇信從小青蛇唇間探出,幾乎整根沒入到淺綠色的茶水之中。
拇指粗細的小蛇便渾身一震,驟然僵硬在原地,纏著故妄手腕的尾巴咻然縮緊。
下一秒,江瑭收回蛇信,猛地探出身子,目標直指不遠處的另一個瓷杯。
那瓷杯裡盛著一杯果釀,在故妄入座之前就放在那裡,一直沒有人動過。
故妄聽見那小蛇妖的聲音,因為情緒過於激動而顯得格外尖細:“好苦好苦好苦!”
細微的噗通一聲,小青蛇沖得太過用力,
整條蛇都紮進瞭那裝著果釀的小瓷杯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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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妄一時不察,竟沒能及時在他紮入酒杯中之前把他撈住。
一旁的萬獸宗長老聽見動靜,隻一眼便笑出瞭聲說:“無念佛子這小蛇,似乎有些許貪杯啊!”
故妄無言以對,隻能攤開手掌放在瓷杯旁,輕聲:“出來。”
酒杯裡的小青蛇撲棱瞭一下尾巴,酒液裡咕嘟冒出一串泡泡。
江瑭細細悶悶的聲音傳出:“苦茶喝不瞭,苦酒入喉也可心作痛,咕嚕嚕——”
故妄:“……”
人生在世數百年,他頭一次真切地體會到,什麼叫做‘無奈’。
看來徐子然沒能認出他這件事,著實讓這小蛇妖難過得緊。
也罷,他心想。
困於山洞近百年,哪怕表現得再正常,也多多少少會有些心情鬱鬱。
讓這小蛇妖發泄一番情緒也好。
但這一發泄,似乎就有些發泄過瞭頭。
待故妄一杯清茶下肚,再想起來去看一眼那裝著果釀的瓷杯時,就發現杯中果釀竟不知不覺間,已經被那小蛇喝得見底。
而那條拇指粗細的小蛇妖——
故妄伸出一根手指,輕戳瞭一下小蛇妖喝得鼓鼓囊囊的肚皮。
小青蛇在酒杯裡咕蛹瞭一下,便又沒瞭動靜。
一旁的萬獸宗長老哈哈大笑:“老夫還是頭一次見到喝果釀把自己喝醉的小蛇妖,無念佛子這小寵倒真真是有趣!”
故妄:“……”
他也萬萬沒有想到,區區一杯果釀而已,這小青蛇竟然就醉得不知天南地北瞭。
不過細想下來也不算稀奇。
這小青蛇妖丹已失,妖力近乎於無,近百年的封印之日讓他的體質極差,現下又是這般小巧迷你的形態,無法排解酒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醉酒的小蛇在瓷杯裡翻瞭個身,小巧的蛇頭向上晃晃悠悠地探出,下巴啪嘰一下搭在泛著瑩潤光澤的杯沿上。
故妄甚至聽見他打瞭一聲小小的嗝,帶著果釀淡淡的甜香味。
萬獸宗長老看著有趣,似乎有些心癢癢,伸手想摸摸這小青蛇的蛇腦袋。
故妄卻比他更快一步,指尖輕挑一下,便將那柔若無骨的小蛇攏進掌心中。
好在小蛇妖醉歸醉,身體的本能反應卻沒有徹底消失,還知道拖著沉甸甸的、滿是果釀的肚子,把自己纏到熟悉的、帶著淡淡竹香的手腕上。
竹林論道還未結束,故妄卻並不打算再繼續待下去瞭。
他朝眾人道過別後,便帶著腕間小蛇先行離去。
待故妄回到天禪門的營地時,已經深夜醜時。
小青蛇睡得迷迷頓頓,一副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醉眠狀態,身上卻還散發著濃鬱的果釀甜香味。
故妄從營帳裡翻出一塊幹凈帕子,準備幫他擦拭一番去去酒
()氣,卻發現那小蛇纏得自己愈發緊,頭和身子幾乎都要融為一體,難舍難分。
故妄試瞭兩下,隻擦瞭個蛇頭便作罷,把帕子放於一旁,決定等這小蛇妖醒來後自行擦拭身子。
帳簾外驟然響起其他人的聲音:“無念師兄,需要給您沏杯清茶嗎?()”
lsquo;rsquo;ldquo;?()?[()”
帳篷外的小和尚說:“好的,無念師兄。”
清茶和清水被那小和尚同時端進瞭營帳中。
故妄翻開前去竹林前未看完的那本書,纏著小蛇的右手輕壓著書頁,左手則時不時端起清茶抿上一口。
夜深人靜,以故妄的修為,自然已經無需睡眠,這麼多日日夜夜,各類書冊便成瞭陪伴他最久的同伴。
隻是今夜,除瞭這書冊之外,陪伴故妄的還多瞭一條醉酒昏睡的小蛇。
思及此,故妄竟奇異地發現,他的心境似乎比往日變得更平緩瞭些。
書冊上的內容有些晦澀難懂,故妄卻看得極快,每隔數息便會翻上一頁。
突然,他翻書的手微頓。
故妄腦袋輕側,察覺到本安靜纏在自己手腕間的小蛇,突然就變得有些不安分瞭起來。
拇指粗細的小青蛇本就纏得他極緊,此時更是像用上瞭身上全部的力道一般,仿佛故妄的手腕是他捕到的獵物一般,絞得更緊瞭些。
故妄倒不覺得疼。
小青蛇這點力氣,還不至於讓他覺得難受。
隻是這小蛇不知怎的,原本溫涼的身子也突然間發起燙來,在故妄手腕間的存在感也變得更強瞭些。
故妄生出瞭些興致,他撩開衣袖,眸光隔著那層薄紗,似有若無地落在瞭自己的腕間。
小青蛇用力絞緊他的手腕,片刻後許是發現再怎麼用力也沒法纏得更緊,便及時改變瞭自己的策略,改為在故妄的手腕上輕輕扭動起來。
一開始隻是輕蹭著,那如綠翡翠般的小巧蛇頭蜿蜒著向上探去,蹭過故妄的右手虎口,又順著他的拇指纏繞上去。
小青蛇細軟的身子緊緊貼著故妄手背上的皮膚,柔軟的腹部微微發燙,剩餘的那截尾巴,則正好在故妄的手腕上繞瞭一圈。
故妄心道,睡得這麼不安分,是醉酒後做噩夢瞭麼?
他從未飲過酒,自然也不知醉酒是何種滋味,卻也聽別人提到過,若是因心事沉悶而醉酒,則很有可能在夢境之中也難以擺脫那沉悶心事。
故妄一邊心想著,一邊微微屈起食指,柔軟指腹輕輕點在那顆貼在自己拇指上的蛇腦袋。
小青蛇似乎被他摸得極舒服,細軟的蛇信從唇縫間探出,從故妄的指腹處輕掃而過。
故妄指尖一蜷,下意識抬起些許,猶豫片刻後,才又虛虛落在那顆蛇腦袋上。
下一秒,這小蛇驟然間變得更為不安分瞭起來。
尤其是那細軟的尾巴尖,即便用力纏著故妄的手腕也不作罷,還止不住地蹭動起來,時不時輕輕抖兩下,速度卻變得愈發快瞭起來。
故妄眉頭輕蹙,覺得這小蛇妖的狀態不太對。
他正欲甩一道咒語,去檢查小蛇的身體狀況,腦海中卻陡然劃過一道念頭。
故妄突然想起,他和江瑭初遇之時,這蛇妖正在池中做什麼。
妖物都有發熱期,本性極淫的蛇妖自然也有。
思緒翻轉間,腕間小青蛇依舊不安分極瞭,故妄的臉色卻陡然黑瞭下瞭。
他按住還欲湊上前,去討他食指撫摸的小青蛇,無比精準地、毫不猶豫地,一把將其甩進瞭為小青蛇特意準備的那杯清水之中。
輕微的噗通一聲,杯中之水向外溢出些許,沾濕瞭桌上的書冊。
故妄額角跳動一下,心情格外復雜難言。
——當真是荒謬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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