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回虛懷皆空谷,高峰總入雲(下)
“因為師徒之情,下不瞭手?”
古處長:“我現在在這個機構工作,有一個好處,就是可以利用官的力量調查一些個人**。和塵與澤中不僅僅是師徒,而且還是父子,澤中是他的親生兒子。”
“什麼!澤中是和塵的兒子?那和塵可是出傢道士。”
古處長:“此事說來話長,前因後果你聽我慢慢講——”
道士也是人。二十多年前,和塵曾救過一個世間女子,後來就有瞭私情,也就有瞭澤中這個兒子。難怪二十年前和塵打過紫英衣的主意,原來他真有相好的。那女子不幸早亡,和塵就想辦法把這個兒子帶回瞭正一門收為弟子。所有的弟子中,他對澤中最為疼愛,甚至是溺愛,管教不嚴也是有原因的。
澤中死後,和塵很傷心,但是礙於正一門以及守正真人的關系,他也不能親自來找我報仇。喪子之痛讓和塵想瞭一個異常特別的辦法。他去飛盡峰找到瞭終南派棄徒七葉,將正一門三十六洞天丹道中最後十二洞天境界的心法和口訣都傳給瞭七葉。和塵知道七葉與我有仇,也知道七葉離開終南得不到更高道法的指點。七葉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隻回答瞭兩個字——石野。
七葉有天人之資,資質和悟性都在一流以上,其道法境界早已突破瞭終南派的九轉金丹直指。他離開終南獨自悟道,雖然也能夠另辟蹊徑,但這條探索之路終究不容易。風君子曾經在飛盡峰上指出過這一點,甚至提出來要收他為徒,但七葉沒有答應。這下可好,和塵把七葉所學丹道的不足都給補上瞭,這對七葉來說簡直是如虎添翼,將來要殺我更容易,而且和塵就是這個意思,他已經暗示瞭七葉。
和塵做的這件事情很絕,因為是他主動將丹道傳給七葉,七葉並沒有犯正一門的門規。隻要七葉不將三十六洞天這最後十二洞天的口訣與心法傳於他人,正一門就沒有理由去找他算帳,要處罰也隻能處罰和塵。這就像終南派當年隻能逼七葉殺韓紫英,而登峰掌門不能親手除妖情況一樣。
和塵知道自己犯瞭門規,隨後就回山向守正掌門請罪。具體的過程外人不知,不知道守正對和塵說瞭什麼,反正和塵就再也沒有離開。據說和塵自願閉關,而且閉的是修行人談之變色的生死關。所謂生死關就是閉關之後無非是兩個結果,一是未得大道而天命已盡,二是修成大道羽化而去,總之一旦閉關就終生不再出關,相當於普通人的無期徒刑。和塵一入生死關一瞭百瞭,卻在世間留下瞭一個七葉,是我石野的大患。
古處長今天來,就是特意告訴我這件事,提醒我一定要小心。他走的時候又對我說:“石野,出瞭這扇門,就算我今天沒來過。以後你還是我的下屬石頭,我還是你的領導古處長。你明白瞭嗎?”
“我明白瞭,謝謝你,真的非常感謝!”
古處長的來歷,和塵與七葉的故事,對我觸動很大,但卻不是我現在最關心的問題。我本來就不是七葉的對手,七葉是否更厲害關系也不大。其實我更關心的是風君子找尚雲飛究竟是為瞭什麼事,怎麼把活佛也給扯出來瞭?這天晚上我參加完壽宴風君子和尚雲飛已經走瞭,但是韓紫英卻聽見瞭他們出門前的一段對話。風君子居然要請活佛七天之後到昭亭山上去下棋。尚雲飛當然不好替活佛做主,隻是答應傳這個話。
我拿定瞭一個主意,想去偷偷的看看。昭亭山的地形我熟,戴上鎖靈指環,隻要小心點,也可能不會被他們發現。我實在是很好奇風君子要玩什麼花樣?
……
風君子和活佛下棋的地方在昭亭山的一片空谷之中,也就是上次他和綠雪相鬥後黑如意落地的所在。我以為我去的很早,然而卻已經遲到瞭。晨霧剛剛散去,遠遠的我就看見瞭那一老一少、一僧一俗對坐的身影。風君子早有準備,不知從哪搬來兩張矮凳和一張不高的棋案,棋盤棋盒都擺好瞭。
我沒敢靠的太近,雖然有鎖靈指環,但那兩位都是當世一等一的高人。遠遠的站在一片杜鵑花叢後,聽見他們倆正在說話——
活佛:“小施主費瞭這麼多心思,就是為瞭請老僧到山野中來下一盤棋。山風清靈,老僧也樂意享受,隻是這棋下的卻不怎麼樣。”
風君子:“我對手談之道也不是很精通,做做樣子而已。……佛爺,你年長,請你持白,我先落子瞭。”
這兩個人還真的一本正經的下起棋來。活佛披著一件大紅僧袍,右臂裸露在外,仍然是我上次見到他時那一副普通而平和的面貌。一盤棋佈局已成,還是活佛先開口:“小施主天未亮就擺好桌案等我,你就知道老僧一定會來嗎?”
風君子笑瞭:“天下虛懷皆空谷,何處高峰不入雲?我聽說佛爺喜歡四處雲遊,那未嘗不能到此一遊。你若是真佛爺,你就會來,你若是假佛爺,來不來也就無所謂瞭。”
活佛也點頭笑道:“就憑小施主的詩文意境,也值得手談一番。你找我恐怕不僅僅是為瞭下棋吧?”
風君子:“此事說來話長,我本來是有問題想請教佛爺的。當時佛爺不在,等佛爺回來的時候,我認為我想通瞭。後來我又困惑瞭,但佛爺又出去雲遊瞭,我自己又解決瞭。等到現在,我發現其實我並未悟透其中的道理,所以最終還是請佛爺來瞭。”
活佛:“我四十歲那年,沿金沙江雲遊而上,見沿途風景時,也有過你這種感覺。小施主有什麼話就說吧。”
風君子:“我不是佛傢弟子,所以我想問佛門中人,然而尚雲飛去沒有給我答案。”
活佛:“難怪雲飛那孩子有一天突然跑來問我——佛傢講六道眾生,為什麼沒有草木。原來是你問他的。”
風君子:“這是我的第一個問題,後來我又想問的是——草木是否無情?”
活佛:“你剛才說自己想通瞭,怎麼又來問我?”
風君子:“我想通的是草木之情與人不同。但後來我又想到六道之中其它眾生之情與人也不同,那草木不在六道還是沒有道理。”
活佛:“你的問題又回到起點去瞭。現在想明白瞭嗎?”
風君子:“今天看見佛爺你,落子的時候我又想到瞭——草木之情,在有情與無情之間,可以有情也可以無情。這是為什麼呢?我想請教佛爺。”
活佛笑瞭:“佛門弟子,大多不殺生而食素,這素從何來?素來自於草木。草木不入眾生,卻能滋養眾生,它確實在有情與無情之間。你們道門中人,不是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天地不仁是不是在說天地無情呢?這老僧也不清楚,小施主怎麼認為的?”
風君子:“天地當然是有情的,否則怎麼會有眾生呢?隻是天地忘記瞭,而眾生在追求而已。草木是取天地而滋養眾生的,化無情為有情。”
活佛:“化無情為有情,看似無情,確是世上情之源泉——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問我?”
風君子的話鋒突然一轉,高聲道:“我不是草木,我既然生而為人,就有人之情,追求也罷忘記也好,總之有就是有。……佛爺,說瞭這麼多話,你口不口渴?”
佛爺:“聽你這麼一說,我還真有點口渴瞭。隻可惜這山野無茶。我們還是繼續下棋吧。”
這時,遠處的我,突然莫名的感覺到眼前一亮。山風變的柔和而氣韻流動,周圍的樹木也憑添生機律動,連遠處的峰巒曲線看上去也陡然間變的妙味十足。其實風沒有變,樹沒有變,山也沒有變,一切都是因為一個人的出現。不遠處的山林中款步走出一位綠衣女子,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真正的綠雪。
山神廟中的神像,可以說塑造的非常精妙,綠雪的身形五官幾乎和神像一模一樣,確確實實是一位宮裝麗人。但是雕塑傢的作品再好,也無法表達一種東西,那就是渾然天成的神韻。綠雪從山谷中走來,有一種天然的風采神韻從她身上散發,周圍的一切都變的生動溫柔,變的充滿瞭清新的韻味。這樣的女子,確實與常人不同,你很難說她美在哪裡,因為描述不出來。
我想起瞭七心,摘下面具看見她的容顏,不論男女都會失神,因為那是天人的姿色。但綠雪與七心完全不同,你甚至不會註意到她的五官如何,因為你看見她時,周圍的一切都是神韻流動的一部分,包括你自己在內,你也會覺得溶入其中。我看見她,我就明白風君子為什麼偏偏對她念念不忘,為什麼會在那一個月夜與她歡好。這是一個你看見瞭就無法忘記的人,尤其在這深山幽谷之中,她的的確確就是山神。
不提我看見綠雪有何感想,但活佛和風君子仍然在認認真真的在下棋,就當綠雪根本不存在,也根本沒出現一樣。綠雪也不打招呼,隻是來到兩人的近前,半跪在地上,開始擺起東西來。我這才看清楚她是捧著東西走出來的,有一個小爐子,還有一個小銅壺,她在燒水。綠雪似乎很認真的看著水壺,那兩個人也是很認真的在下棋。水響瞭,水開瞭,綠雪不知在哪又拿出一個杯子,沖瞭一杯茶。舉起纖纖素手將這杯茶放在瞭活佛手邊。風君子變戲法一樣從桌子下面掏出來他那把紫砂壺放在桌面上。綠雪不說話,伸手將茶壺拿瞭過去,又沖瞭一壺茶放在風君子手邊。
茶沖好瞭,風君子端起壺沖活佛道:“佛爺,請用茶。”
活佛:“客氣瞭……好茶,好茶。”
兩人喝著茶又繼續下棋。綠雪將銅壺放在一邊,又拿出一個小鉗子夾住什麼東西在爐火上烤。我仔細看瞭看,綠雪在烤白果,也就是銀杏的仁。白果烤熟瞭,外殼就會裂開,發出噼啵的聲音,空氣中飄蕩著奇特的香味。綠雪將一枚枚烤熟的白果小心的剝掉外殼,將完整的果肉都放在一個木盤中,伸手將木盤遞到瞭棋盤的旁邊。原來不僅有茶,還有茶點。
兩人一邊下棋一邊喝茶,同時也用著茶點。活佛說話瞭:“小施主,你今天這盤棋,還不如這一番清茶香趣。難道你還要問我草木之情嗎?”
風君子:“我不問你瞭,但我現在又有瞭另外一個問題。”
活佛:“你說。”
風君子:“草木之情是否有傷人和?”
活佛嘆瞭一口氣,沒有說話,伸出瞭一根手指放在風君子的眼前。風君子皺眉道:“佛爺,你是黃教的活佛,怎麼跟我玩起瞭禪宗的一指禪?”
活佛放下手指,又指著棋盤道:“我們這盤棋下出什麼結果來瞭?”
風君子也低頭看棋盤:“下來下去,無非是個黑白分明。”
活佛:“黑白分明之後呢?”
風君子用手指敲瞭敲腦袋,又把手伸到棋盤上,兩人又不說話開始下棋瞭。然而此時的棋局卻變瞭,我覺得他們的動作很怪,不是在往棋盤上落子,而是從棋盤上往下拿子放回到棋盒中,和剛才下棋的順序完全相反。然而看他們的動作,仍然是標準的下棋動作,你一手我一手。我估計是按照剛才的落子順序又將這盤棋子摘瞭回來,中間可能是一步都不差,因為我看見他們拿回棋子的同時也往上落瞭幾個子,應該是剛才被吃掉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