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麼來到這浮生谷的?又是怎麼遇到天月前輩的?”風君子終於第一次提到瞭他和天月的事,我趕緊好奇的追問。
風君子又側臉看我,眼神中意味深長:“張先生查過我的資料,你也看過那些資料──不要問我是怎麼知道的。女生外相這句話真不假,我隻是審瞭張枝幾句,她就把她爹做的事全交代瞭。我問你,在那份資料中,是怎麼記錄我四年前那個夏天的行蹤的?”
“我想想,上初中二年級之前的那個暑假,你確實不在蕪城。據張先生的資料上說,你去你二姨傢瞭。你二姨傢住在一個叫五國縣的地方,那裡的山區有一個國營大礦,你二姨夫是這個礦上的領導。”
風君子:“調查的可真詳細。其實浮生谷所在就是五國縣轄區的邊境,那個礦就在這一片山區的邊緣。……那天我上山采草莓玩,卻莫名其妙的迷路瞭……”
風君子對我講瞭一段他四年前夏天的經歷。這孩子調皮,跑到山上摘草莓結果卻找不到下山的路,走著走著走到瞭一個不認識的地方。風君子從小聰明伶俐,不是那麼容易隨便走丟的孩子,可這一次情況很特殊。
他走到的地方白天卻看不出陽光所在的方向,四周樹木花草也無法從樹冠和枝葉的分佈上判斷出南北,風君子就有點慌瞭。還好他在樹林中找到瞭一處山泉。又順著泉眼找到瞭一條山澗溪流。根據常識,在山中順著溪流走一般很快就能走到有人煙分佈地所在。風君子就順著這一條溪流走瞭,小小年紀有如此舉措已經很不容易瞭。
可這條溪流最終消失在一片山谷中,沒有盡頭。風君子也不知道自己一天怎麼會走那麼遠,他來到的地方就是浮生谷。在浮生谷中抬眼就能看見三夢峰,風君子看見三夢峰的時候天已經黑瞭。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在荒山野嶺中被黑暗包圍當然害怕。這時候他做瞭一個很丟人也是很自然的決定──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哭著哭著周圍突然變亮瞭,三夢峰上有一輪圓月升起。風君子當時雖然驚慌,但還能記住日子。他想起來這天不可能是月圓之夜,那麼山上也不可能是真正的月亮。山上有圓圓地能發光的東西,那恐怕就會有人!這小子確實與其它大部分同齡的孩子不一樣。風君子擦瞭擦眼淚順著忘情天梯就往三夢峰上爬,他用瞭一夜的時間,終於穿過忘情天梯。凌晨太陽剛剛要升起之前,他來到瞭忘情宮敞開的大門外。
這便是他誤闖忘情宮的經過,聽聞之後我問道:“你就是那麼見到的天月前輩嗎?”
風君子搖頭:“我和她見面又是好幾天之後瞭。第一天我累瞭,主要是偷東西吃又睡瞭一大覺。第二天我在忘情宮裡轉瞭半天又迷路瞭。第三天我碰巧找到瞭呈風節又發現瞭忘情宮的道法──‘風流大法’的口訣與心法。我自己摸索著看懂學會。然後又用三天三夜差不多修煉入門之後,仙子這才現身與我相見。……一開始我還嚇瞭一跳,以為鬧鬼瞭。後來發現這個鬼不嚇人才沒有害怕。”
我打斷他的話:“你等等,你說地話好像有問題。第一,你那時候怎麼可能穿過忘情天梯的雲門霧陣?第二。忘情宮還有法陣護持你一個小孩在裡面怎麼可能亂轉?第三,忘情宮道法不是隻有女子才能學會嗎?”
風君子:“問的好,都是問題所在!說出來你也許不相信,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原因──如果不是仙子後來告訴我的話。她在逐我出宮前告訴我這些原因瞭,但同時也告訴我這應該是一個秘密。不要告訴其它任何人。所以,我不能告訴你!……這也許都是機緣吧,如果我不是從小在故紙堆裡滾大。又怎麼可能看懂‘風流大法’中那些古字呢?……其實,我雖然學會瞭卻沒有真正的練成。”
“我還是沒聽懂!”
風君子:“仙子不讓我說地秘密我當然不能說,就算這秘密是我自己的還有,你不是忘情宮的傳人,不應該打聽忘情宮門中之秘。”
“行,我不打聽秘密,問一件別的事總可以吧?──你親口說過天月大師一開始不知道你是男的,難道你是男扮女裝瞭嗎?”
風君子:“這是一個非常有趣地誤會。其實四年前我不主動開口,恐怕如今的忘情宮就是我的。仙子不是不知道。而是根本就沒想到我會是男地,千年以來沒有男人能夠學會風流大法。所以她想都沒想就認為我當然是女的。”
“這有點太說不過去瞭吧?是男是女總有區別的,你的樣子還看不出來?”
風君子問瞭一句很奇怪的話:“石野,你見過男人嗎?”
“廢話,我當然見過,你不就是嗎!”
風君子:“說的沒錯!你見過男人,又有人告訴你什麼樣的人是男人,所以你能認識男人。如果你從來就沒見過男人,也沒人告訴你男人應該是什麼樣子,情況又會怎麼樣?……何況我當時年紀小,還沒怎麼發育,也從來沒有當著仙子的面脫衣服洗澡。……天月仙子除瞭祖師之外,從來沒有見過別人。她隻知道有男人這麼個概念,知道天下有一種人叫男人而已,但她沒把我當那種人。”
這一番話說的我錯愕不已,聽上去離奇荒誕,但仔細想想卻又不無道理。風君子入忘情宮地始末,在我猜想當中一直神秘莫測。但把話說開瞭卻又如此簡單而略帶荒唐。其中還有幾處尚有幾處曲折我難以理解,可是他不願意說。我笑著又問:“那天月大師後來又怎麼發現你是男地呢,你在忘情宮中裸奔瞭?”
風君子:“胡說什麼!……是我主動告訴她的……你是沒有去過三夢峰上,那簡直是另外一個世界。我小小年紀一入忘情宮,幾乎把什麼都忘瞭,在那裡一玩就是一個月。後來有一天我突然驚醒瞭。想到我是怎麼來的?我的親戚傢人肯定還在四處找我,我告訴仙子我要回去瞭。仙子問我以後會不會再來,想不想再來?我當然說會,說想!她就對我說我已經學瞭忘情宮的道法,如果成為忘情宮弟子以後就可以常來瞭。我很高興的答應瞭,於是仙子給我舉行瞭一個入門儀式──就是這個入門儀式出瞭問題。”
“出問題瞭?天月大師發現你是男地?”
風君子:“入門儀式我也給你舉行過,大概的過程差不多,隻是正式的儀式要復雜而已。拜天、問道之後最後一步是受戒,仙子第一次對我講瞭忘情宮的門規。門規中有一條就是隻收女子,我聽完之後立刻就問瞭一句──‘這怎麼可以。我就是男的?’結果就這一句話把天月仙子也說傻瞭……入門儀式沒有完成,我反倒被逐出瞭忘情宮門。”
“入門儀式成瞭出門儀式,你也夠倒黴的!我能不能多問一句,忘情宮怎麼會有那麼多古怪的規矩?我說的不是隻收女子這一條,而是一宮立九門。還有本門不傳的規矩?”
風君子抬起一隻手指著高聳入雲的三夢峰:“假如有這樣一座大山,上山地路有九條。這九條路我都指給你瞭,你能怎麼上去?”
“我不可能同時從九條路上山,隻能挑一條我認為最好走的路。”
風君子點頭道:“這就是世間道路的正理。當你最終站在顛峰的盡頭時,那九條不同的路都匯聚在你地腳下成瞭同一個終點。如果你的修行到達瞭這個境界。就可以引後來者從任何一條路上山,因為你已經到達瞭每一條路的目標所在。……那麼你來說一說,為什麼會有本門不傳的規矩?”
“這是一種衡量。也是一種標準,同時也是對繼承忘情宮傳人的一種考驗。她不引弟子從同一條路上山,就說明本身已經超越瞭九門之一地境界。本門不傳的規矩也是對弟子傳法資格的一種限制,她自己還沒有超越境界時就沒有資格去傳授她人。”
風君子:“基本上都說對瞭,沒說出來地那就是忘情宮自己的規矩,是你不必知道的。……如果不是忘情宮的修行規矩奇特,我一入門就打下瞭這種神奇而難得的根基,後來也不可能有悟性自創‘四門十二重樓’與‘世間三夢大法’傳給你。……你還有什麼別的事要問嗎?”
“如果是我不該問的我就不問,問瞭你也不用告訴我。我隻想問最後一個問題──天月大師為什麼不出忘情宮?她為什麼不見外客俗客。一個人待在忘情宮中也太沒有意思瞭!以她那麼高的修為出來行走世間,濟世渡人不也很不錯嗎?我覺的有能力地高人都應該如此。”
風君子聞言低頭沉默瞭片刻,這才抬頭問瞭我一句很奇怪的話:“石野,下雨的時候你會去幫螞蟻搬傢嗎?”
“不會,不過發洪水的時候我會上大堤搶險。”
風君子笑瞭:“你搶險,我父親也在搶險,卻連累我鎖住瞭雲中仙!第二年鯉橋圩還是破瞭。……我不知道仙子是怎麼想的,但我在市井中長大,又親自上瞭三夢峰修行,我知道那種感覺。”
“什麼感覺?在三夢峰上回望世間眾生,就像一個人在雨天看螞蟻搬傢一樣嗎?”
風君子:“也不能完全這麼說,總之形容不出來,你一定要這麼理解也可以。你想想看,這些人每天要吃三餐飯,每天晚上都要睡覺,隔三插五還要生病打針吃藥。一天接著一天日日奔波,上班下班工作掙錢,有事沒事名利相爭。結婚生孩子婆媳吵架,小孩子上學讀書考試被傢長表揚被老師批評,大人領導別人又去伺候領導。……這些事如果說給仙子聽,在她眼中是不可想象的,這些人也根本不是她的同類。……當然我這些隻是猜測,以仙子的角度看三夢峰下的世人,你說究竟應該是什麼感覺?”
我也笑瞭:“你說的這些人就是你我身邊的人,他們確實與三夢峰上的世界無關,雖然我沒有去過忘情宮也可以想象。有一件事情我以前理解錯瞭,學道不是學雷峰,有瞭超越凡人的力量也不一定要在人間做事,做到與世人無傷就很不錯瞭。”
風君子:“這其實是一種超越的境界瞭。俗人對境界的理解往往容易犯錯誤,比如說美國的那些超人電影。假如一個人,他會在螞蟻窩裡去找尋縱橫馳騁的快感嗎?他會在猴群裡為自己的聰明才智得意嗎?修行人如果能夠修行到最後都要面臨這種問題,所以他們最終都必須要解決追求的命題。也正因為如此,修行界的前輩才會定下那天下三大戒律。……石野,我現在反問你一個問題──這世上為什麼沒有人見過真正的仙人?”
他這個問題問的妙,終於將我們這一大段對話引向瞭一個很核心的內容為什麼沒人見過真正的神仙?如果一個普通人見到瞭天月大師,那不是神仙又是什麼?我想瞭想答道:“按照邏輯,隻有兩個可能。一是根本就沒有仙人,二是修行人成仙之後都一去不回。”
風君子:“你學的是丹道,丹道追求的就是長生不老,飛升成仙,所以對於你不能談第一種可能。問題隻剩下一個,仙人飛升為何不回?”
我會心一笑:“你剛才已經說瞭。有一隻猴子突然變成瞭人,他是去尋找人世還是留在猴群裡去當猴王?這種感覺就像毛毛蟲化蛹成瞭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