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幸在海島上的食堂裡找到菲利斯的時候，他正在仔細閱讀貼在墻面上的微波爐操作說明，嘗試自己搞定一頓午餐。

這微波爐在他看來太原始瞭，操作按鈕太多瞭，沒有說明書他還真不敢上手操作，生怕搞出點什麼事故。

“我來吧。”

“哎別，讓我自己動手試試。”

菲利斯見優幸伸手過來要幫忙，就趕緊客氣地把他的手推到一邊去。

“……話說，菲利斯，為什麼會是你來交報告？”

“很奇怪？”

“很奇怪啊……”

優幸和泰迦小窗聊瞭好一會兒，還是一頭霧水。

跑來匯報調查結果，那至少得是警備隊戰士的工作吧，為什麼菲利斯一個博物館的管理員能領到這份差事啊？一個博物館的倉庫管理員跑到形勢復雜的戰區出外勤還不奇怪嗎？雖然，確實，博物館是宇宙情報中心下屬的機構，而宇宙情報中心是宇宙警備隊的下屬機構，菲利斯還真是個在編的軍人。

相較之下，泰迦自己都還隻是個預備役。

“不奇怪啊。”

倉庫管理員端著餐盤，和優幸一起在空曠的食堂裡找瞭一處空位，兩人並肩坐下。

“因為我申請瞭這趟跑腿的任務。”

“為什麼？”

菲利斯攪拌著泡開的面條，將勁道的面條和濃稠的醬汁攪合在一起，聞言，手裡的動作一停，他側頭看向優幸。

“為瞭來見你呀，泰迦。”

優幸有點懵，泰迦也有點懵。

而優幸臉上的懵逼被菲利斯看在眼裡，他似乎輕嘆瞭口氣，道：“果然……我聽說你失憶瞭，看來是真的。”

優幸臉上保持著尷尬的微笑，一邊偷偷和在自己的視界中，坐在對面的半透明泰迦擠眉弄眼，叫他趕緊想想菲利斯說的是什麼，他到底忘瞭什麼。

泰迦委屈，我記得什麼忘瞭什麼你不知道嗎？

隻是還沒等泰迦回想出個所以然，菲利斯就自行解密瞭：“按宇宙歷來算的話，今天是你的生日……和我一起過生日，不是你和我約好的嗎？”

“啊……”

泰迦茫然地看著優幸，突然，一段畫面就進入瞭他的意識之中——

小小的自己和一個眼熟的藍族並肩在一處室內樹林的場景裡行走，兩人走著走著就進入瞭一個下沉式廣場。

隻是藍族所在的畫面一角，已經被閃爍著的火星子吞噬瞭。

泰迦能猜到這個人就是菲利斯，但，在此之前，自己對這個場景全然沒有印象。

“是火箭發射基地的那一次……”優幸解釋道：“我們被格裡姆德吞噬瞭一部分的記憶，我猜，我們的記憶其實還在，隻是，所謂的遺忘，就是讀取不出來瞭。”

就好像硬盤出現瞭壞道，明明絕大多數的數據仍舊好好地刻寫在盤片上面，但就是讀取不瞭。

“格裡姆德算是一種刺激，強行激發瞭一部分我們無法讀取的記憶出來。它當時吞噬的是泰迦你的記憶，但我旁觀瞭吞噬記憶的整個過程，所以，大概相當於你的記憶在我這裡留瞭一個備份。”

菲利斯是一路上慢慢被燒掉的，等兩人抵達下沉式廣場的時候，他已經被燒光瞭。泰迦知道他是菲利斯，還多虧瞭他曾經通過廣播劇“觀察”到過菲利斯，加上優幸看瞭一路，記下瞭這個片段。

菲利斯見優幸在聽完自己的解密後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也不知道他是想起來瞭，還是“原來如此”的意思。

應該不是“想起來瞭”……畢竟。

菲利斯隻能無奈地笑道：“自從你戰死瞭之後，這‘生日聚會’也停瞭十二年瞭。”

“以前都是你來找我的，但這次……聽說你失憶瞭，什麼都不記得瞭，所以，這次換我來找你瞭。”

“菲利斯……”

泰迦隻低低地喊瞭一聲他的名字，就說不下去瞭，他隻能局促地看著眼前白凈的桌面，不知道該說什麼。那種“你不屬於這裡”的感覺又湧上來瞭，哪怕是眼前的故友想要靠近自己，都隻會讓泰迦感覺到“隔閡”本身的存在。

這種“知道你失憶瞭，再來接近你，試探你還記得多少”的感覺，和“不知道你失憶瞭，如往常一樣和你接觸”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泰迦也總算是明白瞭當時在病房裡，優幸為什麼會下意識去“扮演優幸”而不是直說自己失憶瞭。

“還記得我是誰嗎？”的問答，一次就夠瞭。

說到底，就是圖一時輕松啊。

確實，如果他們想要扮演“優幸”和“泰迦”，就仗著自己曾“觀察”到的那些信息也足夠瞭。至於之後被拆穿？那也是以後的事瞭，在考慮到後果之前，人隻會下意識逃避，逃往更加輕松的那一隅。

有時候泰迦都忍不住想，為什麼自己不幹脆徹底失憶瞭呢？偏偏失憶瞭之後，又讓他們從另一個維度觀察到瞭一些信息，讓他根本沒法裝作失憶。

“菲利斯是泰迦的好朋友”。

泰迦客觀地瞭解這一事實，但當菲利斯本人出現在自己面前時，自己內心卻沒有生出任何的情愫。

這就是……羈絆清空的感覺吧，一切隻能從頭再來，空落落的，很難受。

確實，他可以裝做熟絡的樣子，現在就可以和菲利斯更親近一些。

但泰迦做不到。

特別是在優幸已經身先士卒地給自己做瞭個錯誤的示范之後，泰迦就更不想那麼做瞭，他騙不瞭自己，也不想去騙總是那麼聰明的菲利斯。

他一定已經看穿瞭一切。

接著，他就聽菲利斯問道：“泰迦，這裡的事結束後，你打算回去嗎？”

回去？

泰迦一呆，然後下意識地和優幸對望，緊接著，隻覺內心被顯而易見的抵觸情緒給占滿瞭。故鄉，光之國，那裡……那裡所有人都和菲利斯一樣，到處都是熟悉的陌生人。

思及此處，泰迦隻覺得害怕，隻想跑得遠遠的。

之前優幸還問過自己想不想回去，當時自己隻說自己或許不習慣“故鄉”瞭，也沒明說想不想回去，下意識地逃避瞭這個問題，但當菲利斯將這個問題再次擺到自己面前，泰迦終於明白，自己大概是不能再逃避瞭。

“泰迦……”

泰迦感覺自己的手被握住瞭，抬頭就發現是優幸，是優幸正擔心地看著他。

“我……”

“我們約好瞭的。”

優幸加重瞭語氣，重復瞭一遍。

“約好瞭的。”

羈絆客觀存在，也就是說，如果它不存在，就算你假裝它存在也毫無意義，隻能騙騙自己。

但，這又是個溫柔的唯心世界。在唯心的世界裡，羈絆是註定的，哪怕失去也隻是暫時，它終究會回來。

菲利斯就見“優幸”隻是低垂著眼沉默著，突然間，他的眼神活泛瞭起來，慢慢抬頭看向自己，語氣輕快地道：“這個，要看隊長的安排。”

“這樣啊……”

菲利斯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內心已經瞭然。

“沒關系，無論如何，你還活著就好，活著……”

說到這兒，菲利斯的聲音突兀地斷瞭，最後的話音裡分明有些哽咽，但他就在這裡止住瞭話，低頭開始往嘴裡扒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