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走廊永遠是單調的白色，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
曲搖搖背著書包，拎著幾袋子水果，還沒走到病房門口，就聽見裡面傳出一聲怒氣沖沖的聲音。
“我要出院！說瞭多少次瞭，我已經沒事瞭！我要出院——”
蔣母焦急的聲音傳來：“孩子他爸，你這做完手術才幾天吶！醫生說瞭，你現在還不能出院，得再觀察幾天……”
“觀察什麼觀察？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天天躺在這裡，不要花錢啊？我——”
“噓！你小點兒聲，別影響到其他病人休息……”
……
曲搖搖走瞭進去。
四人間病房最靠裡的那張床邊，蔣母正急的抹眼淚。
連續幾日的熬夜操勞讓她的面容憔悴蠟黃，雙眼佈滿瞭血絲。兩鬢的白發蹭蹭地冒出瞭好幾根，看上去像是一下子老瞭幾歲。
“蔣叔，蔣嬸兒……”曲搖搖打著招呼。
蔣母見她來瞭，愣瞭一下，轉過身擦瞭擦眼眶，這才堆起笑臉：“哎呀，是搖搖來瞭！快進來快進來——”
曲搖搖笑著把水果遞給蔣母：“……我媽讓我來看看蔣叔。”
蔣母：“哎，你來的正好，快勸勸你蔣叔，好好的非要鬧著出院——”
病床上剛剛還聲勢浩大的蔣父頓時沒瞭脾氣，輕咳兩聲，轉移瞭話題：“搖搖啊，跑這一趟辛苦瞭吧？讓你嬸兒給你削個水果吃。”
蔣母低聲咕噥瞭一句“老頑固”，轉身拎著水果去水房瞭。
她前腳剛走，後腳護士就進來測體溫。曲搖搖幫著把床搖起一半，讓蔣父半坐起來，換瞭個舒服點的姿勢。
護士走後，蔣父嘆瞭口氣：“唉……還是搖搖懂事，不像我們傢那個臭小子！就是個混賬玩意兒……”
曲搖搖搬瞭把椅子坐下：“蔣叔，您為什麼急著要出院呀？”
“因為我的病已經好瞭呀！還住在這裡幹嘛？你看看叔，現在是不是精神頭十足——”蔣父說著舉起手臂揮瞭揮，結果不小心牽動瞭肚子上的刀口，疼得臉色都白瞭一下。
“哎喲！嘶……”
曲搖搖嚇瞭一跳，忙道：“叔叔叔——您可別亂動。”
蔣父這才老實瞭。
曲搖搖道：“蔣叔，其實我都知道，您一定是擔心面館歇業瞭耽誤掙錢，因為暑假裡正是生意最好的時候……而且，住在醫院裡您怕花錢，對不對？您和我媽的想法都是一樣樣的！”
蔣父苦笑瞭一下。
誰說這孩子笨來著？機靈著呢。
“但是您想呀，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我們老師說瞭，健康才是最最重要的，沒有健康的身體，掙再多錢也沒用呀！”
蔣父嘆瞭口氣：“你是個好孩子，不像我傢那個那麼不懂事。一天天的，就知道踢他那個破足球——”他似乎隻要提起這事就無名火起，絮絮叨叨的，又開始罵起瞭兒子。
“……連書都不想讀瞭！還想退學去什麼青訓隊？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我就不懂瞭，那玩意兒到底有什麼吸引力？把他的魂兒都給勾走瞭，人都魔障瞭……”
曲搖搖默默地聽著，心裡多少有點替蔣競誠叫屈，忍不住道：“蔣叔，您還不知道吧？蔣競誠他……已經退出足球隊瞭。”
“退瞭？”
蔣父怔瞭怔，“……什麼時候的事兒？”
曲搖搖：“就在您住院的第二天。”
“自己退的？”
“嗯。”
蔣父的目光有些茫然，動瞭動嘴卻沒發出聲音。
過瞭好一會兒才喃喃道：“哦哦……退瞭好，早該退瞭，踢球都把他踢成神經病瞭……”
大概是常年掌勺的緣故，他的雙眼被油煙熏得有些渾濁瞭。醫生說瞭，這也是他肺部出現問題最主要的原因之一，甚至建議他換一個營生。
他一聽就急瞭。
開什麼玩笑？
他開瞭一輩子面館，掌瞭一輩子的勺。如果不幹這個瞭，他拿什麼來養傢？拿什麼來供兒子上大學？
“蔣叔？”
曲搖搖伸手在他眼前晃瞭晃。
“您怎麼瞭？”
蔣父回過神來，搖搖頭。
“沒什麼，沒什麼……”
他想起昨天夜裡迷蒙睜眼，看見瞭趴在病床邊，睡得並不踏實的兒子。
其實著急著出院，不僅僅是怕花錢或者耽誤瞭掙錢，他更怕拖累傢人，耽誤瞭馬上就要上高三的兒子的學業……
“蔣叔，您見過蔣競誠踢球的樣子嗎？”曲搖搖忽然問道。
蔣父一愣，“沒有啊，我哪兒有那功夫？”
“那您想看看嗎？您剛剛不是說“真不知道那玩意兒到底對他有什麼吸引力嗎”，您要不要看看？”
蔣父的表情是拒絕的。
但是曲搖搖已經拿出瞭手機，打開瞭保存的一段視頻。
屏幕上是一個少年，剛剛結束瞭訓練，穿著球衣盤腿坐在地上，興致勃勃的跟旁邊的人分享著什麼。
那是剛剛加入瞭校足球隊的蔣競誠，正在跟去看望他的曲搖搖和夏橙夕分享著這幾天的訓練成果。與平日裡的唯唯諾諾不同，這時的他臉上神采飛揚，笑得格外開心，小小的眼睛裡好似藏著光。
蔣父默不作聲的看著，一言不發。
曲搖搖打開瞭第二個視頻，那是蔣競誠作為校隊正式球員代表實驗中學迎戰一中的那場比賽。
也是他的正式賽場首秀。
正是因為這場比賽中出色的表現，蔣競誠才會被觀眾席上的青訓隊球探發掘，進而向他拋出瞭那根他夢寐以求的橄欖枝。
“蔣叔您看，這個穿著湖藍色球衣，帶著球朝對方球門沖刺的人就是蔣競誠，外號“實驗中學小旋風”！然後，註意看，別眨眼哈！他馬上就要進球瞭——”
曲搖搖現場化身解說員，開始聲情並茂的講解起這場球賽來。
蔣父不知不覺中看得入瞭神。甚至在蔣競誠進球，引發全場沸騰時，他的心裡也跟著小小的歡欣鼓舞瞭一下。
球場上奔跑的兒子是他從未見過的模樣。這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渾身上下都散著自信的光芒，眼中神采奕奕，像是落入瞭星光。
其實不止是眼神，他整個人好像都在發著光。因為他在他引以為傲的領域裡，他就是這片球場上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