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回 有肝膽立世,無字句談書(上)

作者:徐公子勝治 字數:3948

風君子面容不變提筆開始寫“流”字,三點水工工整整的三筆點下。除於蒼梧之外,我可以說的站的離風君子最近,能看見他用筆。他每點一筆,我就覺的有一柄大錘在心臟上猛敲一擊,有一種被壓迫的要窒息的感覺。雖然他不是沖我施法,但我也能感受到於蒼梧的處境。

場中仍然無聲,空氣仍然接近凝固,但卻有瞭一種奇異的風。空氣如果像一邊流動,你會感覺到有風吹過,迎面還可以感受到風壓。但四面八方所有的風都向中心一點匯聚,那就成瞭一種收縮的不動之風!五丈方圓內的虛空仿佛變的千鈞般沉重,如排山倒海似的威壓逼向中間於蒼梧。風君子每點一筆,壓強就陡然大瞭一倍。這已不是純粹的神精攻擊,而是帶著真正的力量。

三點水三筆點完,流字另外半邊起筆仍然是一點。當風君子抬筆欲點下第四點時,於蒼梧終於動瞭,他再也不能靜立不動相抗這種壓力。隻見他大吼一聲,震的山谷嗡鳴,用吼聲去震碎四周奇異的安靜。他張開雙臂以手捧天,身體四周生起瞭一股凌厲的旋風。以聲破靜,以旋舞之風破不動之風。我曾見過他如此施法,就是那次化解龍卷風。

於蒼梧大吼之時,風君子第四點正好點下。吼聲似乎破瞭他的不動風壓,場中的壓力並沒有像前三次那樣突然變大。於蒼梧周圍飛舞地旋風越來越大。飛旋著向身外卷開,帶著呼嘯之聲,就像要沖破五丈方圓內的無形束縛。他出手不僅僅為瞭防守,而且主動在進攻。於蒼梧所禦之風如果沖破瞭這個圈子逼到風君子眼前,風君子這四個字的筆畫就會被打斷瞭。

風君子點瞭點頭,面露佩服之色。他也不多說一句話。接著一筆一畫去寫“流”字。接下來場中的形勢變瞭,風君子每一筆寫出,在於蒼梧招出的旋風之外就又多瞭一道風聲。上下前後左右,連地底似乎都隱約有風聲傳來。風君子並沒有壓住於蒼梧的凱風,卻作法帶出風聲。以風和風,反而助長瞭於蒼梧地風勢。場中的風越旋越快,地面的浮土早就被卷到瞭半空,五丈之內飛沙走石。

場外人感受最直觀的就是聲音的變化。一開始是萬蟻酥聲,後來是寂滅無聲,然後又變成呼嘯的旋舞之聲。而現在。場中風聲厲哮如千萬怪獸撕吼,驚心動魄。於蒼梧的臉色變的沉重起來,捧天的雙手也在微微發抖。他以風破法想沖出這個圈子的約束,風君子以法助風,反而加強瞭風地力量。這並不是什麼好事。如果於蒼梧招出的風脫離瞭自己的控制,不僅攻擊不瞭風君子,更有可能反過來傷及自身。

於蒼梧兩臂分開,以雙手舉天,抬右腳狠狠的跺瞭一下地面。風勢不再往外卷。而是順著他的手勢集中一個方向向天上狂飚而去。合則力大,馭鋒銳先出,風君子地借力散力之法也難以阻擋。於蒼梧遇挫越強。此時想的居然仍是反攻。

我不禁也有點替風君子擔心瞭。鬥到現在,於蒼梧站在場中腳步未動,反而出手反攻。風君子已經寫完兩個字瞭,能把他逼出圈外嗎?是不是有點太輕敵托大瞭!風君子見於蒼梧以雙手舉天,面容一肅,抬筆寫第三個字。第三個字是“天”,從左到右先寫瞭一橫。

一橫寫成,山谷中有許多人不自覺的抬頭看天。我恍然忽有一種錯覺,就覺的天要塌下來瞭!於蒼梧禦風向天。在高空中卻遇到瞭無形的阻擋,狂飚地鋒芒倒卷而下。於蒼梧再次大吼一聲,兩腳分開站定,雙手在頭頂上一合,指尖向上。旋風成瞭一束,不再飛卷,就像狂射而出的激流直射天空。他要集合力量於一點,一定要破瞭天上的壓力。隻要破瞭風君子地法術,風君子的書法也就破瞭。這個於蒼梧不想一味隻求穩守,一身肝膽氣魄可真是不小!

兩人鬥法的范圍隻在五丈的圈子之內,這一片天地真如驚濤駭浪。隻見驚濤駭浪中的於蒼梧成一個大大的人字形,如天神塔立。他全身的衣服被真力充滿,本來襤褸的衣衫,佈角衣袂都向四周鼓蕩飛張。

風君子落筆不停,這個“天”字又寫成瞭倒筆頭,在一橫下面左右兩筆寫瞭個“人”字。人字寫成,於蒼梧全身飄飛的衣袂都落瞭下來,周身衣服頭發都不再隨風舞動。感覺這個人在狂風中被定住瞭。風君子剛才做法,都是借助外力外物。這兩筆,終於直接攻擊於蒼梧這個人地本體。

於蒼梧的任務就是要站在場中不被逼出去,但被風君子定住身形卻不是什麼好結果。隻見他放下右手,從背後抽出一件東西來。空手鬥到現在,他終於亮出法器。於蒼梧的打扮就像個要飯的,他的法器看上去也不會是什麼很名貴的東西。那是一根五尺長棍,如果不說是法器就是一根叫花子用的打狗棒。剛才一直背在背後。

於蒼梧抽出法器的同時風君子的“天”字寫下瞭最後一筆。從左到右的第二橫穿“人”而過。隨著這一筆帶過,場中又有瞭風──風君子的風。這風勢並不凌厲也不兇悍,卻如天地漫卷浩浩湯湯,迎面向於蒼梧籠罩而去。這是一種無處不在的力量,直要把於蒼梧定住的身形逼出圈外。

於蒼梧抬頭發出瞭第三聲大吼,定住的身形突然動瞭。他一揮手中的長棍,棍梢帶出一片暗淡弧光向迎面而來的風墻推出,恰恰在風面中切出一片可以立足的空隙。

風流天下四字已經寫完瞭三個。於蒼梧還是站在場中。風君子抬起瞭頭,眼中也有瞭興奮之色,開口喝瞭一聲:“好!”筆下未停,開始寫第四字。“下”字第一筆仍然是橫,然而這一橫風君子卻沒有從左到右,而是從右到左反著書寫。

隨著這一橫倒書。又有一片同樣地彌漫之風從於蒼梧的身後襲來。前後兩道風墻交錯在一起,陡然爆發出一種湮滅的力量!場中不再有任何一股風,所有的力量都化作細小而強烈的風刃四下飛旋。於蒼梧長棍脫手,形狀也發生瞭變化,很有彈性的彎曲為一張弓形繞著他地身體四周飛舞,帶起的法力護住瞭周身。但是,他的身形離地騰空瞭。因為此時入地三尺的土石都已經被風刃碎裂,煙塵四起不再有堅實的立足之地。

風君子微微一笑,從上到下寫下瞭“下”字的第二筆那一豎。這一豎直落而下,場中仿佛天地倒懸。所有的細小風刃又收攏為一股狂風從天而降砸在地下又倒卷向上。於蒼梧再也無法相抗,身形伴隨著飛舞的長棍護持,就像一顆出膛的炮彈,遠遠的飛瞭出去。

風君子看也沒看他一眼,手腕一轉。捺下瞭“下”字地最後一點。這最後一筆落在扇面上,場中傳來瞭“噗”的一聲微響。這聲微響如同在極遠處有一場驚天動地的大爆炸,傳到耳邊已經細不可聞,但整個山谷的地面似乎都輕輕的顫動瞭一下。隨著這微響發出,五丈之內地鬥法場地前一瞬還飛沙走石、狂風漫卷的情景陡然而止!煙塵散去。所有卷起的碎石都在那一瞬間化成粉末散落在地。

風君子一松手,純黑的毛筆以及扇面上的四個字都化成黑霧又飛回到黑如意中。灑金白雲扇仍然是幹幹凈凈一絲墨跡不染,風君子仔細將它折好收回懷中。這時於蒼梧飛出地身形才落在地上。他落地的位置很巧。就是剛才山谷中站立的位置,他是從這個地方走到場中地。於蒼梧顯的有些狼狽,隻見他披頭散發襤褸的衣衫更加破碎,身上也沾瞭不少塵土。但他的神情還算鎮定,人也沒有受傷。

我看見瞭於蒼梧,也特意註意到站在離於蒼梧身邊最近的一個人。這個人瞪眼張嘴,就像一隻被嚇傻瞭的大蛤蟆,他就是曾經與我“以文相鬥”的正一門弟子澤名。場中有很多人的表情與澤名差不多,都是一臉如癡如醉心馳神往的石化狀。第一個開口說話地是風君子。他向我問道:“請問石小真人,剛才一番切磋如何仲裁?”

我這才反應過來應該由我這個“仲裁”來說話瞭。清瞭清嗓子道:“於蒼梧修為高超,但公子以文鬥法,神妙無匹,更顯前輩高人風范。在下看的清清楚楚,兩人相鬥各有千秋。於蒼梧在公子寫下倒數第二筆之時飛出圈外。而公子所書‘風流天下’四字,從頭到尾緩急不變,筆意未斷,最後完整成書。此番比鬥,江湖散人忘情公子勝,海天谷弟子於蒼梧惜敗!”

我此話一出,山谷中才發出一片轟然喝彩之聲。看來隻看見熱鬧,卻沒有看出門道者大有人在。風君子點頭道:“石真人好眼力,於道友好修為!……於道友,沒想到你能堅持到我最後一筆落下之前。毫厘之差而敗,佩服佩服!”

於蒼梧遠遠的拱手施禮:“前輩太抬舉我瞭,於某自己心裡清楚,不敢受此誇贊。我飛出圈外時在空中回頭看的明明白白,前輩最後那一筆有形神俱滅之威!我還要多謝前輩在那一刻之前施法將我送出圈外。”於蒼梧仍然是擔然答謝,可神情中也多瞭幾分落寞之色。

他的落寞我看在眼裡,也暗自嘆息。於蒼梧的修為跟誰鬥不好?偏偏對上瞭風君子!他本是苦行之人,照說不會對世間寶物動心。但他為什麼會出手我也想明白瞭。剛才看他所用的法器也就是那根長棍,既能做為法器使用當然不會是普通的東西,但在修行法器中絕對不算是很出色的。他在宗門大會上用這根長棍對上瞭七葉的赤蛇鞭,最後落敗未能奪魁,大概多少也會心有不甘。今日一見揮雲杖這等神器,難免動心。

不提於蒼梧如何,我還沒忘瞭我的職責,轉身向場邊的宇文樹與抱椿老人兩位道:“公子和於道友勝負已分。接下來將由兩位下場切磋,勝者再與公子前輩一較長短。兩位請下場吧。”

宇文樹看瞭抱椿一眼,長嘆一聲,自嘲道:“老朽就不現醜瞭,就算今日我與玄冥掌門能分出勝負,也絕非忘情公子前輩之敵。既知不可,又何必強求,宇文樹與此神器無緣。石小真人,在下棄權告退,讓抱椿師兄與公子爭鋒吧。不知可否?”

我看瞭一眼和鋒、和曦,他們都用贊許的神色點瞭點頭,我也點頭道:“宇文莊主胸襟過人氣度不凡,行止隨緣進退瀟灑,那就請在場下觀摩吧。……下一場,由公子前輩與抱椿師兄一戰以定揮雲杖歸屬。請問二位想如何相鬥?”

風君子沒有理會我的問話,而是坐回到椅子上休息。隻有抱椿老人站在場邊臉漲的通紅神色十分尷尬猶豫。本來不戰進入下一輪是難得的好事,可剛才宇文樹的話大傢都能聽明白:他有把握勝得瞭抱椿,卻根本勝不瞭風君子。那麼抱椿如果一定要出手,恐怕隻能是自取其辱。抱椿在那裡吭哧瞭半天終於抱拳說道:“剛才本座親眼所見公子前輩和於道友相鬥,我思索再三,也沒有破解公子書法的辦法。如此,抱椿也棄權瞭。”

棄權就棄權吧,看人傢宇文樹走的多瀟灑,抱椿老人還要給自己找個臺階下。我不緊不慢的說道:“玄冥派掌門抱椿師兄也知進退,揮雲杖歸屬已定──公子前輩你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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