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樹的聲音很大,但蕭融已經睡迷糊瞭,阿樹搖瞭他兩下,發現搖不醒,他便飛快的跑出去搬救兵。
第一選擇自然就是住在他們隔壁的高洵之,高洵之上瞭年紀,睡得早,淺眠,阿樹剛出來他就醒瞭,讓衛兵點瞭燈籠,走出來以後,聽到阿樹說蕭融發瞭高熱,他淡然的模樣瞬間把持不住,推開擋路的衛兵,他趕緊去看蕭融怎麼樣瞭。
接下來便是掌燈,尋大夫,號脈,煎藥。
蕭融睡得再死,這時候也醒過來瞭。
此時沒有溫度計,也量不出蕭融到底燒到瞭什麼地步,但看他紅撲撲的臉頰,便知道肯定不輕。
高洵之正在跟大夫詢問病因的時候,蕭融困難的睜開眼,還在抱怨:“吵什麼……阿樹,半夜不睡覺你在這站什麼崗啊。”
阿樹憂心忡忡的對他說:“郎主,你發高熱瞭。”
蕭融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等他伸出手,摸瞭摸自己的臉,察覺到不同尋常的熱度,他瞬間瞪大雙眼。
然後猛地坐起來,沒坐穩,他也要抓住阿樹的袖子:“大王呢?!”
高洵之轉過頭,愕然的看著他。
蕭融還在緊張的問阿樹:“大王去哪瞭,他在做什麼?!”
阿樹用眼神向高洵之求助,高洵之也走瞭過來,他掰開蕭融用力到發白的手,然後坐在他身邊,一臉感慨的說:“大王自然是在他的寢殿中安歇著,阿融,你都這樣瞭,還惦念著大王啊。”
蕭融:“……”
他木木的看向高洵之。
能不惦記嗎?
他的身體出瞭任何毛病,都是屈雲滅的錯!
蕭融不想解釋,隻一再的盤問,看屈雲滅到底又怎麼作死瞭,但今天屈雲滅的行動都很普通,還不如前兩天忙呢,晚間和原百福喝瞭幾壇子酒,也早早就睡下瞭,根本沒有出去過。
蕭融有些呆愣,以前他身體一不舒服,他就把鍋扣到屈雲滅腦袋上,從未想過,還有第二個人能把他害成這樣。
老實說,這還不如是屈雲滅在作死呢,畢竟那樣的話,他至少知道該怎麼辦,可如今……
發熱瞭,身上冷,頭也疼,本來挺聰明的人,現在看著也有點轉不過彎來瞭,蕭融心裡急,可又毫無用武之地,臉色就不如平時好看瞭。
然而高洵之看著他,神情越發的感動。
瞧阿融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他肯定不是在擔心自己,而是擔心大王。
他擔心他病瞭,沒有他的規勸,大王會一意孤行,做出一些錯事來。
天吶,世間竟有如此赤誠之人!
高洵之當場決定,不回去瞭,他要留下照顧蕭融,等明日一早再讓衛兵去告訴大王,讓他趕快過來探望蕭融。
高洵之搶瞭阿樹的活,親自用水沾帕子,然後給蕭融擦臉擦手,這要是旁人,早惶恐的退讓瞭,然而蕭融正在想別的事,根本沒反應過來,更何況,這些日子他生病的時候,別人都是這麼照顧他的。
衛兵們麻木的看著這一幕。
自從這位蕭先生來瞭,就屢屢打破他們對這些上位者的印象,大王願意聽他獻策,簡將軍為他安排衣食住行,現在連高丞相都親自喂他喝藥。
他們信瞭。
蕭融絕對是有大神通的人。
他一定是給這些人下咒瞭!
……
高洵之把勺子遞到蕭融嘴邊,蕭融條件反射的喝瞭一口,這才終於清醒過來,先告罪一聲,然後趕緊把藥碗拿過來,噸噸噸全喝瞭。
是,他這病不用喝藥,可他要是不喝藥,周圍的人就全都泫然欲泣的看著他,仿佛他正在作踐自己,蕭融解釋瞭許多遍,最後發現,還是喝瞭比較簡單。
蕭融仔仔細細的回憶,實在是想不到,這個時候能發生什麼對屈雲滅不利的事。
他對屈雲滅說佛子最早這個月、最晚下個月就回來,但這不過是個障眼法,其實他知道,佛子是下個月回來的。
因為他在龜茲碰上瞭入夏安居,整整三個月不能動身,等他再能動身的時候進入中原,結果在安定城,又碰上瞭新一年的入夏安居。
這時候僧侶比以後嚴格多瞭,夏日他們不能出門,因為這時候地上有很多小蟲子,他們怕踩到,變成殺孽。
佛子被迫停留在安定城,看著城內的焦土,想起曾經的長安,他天天超度安定城的亡魂,等到入夏安居一結束,他立刻動身,去瞭南雍。
在歷史當中,安定城的悲劇和屈雲滅關聯很大,雖說他也是個受害者,可在有心人操縱下,這事變成瞭他馭下不利、一心復仇,這才引來瞭鮮卑人的報復。
佛子信沒信這些說法,誰也不知道,但他確實直接就舍棄瞭屈雲滅,根本沒考慮過留在鎮北王的治下,為鎮北王增添一份助力。
蕭融不明白,退一萬步講,就算他把日子記錯瞭,佛子也不至於再對鎮北軍失望瞭吧,安定城如今好好的呢,而且城中居民,對前來搭救他們的屈雲滅可有好感瞭。
他被人提前接走也是不可能的,除非這世上還有第二個被系統拐來的人。
……
蕭融思考的時候,不會關註外界,因此,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高洵之已經屏退瞭左右,盯著他看瞭好一會兒瞭。
蕭融:“……”
他默默後仰瞭一點,然後才問:“丞相?”
高洵之笑笑:“阿融,有一事,老夫想問你很久瞭。”
蕭融眨眨眼睛:“丞相請問。”
高洵之聞言,先往外看瞭看,確定這裡沒別人瞭,他才湊向蕭融:“你體弱多病,動輒發熱吐血,莫不是因為你泄露瞭天機?”
蕭融:“…………”
他鎮定的看著高洵之,心裡首先掠過一個想法,屈雲滅還算守信,真的沒有把他不會占卜的事情說出去。
然後,他緩緩一垂眼,做出一副不想回答的模樣。
欺騙好心老年人,這個他做不到,但要是老年人自己誤會瞭什麼,那就與他無關瞭。
果不其然,高洵之一看他這樣,什麼都不用說瞭,他懂瞭。
高洵之感動的握住他的手,連連嘆道:“阿融,好阿融,你叫老夫如何感謝你啊!”
蕭融抬起眼皮,乖巧回答:“同是為大王效力,丞相何必客氣。對瞭,遷都的事,丞相辦得怎麼樣瞭?”
高洵之:“…………”
還沒辦呢。
*
本來他還很猶豫,可見蕭融都這樣瞭,再加上蕭融已經承認,他身體不好是因為卜卦遭瞭天譴,那不就說明,他說的都是對的。
種種加持之下,高洵之決定,不能辜負蕭融的期望。
第二日一早,也不勞衛兵瞭,他親自去找屈雲滅。
然而他剛提到遷都兩個字,屈雲滅就不讓他再說瞭:“我不是說過瞭,別再提這件事。”
高洵之急急道:“可是阿融——”
屈雲滅腳步一頓,瞬間轉過身來:“是蕭融讓你來的?”
高洵之:“額……”
屈雲滅上前一步:“他讓你來勸我遷都?”
高洵之:“這……”
屈雲滅冷笑一聲:“怎麼,他是爬不起來瞭嗎,想與本王說些什麼,還要一次次的勞煩他人,高丞相,你何時也成瞭他的傳令兵瞭!”
高洵之:“……”
他默默的看著屈雲滅,也不緊張瞭,因為他很瞭解屈雲滅,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沉默片刻,高洵之說道:“確實是爬不起來瞭。”
屈雲滅一愣。
高洵之又說:“昨夜他發瞭高熱,人都燒暈瞭,他那仆人叫瞭他許久都叫不醒,這才急忙出去尋大夫,大夫說,他這幾日心緒不寧、又不肯好好休息,是累成這樣的。”
屈雲滅:“……”
他脫口而出:“可他分明每日都待在自己的住處,並未做過什麼!”
高洵之看著他的眼神都有點憐憫瞭:“大王,蕭融是幕僚,他不需要出門去奮勇殺敵,他隻需坐在那裡,殫精竭慮,便能為大王獻計獻策,然,人的體力與精力都是有數的,這二者雖殊途但同歸,用的多瞭,最終的結局便是力竭而亡。”
屈雲滅直挺挺的站著,死死盯著他,卻一言不發。
高洵之負手站立。
自己帶的孩子自己知道,屈雲滅雖然勇武過人,但他其實有點傻,缺乏對於外人的同理心,很多事他不是不關心,而是,他壓根就不知道。
搖瞭搖頭,高洵之轉身離開,隻是這嘴角,卻是微微勾起,然後又快速垂下瞭。
……
高洵之都走瞭好久瞭,屈雲滅還沒動,衛兵統領莊維之站在他身後,思考瞭一會兒,他上前提議道:“不如大王去看望看望蕭先生?”
屈雲滅繃著臉,吐出兩個字,“不去。”
所以說他討厭士人。
討厭體弱多病的士人。
討厭體弱多病、還要逞強、還要跟他對著幹的士人。
言罷,屈雲滅走瞭,莊維之沒有跟上去,而是若有所思的看向蕭融住的方向。
看來大王是真的不在乎這個叫蕭融的人。
那可太好瞭。
…………
過瞭一天一夜,蕭融的高熱居然不減反增,愁得阿樹直掉頭發,高洵之也愁,可大夫看瞭,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而蕭融看似淡定,其實躺在被窩的他比誰都著急。
誰。
到底是誰!!!誰又想害老子!!!
無能狂怒瞭半天,反倒是把自己精氣神消耗幹凈瞭,高洵之處理完公事,過來看瞭看,發現他睡瞭,便叮囑阿樹小心看顧著,他也回去睡瞭。
高洵之畢竟五十多歲瞭,在這年代都能稱一聲高老太公,能跟著熬一個夜就不錯,再熬一個,可能不等蕭融先好起來,他就把自己送走瞭。
……
晚間,阿樹守著蕭融,他也沒打瞌睡,就是拿著帕子時不時的給蕭融擦擦,如今也不算太晚,剛一更天,要是在平陽,這時候街上還有人在急匆匆趕路呢。
但雁門郡是個軍事化管理的城池,天剛黑下來,酉時三刻,宵禁就開始瞭,比其他地方早一個時辰。
一更時候,多數人都躺下瞭,王宮也是這樣,因此外面寂靜得很。
阿樹默默的坐著,看著蕭融,滿心都是惆悵。
要是連郎主都沒瞭,老夫人可怎麼活啊……
蕭融要是知道阿樹天天都在思考他死以後的事,估計能直接氣醒過來。
就在萬籟俱靜的時候,外面的門突然被人推開,阿樹一驚,轉過身去,看見一個穿著鎧甲的人走瞭進來。
阿樹好歹也在王宮生活一段時日瞭,認出這人是鎮北王的衛兵統領,他趕緊行禮,莊維之走過來,先看瞭看床上的蕭融,然後問阿樹:“就你一個人嗎?”
阿樹點點頭:“郎主不喜太多人伺候。”
莊維之笑瞭一下,“真是個有仁德之風的君子。”
阿樹抬頭,疑惑的看著他,總覺得他這話哪裡有問題,他剛想問,卻見莊維之突然變瞭臉色,猛地抬手,朝他後頸劈下,阿樹喉嚨裡的求救聲,就這麼被堵瞭回去,他倒在地上,接著,莊維之跨過阿樹的身體,朝床上正睡著的蕭融也來瞭一下。
確定他不會醒瞭,莊維之把阿樹拖到一旁,用木箱遮掩上,然後轉身,大步走向門外。
他告訴跟自己一起過來的衛兵,蕭融病得很嚴重,大王有令,趕緊把他抬出來,送出宮去瞧大夫。
還讓他們小點聲,別驚瞭高先生。
衛兵本就聽他的話,此時也不覺得有什麼問題。屈雲滅自持武力過人,對王宮的管理十分松弛,連販夫走卒,要是大膽一些,都能溜進來,那麼王宮裡的人要是想混出去,那就更容易瞭。
在莊維之的催促下,他們快速出宮,莊維之把蕭融綁在自己的馬上,然後一路往外狂奔,直到發現自己這是出城的方向,衛兵們才起疑瞭,但軍令如山,他們就是有疑惑,也沒法在這時候尋求一個答案。
等到出瞭城,來到一個接應的地點,莊維之才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來,朝著自己的部下舉起兵刃,在他們震驚的目光中,悉數取瞭他們的性命。
等這邊完事瞭,草叢裡才再次走出一個人——臉上帶著刀疤的男人,他先是警惕的看瞭看莊維之,然後才揪起蕭融的頭發,看瞭看他的臉。
……這麼好看,真是這個人?
這麼想,他也這麼問瞭,莊維之肯定的點頭:“就是他,他精通占卜,在平陽城的時候就赫赫有名,他占卜到益州會出事,還提前通風報信,這才破瞭你們的計劃,在王宮,連高洵之對他都禮待有加。”
李修衡聽的滿意極瞭:“甚好,黃太守求賢若渴,這樣一個投名狀,必能讓他滿意,哪怕他不願用他,殺瞭他,也是功勞一件。不過,你確定屈雲滅不重視這個人?”
李修衡好歹也是鎮北軍曾經的領袖,高洵之看著屈雲滅長大,他也看著屈雲滅長大,他知道屈雲滅這人愛憎特別分明,像莊維之,他叛逃瞭,屈雲滅會生氣,卻不一定會立刻追擊,但要是高洵之叛逃瞭,他絕對在發現的下一秒就親自追出來,而且追不到,絕不回去。
對此,莊維之更加肯定的點頭:“沒錯,他根本不在乎此人的死活,我觀察瞭幾日,他連召集幕僚開會,都不叫這個人,顯然是厭惡他的。”
李修衡徹底滿意瞭,他們各自上馬,立刻向著建寧郡奔去。
莊維之要靠蕭融活命,他李修衡也一樣。
鮮卑人現在恨死瞭他,清風教又把他利用完就丟,如今他唯一的出路就在黃言炅身上,但願莊維之沒說謊,也但願屈雲滅並不在乎莊維之的叛逃,讓他們順利的逃出生天。
不得不說,李修衡是有點子幸運在身上的,他的兩個願望都實現瞭,但問題是,莊維之情報有誤,指望一個武夫會看人臉色,真是太失策瞭。
……
另一邊,王宮中。
二更天剛過,屈雲滅沉默許久,還是來到瞭蕭融的住處。
他想著,天這麼晚瞭,蕭融肯定是睡瞭,上回見的那個小孩,叫什麼阿樹的,他就跟他聊聊,問問情況便走。
站在門口,又醞釀瞭一會兒,然後,他才推開瞭房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