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接拿出法器來嚇唬我,原來那東西不是雁翎刀,而叫毫光羽。這件法器的奇妙我已有領教,它可以分刃合擊,蓄勢增威,確實是變化多端。想拿法器嚇唬我他是看錯人瞭,世間神器我見過不少,包括我手裡的也是,隻不過有所毀損而已。他用毫光羽壯膽,恰恰說明他內心深處是真的害怕青冥鏡。
我拿出青冥鏡持在胸前,淡淡道:“我這件法器你知道名子,它叫青冥鏡。非常不好意思,直到今天我也沒有完全搞清楚此器有多少種變化與妙用,今天隻能拿你試試看瞭。”
付接的瞳孔收縮瞭,他收回瞭目光與我對視,臉上有一股恨意:“我短命的師兄梅存菁曾詛咒過我,說我總有一天將滅於青冥鏡之下。可笑他連自己的命都留不住,又如何能斷言我的生死?我今天就殺瞭你,毀瞭這面青冥鏡,天地之間我還會怕什麼?”
難怪他當初得知我手中的法器是青冥鏡時變色而逃,原來他的師兄生前曾有過這種預言。修行人是講究天命緣法的,都會忌諱這種事情,所以他會害怕青冥鏡。雖然害怕今日卻不得不面對,他居然打算毀瞭這件法器。他提到瞭一個名子梅存菁,我很耳熟瞭,那是菁蕪洞天中梅氏傢族最後一位主人。唐老頭也認識他,據說二十年前已經身故。
“你認識梅存菁?他是你地師兄?是你害死他的嗎?”
付接發出哼哼的冷笑:“孩子。聽說你是守正真人偷摸傳授的弟子,青冥鏡是他給你的?他一定不會告訴你青冥鏡的故事吧?你手持青冥鏡肯定想知道它地用處與來歷。它還是開啟洞天的門戶,有種種神奇之處。如果你發誓不再與我做對,我就全部告訴你,對你有莫大的好處。”
“你愛說就說,不說拉倒!你死瞭我可以去問別人。說不說我都會殺瞭你。”付接說的沒錯,這面鏡子確實是開啟洞天的門戶。可我不相信他會把實話全部告訴我,就像他也不會相信我會因此而放過他一樣。這一番話無非是互相動搖對方的心念與殺意,這在高人鬥法之時非常重要。
付接:“那我們就沒什麼好談的瞭。日出的時候,你我就各自發出最有力的一擊,糾纏的時間太久瞭,解決地那一刻最好幹脆一點。”
付接要在日出時一擊定勝負,我知道他是怎麼想的,我也是這麼想的。我學過“采日”之法,太陽初升是我能夠激應最充沛的外力之時。也是我全身精華元氣升發之時。我沒點頭也不搖頭,隻是手持青冥鏡,指向付接,也指向他身後遠處的海天相接地地平線,靜靜的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付接一抬手。毫光羽緩緩升到半空,就像在風中浮飄的一片羽毛,極輕靈又似極穩重。刀身豎立,刀刃沖著我的方向,二尺短刀發出金屬的冷冷光澤。我們都在蓄積力量。等待出手地一擊。
海平線上的天空已經染成紅色,紅色下方的海面盡處又漸漸出現瞭金色地一線光輝,金線的正中被一點光芒突然刺破。太陽看似不動卻又以不可阻擋的腳步升瞭出來。天邊的一線金光照在瞭毫光羽上,毫光羽發出瞭七彩的光色,刀身變,似乎變成瞭重合在一起的各色光刃。漸漸的,我眼前隻看見一扇九尺長的彩虹羽芒。
毫光羽越來越亮,青冥鏡卻暗瞭下來,它的鏡面就像黑沉沉地虛空,滿天雲霞倒映其中都被吸收的無影無蹤。它還是一面鏡子,但是這面鏡子反射不出任何一點光芒。穿過它也隻能看見無邊無際一個不可知的世界。我已經凝聚瞭最大的心念,將青冥鏡所激應的外物之力全部化去為我所用,連鏡子都不再反光。
當太陽的輪廓完全浮出海面的時候,光刃與黑鏡都將擁有最大的力量,那時我們都將不得不出手。遠處的太陽似乎也知道山峰上的兩人正面臨一場生死抉擇,最後還掙紮瞭一下才躍出完整的一輪。
這一瞬間,付接背朝日出的身影與刀光一起大盛,我面前這個人成瞭一副剪影,周身上下被七彩光環籠罩。與付接身披滿天雲霞的氣勢相呼應,毫光羽突然散開瞭,九尺光刃猛然膨脹幾乎罩住瞭整個山頭,我身前四面八方眩目而來的是千萬支刀影,如漫天飛羽,去處隻有一點,合擊我的立身之處。
不能躲,隻要我稍一退避,這些糾纏的光刃就會像影子一樣追上我,將我絞的粉碎。毫光羽分刃合擊之時,我將青冥鏡扔瞭出去。它鏡面朝前立於半空,在空中畫瞭一個大圓圈。我身前憑空出現瞭一面巨大的、黑暗的鏡子。
這一擊完全在比拼兩人的力量,被擊退便是敗亡。漫天光羽飛射,迎向這一面虛空巨鏡。黑沉沉的鏡面一點一點被點亮,似乎被付接的刀光刺破瞭虛空。言語描述總是緩慢,這一刻的到來隻是一瞬間。光鏡相擊,巨鏡陡然間變的通明,然而此時付接卻愣瞭那麼一瞬間。因為他在虛空的鏡面反照中看見瞭身後的海平線,海平線上升起的不僅僅隻有太陽!
一九九一年十二月六日,農歷十一月初一,南北湖鷹窠頂上又現千古奇觀日月並升。
日月並升又稱日月合壁,是神秘的東南奇景,隻於此處可見。“殘蜃忽送月印日心,兩輪合體,雪裡丹邊相摩蕩,還轉不止,海天俱動,不可思議。”這是古人對日月並升的記。載描述。有點天文常識的人都應該知道,農歷初一是看不見月亮地。因為從地球的角度看過去,太陽光正照在月球的背面。可是日月齊升在歷史記載上隻發生在每年的十月初一,太陽和月亮的光輪從鷹窠頂外的海平線上相抱同時升起。
之所以說日月齊升神秘,因為它不是日食,不是月球地輪廓遮蔽瞭太陽的一角,而是天邊有白輪和紅輪摩蕩還轉同時升起──紅丸雪丹俱現。
付接背向海平面。並不知身後有日月齊升,他那把毫光羽凝聚瞭滿天霞光,激發出最大的法力射向我。我凝聚心念力激應外物,青冥鏡中發出的神宵天雷不是一道閃電,而是一個熾熱的紅環,迎向付接的光刃。鏡面中的太陽突然飛瞭出來,成瞭一個光環罩向付接與他的毫光飛刃。但他面前同時又出現瞭一個碩大的月亮,這個月亮在巨鏡中呈現,突然變大,輪廓變成瞭整個鏡面。
這時我低喝一聲:“你去吧!”
付接隻覺的心神一蕩。一生中曾有過地種種妄想之境在眼前閃過,他立刻發覺不妙,緊接著就凝神而出。雖隻是一瞬間的閃念分神,但對於我來說已經足夠瞭。他的飛刃之力破瞭我發出的神宵紅環,卻沒有來得及趁勝反擊。毫光羽在空中自生感應。刀身一轉,迎住瞭鏡面中反射來的一道紅霞,在付接身前散開成一片光霧。但伴隨紅霞而來地另一道白芒卻穿透光霧射在瞭付接的眉心。
這莫名出現的千古奇觀巧妙的幫瞭我,難得一遇的日月齊升不僅出現瞭,而且反常地出現在十一月初一!以采日之力發神宵天雷。同時激引月亮的光輪施展瞭指月入妄的法術。付接地修為應早已在破妄之上,但隻要他一閃念的疑惑就足夠瞭。指月入妄我以前見風君子施展過,他應該是和天月大師學的。他隻是對我施展卻沒有教我。我昨天一夜的感悟,今日凌晨看見瞭天邊月輪升起,一剎那就自然明白瞭如何以青冥幻景借月指妄。
射中付接的那道白虹隻傷元神不傷身。付接隻覺的眉心微微一麻,緊接著全身突然發冷、真力渙散。付接不愧為高手,此時仍有兇悍與急智的一面。他大喝一聲,滿天七彩飛羽消失,空中的毫光羽一分為二。二尺短刀的原形向後急射飛回到他地手中,而空中虛凝的七彩長刃如閃電般向前飛刺直擊空中巨鏡。長刃與巨鏡相擊,發出巨大的爆裂震蕩。同時消散於無形。我身前又出現瞭青冥鏡那碗口大小的模樣,而付接的身形已經飛到瞭山崖之外。
他要跳海逃命嗎?這一擊以攻為守讓我暫時無法追擊。已經說好瞭在此瞭斷,死到臨頭他還要掙紮逃竄。如果沒有別的意外,他就落海而去瞭,可能還有一線生機。隻可惜他不走運!就在他剛剛倒飛出山崖外的海面半空上,從海上突然傳來一陣波濤的轟鳴聲,遠遠有一人朗聲喝道:“惡奴休走!”緊接著有一股渾厚如波濤般的力量從海面升起,如狂潮湧來卷向空中的付接。
誰也沒有想到海面上會突然有人出手攔截付接,聽聲音此人距離還很遠,但修為高超法力渾厚,借濤聲潮起之力發難。付接猝不及防從空中被卷回到鷹窠頂上,立刻一頭撞入一片無邊無際的未知的黑暗世界中──我
趁機用青冥鏡收瞭他魂魄元神。如果不是突然有高人相助,我還不容易這麼得手!
懸在空中的青冥鏡傳來一陣劇烈的掙紮顫動,我沒來由的心中突然一痛。凝聚最大的心念運轉南明離火,煉化瞭青冥鏡中這個惡魔的元神,青冥鏡緩緩的飛回到我的手中,還帶著火熱和冰涼交織的兩股餘溫。付接的遺體落在身前,五官肌膚開始枯萎、幹縮、碎裂,漸漸的化成無色的粉末,被一陣山海之風吹散。
散落在地上的衣物被風卷起。露出一個扁扁的金屬方盒。我將這個盒子揀起來打開,裡面是一張五吋電腦軟盤,看見軟盤封口處貼的磁性條碼編號,我知道這就是百合偷走的那份名單原件。當時的電腦硬件技術還不算太發達,三吋磁盤尚未應用,U盤、移動硬盤之類更沒有出現,外存貯器最常見的就是五吋軟盤。這種軟盤沒有硬殼包裝很容易折壞,所以付接裝在一個金屬盒裡隨身攜帶。
將這個金屬盒揣到懷裡收好,我沖著山崖外的大海抱拳道:“不知哪位高人出手相助,在下石野感激不盡!”
海面上傳來幾聲爽朗的大笑,緊接著有一位老者縱身跳上瞭鷹窠頂,也向我抱拳還禮道:“石小真人,忘情宮一別我們在此又相見瞭!還好我來的正是時候,親眼目睹付引輿這個惡奴伏誅。”
來人是一位白發老者,身穿紫青色的長袍,手拄一支如根雕工藝般的龍頭拐杖。此人身姿挺拔氣宇軒昂,正是在忘情宮之會上見過的聽濤山莊莊主宇文樹。宇文莊主出現在此處,又出手攔住瞭付接的去路,我趕緊上前見禮,並詢問他怎麼會來此?
原來聽濤山莊昨日接到瞭江湖令,有意思的是,他同時接到瞭兩道江湖令,一道是海天谷發出的,另一道是正一門發出的。所謂江湖令實際上是修行門派內部的一種傳信手段,當有大事發生,有必要通知天下修行界時,一派掌門可以命弟子向天下傳訊。接到江湖令的門派也可以派弟子向自己熟悉的附近門派再傳下去,總之要在短時間內讓天下修行人盡知。
海天谷傳送江湖令路途遙遠,兩日前才送到正一門,正一門的效率很快,昨日就派弟子轉送到瞭聽濤山莊。譚三玄的江湖令內容是修行敗類付引輿所犯的惡行,以及石野真人正在一路追殺,同時還請求天下各大門派如果遇到請援手相助。正一門不僅派弟子向長江以南立刻轉送,而且守正真人以正一門的名義又加瞭一道江湖令──請天下同道接應石野務除此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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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野終於殺瞭付接!這種人很難殺,因為他不僅修為高、勢力大,而且知進退、善逃避。大殺四方的的痛快高手有不少,可苦苦追行萬裡冒奇險隻除一惡的“傻子”恐怕隻有石野。寫到這裡,連我這個作者都不得不佩服他,確是一流的性情。
這兩天書評區爭論很激烈,大傢都在討論石野到西安後以及火車上的行為是否合適?這在我的意料之中,記得上兩次的爭論是“該不該奪緋焱爐鼎”與“該不該同情七葉”。其實答案在每人自己,我寫的石野這個人不是行為標準,而是一面鏡子。自古開口談道易,真心做事難。
作者本身不能參與這種爭論,但我建議從另一個角度去看這個問題。比如火車上,其他所有的人都沒有做什麼,隻有石野遇到事情去做事情瞭。如果他什麼都不做,普通人很難追究什麼對錯,但他不是普通人。先想第一個問題,他該不該做?
接下來才能去爭論他應該怎樣去做,大前提先要確定(唐老頭強調的邏輯)!世間沒有完美的行動指南,隻能兩害相權取其輕,兩利相權取其重──但肯定會有爭議不足之處。此時的石野不是仙佛聖人,他的行為在超然事外的旁觀者眼中不可能完全正確。所以第二個問題才是本文立意中最重要的──如果你是石野,你認為該怎麼做才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