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蕙感覺到,今晚的魏曕比她預料得更熾烈,仿佛前面每一晚的火他都攢著,一股氣留到瞭現在。
可殷蕙也清楚,他這份熾熱並非隻因為夫妻小別,應該也有那道京城急報的影響。
自己的老子可能會變成太子,可能會擁有一份更大的傢業,做兒子的也會高興吧?
這不,完事瞭,魏曕還不想睡呢,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她的頭發。
殷蕙困瞭,抓住他的手道:“您不睡,我還睡呢。”
魏曕垂眸,看到她閉著眼睛,眉皺著嘴嘟著,是真的想睡。
魏曕很意外。
太子一逝,王府裡面暗潮湧動,人人都盼著一件事,彼此之間心照不宣,她竟然該吃吃該睡睡,一點別的心思都沒有?
因為出身商傢,沒有想到那麼遠?
還是她安於現狀,並無野心?
“睡吧。”不再擾她,魏曕回瞭自己的被窩。
聽著她規律清淺的呼吸,魏曕竟然也就跟著睡瞭過去,睡瞭這半個月來第一個好覺。
第65章
京城,建隆帝痛失愛子,白發人送黑發人,人眼瞅著又老瞭幾歲。
“皇祖父,您保重身體。”太子長子魏昂接過禦醫送來的養神湯藥,坐到龍榻前,親自喂起老皇帝來。
建隆帝看著自己最疼愛的長孫,心疼道:“光顧著說朕,你自己去照照鏡子,都瘦成什麼樣瞭。”
魏昂苦澀垂眼,兩行淚便滾落下來。
他二十七歲瞭,眉眼酷似太子,長得文質彬彬的,清俊儒雅,他這一哭,建隆帝的心又揪瞭起來。
他的前半生,四處征戰打下這萬裡江山,等他坐穩龍椅,兒子們都已成年,除瞭太子留在京城,另外三個兒子都封瞭藩地替他駐守邊疆。可以說,他沒有享受過什麼父子天倫,直到長孫出生,日日在他眼皮底下長大,建隆帝才彌補瞭做父親時的遺憾。
“莫哭莫哭,還有皇祖父。”建隆帝拍瞭拍孫子的肩膀。
魏昂偏頭,用袖口擦擦眼淚,繼續服侍建隆帝喝藥。
建隆帝身體好轉後,重新上朝,一上朝,便被臣子們催著立新太子,畢竟他的年紀也擺在這兒,說不定哪天就沒瞭。
建隆帝亦明白這個道理,隻是他還需要深思熟慮。
終於,過瞭一個年,考慮得也差不多,正月十六這日下瞭早朝,他叫來五位內閣大臣,商議立儲之事。
有人試著舉薦燕王。
唯一的嫡長子死瞭,庶出皇子們隻能按照長幼順序來,那二皇子燕王當之無愧。除瞭長幼,燕王戍邊有功,那都是貨真價實的政績。
建隆帝沉吟半晌,道:“燕王好武,可戍邊打天下,不適合守天下。”
帝王若窮兵黷武,害國害民。
剛剛舉薦燕王的那個閣老便不說話瞭。
戰功赫赫的燕王都不行,屢次觸犯律法全靠太子求情才赦罪的秦王、代王就更不行瞭。
於是,首輔黃仁道:“皇長孫仁厚純孝,頗有仁君遺風,可為儲君。”
建隆帝仍是沉吟,然後看向其他幾位閣老。
閣老們察言觀色,一致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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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燕王府過瞭一個看似低調實則人人歡喜的新年。
殷蕙面上笑得好看,心裡的弦卻漸漸收緊,知道公爹燕王即將迎來新年的第一個沉重打擊。
公爹不高興,全燕王府的人都得小心翼翼。
為瞭不被公爹盯上,從太子病逝後,殷蕙就再也沒有出過王府,隻與周叔、祖父保持書信往來。
魏曕還問過她為何不出門瞭,被殷蕙用天寒地凍懶得動彈搪塞瞭過去。
果不其然,正月下旬,建隆帝下旨昭告天下,冊封皇長孫魏昂為儲君,稱皇太孫。
建隆帝單獨發給燕王的聖旨比朝廷官文先送到燕王府,尚不知聖旨內容的燕王將妻妾兒孫們都叫瞭出來,全府上下一起恭迎聖旨。
這陣仗,還有眾人面上隱藏得很好卻依然有跡可循的喜意,弄得傳旨的公公笑容都微微僵硬起來,待所有人都跪好,傳旨公公清清喉嚨,開始宣讀聖旨。
聖旨最開始,建隆帝便先對兒子燕王表達瞭端文太子去世給他帶來的沉痛打擊,由此越發地思念遠方就藩的其他兒子們來,囑咐燕王照顧好身體,千萬別再讓承受割肉斷臂之痛。跟著,建隆帝又誇瞭一通皇長孫魏昂的純孝,那是一個多麼好的孫子啊,再順理成章地要封好孫子做儲君,並希望文武雙全的燕王繼續替皇傢鎮守邊關,魏傢祖孫三代繼續開創一片盛世天下。
燕王聽到前面一段,再次以袖拭淚,聽到中間一段,燕王仿佛悲傷難抑般深深地垂下瞭頭,到瞭最後,他哭著叩首,領旨謝恩,表明自己一定不會辜負父皇的厚望。
殷蕙默默地跪著,能看到斜前方徐王妃蒼白的臉色,也能看到旁邊紀纖纖愕然張開的紅唇。
因為重生,眾人白高興時殷蕙能保持一顆平常心,但這會兒眾人要準備迎接公爹持續數月的易爆易怒瞭,殷蕙就再也無法淡然瞭,恨不得接下來的幾個月都不用離開東六所。
接瞭聖旨,傳旨公公去客房歇息瞭,殷蕙等人跟隨著燕王嘩啦啦地站瞭起來。
所有人都看向燕王。
燕王的目光,落到瞭長子魏暘臉上。
魏暘緊張得垂眸靜立,不知道父王為何要看自己,不知道要不要說些什麼。
燕王實則在透過兒子看另一個人,那個他根本沒有見過幾面的侄兒魏昂。如果他沒有記錯,魏昂隻比自己的長子大兩歲,今年才二十七,一個從小到大可能都沒離開過京城隻知道跟著先生們讀書的侄兒,憑什麼踩在他的頭上?父皇英明一世,怎麼到老卻糊塗瞭?還是說,因為他離開京城太久,父皇早忘瞭他這個兒子,隻喜歡養在身邊的孫子?
怒火在胸口翻滾,烈焰一浪高過一浪,而這怒意,全通過眼神落到瞭被他註視的魏暘身上。
魏暘再也承受不住,眼看就要跪下去,徐王妃及時走過來,擋在兒子面前,目光溫柔地看向燕王,微笑道:“王爺,朝廷新立儲君是喜事,您看咱們要不要安排一場晚宴慶祝慶祝?”
燕王還是憤怒,但被徐王妃一提醒,他那快要燒成灰的理智也回來瞭。
朝廷來宣旨的人還在王府,此時若傳出他暴怒的消息,那些人會怎麼想,父皇知道瞭會怎麼想?
於是,燕王就笑瞭出來,對徐王妃道:“是該慶祝,你來安排吧,我去給父皇寫封回信。”
說完,燕王先行離去。
徐王妃用警告的眼神掃視一圈眾人,委婉地提點幾句,便讓大傢散瞭。
魏暘、魏昳都還要去當差,魏曕甚至還在衛所並不知道此事,殷蕙等小輩女眷帶著孩子自行往東六所去瞭。
進瞭東六所,紀纖纖終於忍不住,小聲對徐清婉道:“大嫂,您說皇上怎麼……”
“住口。”徐清婉目光嚴厲地打斷瞭她,“皇上也是你能隨隨便便掛在嘴邊的?再有下次,我會稟明母妃。”
紀纖纖立刻抿緊瞭嘴巴。
徐清婉再看向殷蕙,見殷蕙神色恭謹,知道她不像紀纖纖那般在這種事情上口沒遮攔,便沒有多說什麼。
終於回到澄心堂,殷蕙長長的松瞭口氣,讓安順兒派人去給魏曕報個口信兒,然後再聚齊澄心堂所有下人,正式警告瞭一番,若有人膽敢議論宮中立儲一事,她會綁瞭人直接交給王爺王妃處置,若有人聽見別人議論此事稟報上來,一經證實,賞銀十兩。
下人們你看我我看你,既不敢自己議論,又盼著別人議論讓自己聽見,回頭好拿賞錢。
殷蕙掃視一圈,相信澄心堂裡應該沒有人敢冒險犯事。
黃昏時分,魏曕風塵仆仆地回瞭澄心堂。
殷蕙聽到消息,來前院見他。
魏曕正在擦臉,既然晚上有傢宴,等會兒就要開席瞭,沒時間沐浴。
殷蕙叫安順兒出去,她站到一旁伺候他。
魏曕放下巾子,看她一眼,問:“可有交待下人不得擅議此事?”
殷蕙點點頭,將她定的規矩說瞭出來。
魏曕:“嗯,這樣很好,你也註意些,暫且別外出瞭。”
殷蕙:“知道的,傢裡我會照看好,您在外面當差,人多眼雜的,言行上小心些。”小心別挨你爹的罵。
父王的美夢落瞭空,魏曕心裡也有些失望與憤怒,憑什麼父王在戰場上幾次出生入死,卻要輸給一個晚輩?
他去過京城,見過魏昂,空有仁厚之名卻無任何功績,皇祖父如此安排,連他都不能信服,遑論父王?
隻是,此刻聽她竟然反過來交待自己,魏曕沉重的心情竟莫名放松下來。
“衡哥兒呢?早點出發吧,別遲到瞭。”
“您換衣服,我這就去叫他。”
這兩年燕王府舉辦瞭好幾次傢宴,今晚的宴席氣氛看起來最好,然而人人卻好像都藏瞭心事,受邀的傳旨公公亦不自在。
殷蕙朝身後看瞭眼,衡哥兒乖乖地吃著飯,沒有像二郎、三郎、四郎那般東張西望的。
很好,這段期間,能不被公爹註意,就是好事。
主位之上,燕王僵硬地維持著嘴角的笑容,一碗一碗地喝著酒,視線漫無目的地掃過席上的眾人。
老大?沒出息,被他看幾眼就額頭冒汗。老二?文不成武不就,風流好色,跟他娘一樣,也就臉能看。老三?天天繃著一張臉,誰欠他瞭?老四,總想著去找郭傢三兄弟,自傢兄弟不好嗎?老五,就知道讀書,長得跟竹竿一樣,將來帶兵打仗也指望不上他。
在心裡將兒子們數落一番,燕王喝口酒,臉轉向瞭女眷那邊。
老大媳婦?仗著自己出身徐傢,自命清高,天天端著架子。老二媳婦?空有美色毫無城府,隻會拉著老二去玩,一點也不懂相夫教子。老三媳婦……
燕王打瞭一個嗝,這一打岔,突然想不起剛剛想數落老三媳婦什麼瞭,盯著小媳婦看瞭兩眼,卻又被自己拿著勺子大口塞飯的衡哥兒拐走瞭註意力。
燕王先是笑,笑著笑著瞪起眼睛來,孫子有什麼好,本該屬於他的皇位就是被那個隻知道在父皇面前賣乖的皇太孫搶走的!
“五郎!”燕王重重放下酒碗,突然大叫道。
殷蕙心一抖,魏曕也提起心來。
隻有衡哥兒,還在專心吃飯。
“把五郎抱過來!”燕王不耐煩地道。
乳母趕緊拍掉衡哥兒圍兜上的飯粒,抱起小傢夥匆匆來到王爺的席位前。
衡哥兒小臉茫然地看著自己的祖父。
燕王捏捏孫子的臉,哼瞭一聲:“天天就知道吃,除瞭吃,你還會什麼?”
席上早安靜瞭下來,坐得再遠也能聽到他的話。
殷蕙替兒子委屈,這麼大的孩子當然隻知道吃喝玩樂,公爹也真是的,第一通火怎麼就出在瞭兒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