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一章

作者:辰冰 字數:4444

單陽道:“此並非正文。怕是持有章不足三成,需靜候十二時辰。”

山雀夫人想想也是,便不再多言,隻是心中依然隱隱有些說不出的擔心。

那白狐妹子名叫白玉,雖然已有三百歲,卻還是頭一回生產。她前幾年來從北方的山搬來後,就住在他們夫婦所居銀杏樹底下的山洞中。

這山裡開瞭靈智的動物不多,山雀夫婦獨自在山中修行多年,每天對著一群靈智未開的動物頗為寂寞,浮玉山的山神又總是半睡半醒的,夫妻二鳥除瞭彼此都沒人說話,所以當初有狐貍搬來,山雀夫人十分高興,對新鄰居熱烈歡迎,倒是白狐初來時頗為謹慎,但架不住山雀夫人的熱情相待,不久便以姐妹相稱。山雀夫人比對方年長幾百歲,修為也略高幾分,便當瞭姐姐。

她生產以後,山雀夫人也去看過。白狐妹妹一口氣生瞭兩隻狐貍,一公一母,哥哥出生得早些,妹妹要遲一刻鐘,兩隻狐貍都通體雪白,眉間有一道豎紅,一看就天資聰穎、靈動非凡。

白玉已給兄妹兩個起瞭名字,因著她自己是以石頭為名,便用瞭浮玉山的礦石來命名孩子,哥哥叫石英,妹妹稱雲母。

隻是說來奇怪,生瞭靈智的靈獸不會再同尋常野獸有瓜葛,可這方圓百裡又沒有別的有修為的公狐貍,也不知白玉她是何時在哪裡懷的孕。不過獸族本就隨性而為,山雀夫人也沒有太在意,隻要小狐貍健康就好。那兩個白團子軟趴趴毛茸茸的還不會睜眼,睡覺就蜷在一起,便是她一個禽類看在眼中也心生喜悅,總覺得是這些年裡浮玉山上出生過的最漂亮的生靈瞭。

尤其是妹妹。

山雀夫人能去看時,兩個孩子都有瞭些狐貍的樣子,雖說都是兩個毛團,乍一看沒什麼區別,臉又都生得不錯,可偏偏妹妹那一身白毛和尾巴卻莫名地要蓬松些,看起來極是柔軟,更小孩子氣,看著非常可愛,若不是他們兄妹的母親還在場,她都想化作人形過去摸摸她。

狐貍一族修尾成仙,修到九尾便能渡劫升天。白玉三百年道行便修出瞭五尾,她的孩子自然也是天生靈狐,不必再像凡狐那樣機緣巧合再開靈智。自從她自己的孩子飛走後,浮玉山上許久不曾有過有靈智的孩童,山雀夫人覺得開心,可又事事為從未養過幼崽的白狐妹妹擔心,總想替她操勞,隻是丈夫說得對,此時天色太晚,不宜下樹打擾,有什麼事還是等到天亮再說。

想到這裡,山雀夫人微微一頓,重新臥下,緩緩睡去。

隻是她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鄰居此時並未熟睡,事實上,自這場雨開始,她便從未睡過一個安穩覺。

白玉獨自坐在山洞口,抬頭凝視著翻卷的雲層,忽然最響的一道驚雷閃過,電光照亮瞭正面天空,瞬息之後歸於平靜。望著那道刑雷,她的眼睛裡突然滲出兩滴淚來,吧砸吧砸掉進雨裡。她在漆黑的夜裡待坐瞭一會兒,許久才起身回到洞中,兩個孩子對她短暫的離開一無所覺,還安穩地睡著。

白玉在兒女身邊躺下,長尾一擺,將兩個孩子卷入懷中,自己便也閉眼睡瞭過去。

被母親攏在懷裡的雲母大概是覺得有點不舒服,無意識地張瞭張嘴,像是打瞭個哈欠,然後不自覺地去撥弄和她擠在一起的哥哥,結果被哥哥同樣無意識的一巴掌糊瞭腦袋,終於老實瞭,“嗚嗚”蜷成一團,靠近母親,沉沉睡去。

嘩嘩的雨聲掩蓋瞭萬物的生息,也長久地掩去瞭狐貍洞中一絲若有若無的仙氣。

在狂風驟雨聲中,浮玉山緩緩歸於寧靜。

隻是此時尚且無人知道,這一場玄明神君與凡人相戀生子犯天條而受刑所下的暴雨,不僅掩去瞭浮玉山裡的秘密,還讓東海波濤翻滾,淹掉瞭被稱作東方第一仙的白及仙君所住的遺世仙島。

等白及執行完玄明神君的天刑從九重天外歸來,便看見他的唯一的女徒弟三弟子化瞭原型在天上邊飛邊嗷嗷亂叫,攪得烏雲翻飛愈發激烈,二弟子蹲在屋簷下欲哭無淚地整理過去引以為傲、此時卻濕漉漉黏成一團的羽毛,大弟子元澤倒還頗為沉穩,知道做個仙器舀水,一舀下去便是浪潮洶湧,隻是就算是仙器,那到底還隻是個瓢,所以他看到的其實就是他的大弟子滿臉凝重地坐在屋頂上,奮力地用瓢要把海從島上舀出去。

白及:……

白及仙君神情未變,依舊是那張萬年不換表情的清冷面容,輕輕一拂袖,將還在島上的三個弟子撈起。四弟子剛收入門中不久,還不大會法術,原本跟二弟子一起站在屋簷下懵著,看師兄師姐群魔亂舞各顯神通,突然被不知從哪兒來的風撈起,被嚇瞭一跳,慌亂地在空中亂動,等遠遠地看到白及,一愣,這才意識到是師父回來瞭。他天資不差,一旦冷靜下來便找到瞭在風中保持平衡的方法,連忙穩住朝白及的方向低頭作瞭個揖,急道:“師父”

他下一句“仙島被水淹瞭”還沒說出口,回頭一看,卻發現原本還能苦苦支撐的仙島,已經被一道仙術激起的高浪整個吞沒,連他們府邸的屋頂都沒留下。而他們的師父雲淡風輕地收回瞭淹掉自己宅邸的衣袖,連眉毛都未動一下,淡淡道:“不過是座島,身外之物,不必救瞭。”

四師弟竭力不在臉上表現出來,實際卻看得心驚。

傾袖之間翻天覆地,白衣飄飄不染纖塵,原來這便是仙人之姿。

他入門不久,原本又是凡人,不同於三位師兄師姐天生仙骨,機緣巧合之下被師父收作徒弟,平時在仙府中步步小心,面對師父也分外緊張,不敢做錯一件事。此時,他不禁有些懊惱於沒有領悟到師父真正的想法,隻得對著師父恭敬而畏懼地俯首,沉聲道瞭句“是”。

師父朝他略一點頭,轉身乘風歸去,這是讓徒弟自行跟上的意思。

白及仙君座下第一大弟子元澤看著師父走遠倒也不急,他輕輕嘆瞭口氣,看向身旁皺著眉頭努力參悟在風中保持行走的小師弟。

他並不排斥凡人,隻是這師弟少年老成得過分,才十一二歲眉間便凝著巨大的仇怨,想法難免比旁人固執,外表也受到影響頗為陰沉,容易路走偏鋒,也不知他日後得知師父的想法比他猜得單純簡單得多,會不會覺得失落。

其實師父雖然千年不變的都是那麼一張超脫世俗的臉,卻仍是有喜怒哀樂的。其實對師父來說,淹掉仙島或是退去海水,還不都是一甩袖的事,選擇將府邸淹瞭,不過是嫌事後收拾整理被淹的傢具器物麻煩,倒不如重新建一個清爽。反正師父肯定知道重要物品他和師弟師妹們早在府邸進水時便收在瞭身上,府中的書籍也都用仙器保管瞭,淹瞭府邸倒也無妨。

隻是他馬上便要出師瞭,在這會兒失瞭過去百年來居住的仙島,心中難免有些不舍。

元澤頓瞭頓,轉頭最後看瞭眼已經成為一片汪洋的仙島,便熟練地禦風跟上師父。他那三師妹這時才重新化瞭人形拎著濕瞭羽毛後萬念俱灰的二師弟追上來,摸著腦袋道:“師兄,我們接下來去哪裡?”

“跟著師父吧。”元澤說,“神山、仙島、洞天福地,還有三十六重天,總有我們落腳的地方。”

三師妹點瞭點頭,片刻後,期期艾艾地又開口:“師兄……”

元澤一愣。

這個師妹向來沒心沒肺,天賦過人,修行卻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幹活也盡幫倒忙。剛才的水災便是,若不是這廝在天上攪雲,他何必舀水舀得那般辛苦。可此時一貫大大咧咧如男人一般的師妹突然露瞭些不安之態,聲音也難得的帶著求助,元澤對師妹一詞絕望已久的拳拳兄長之心不由得又死灰復燃,心說到底還是個才兩百來歲的女孩子,突然失瞭居住這麼久的府邸,終究還是會害怕的。

於是元澤不禁正色,擺出大師兄的可靠姿態來,準備好好聆聽師妹的求助,再沉穩禮貌地安慰她。這樣一想,他背影都比往日高大瞭許多,元澤沉著嗓子問道:“什麼事?”

“師兄,你說新住所……會有可愛的女孩子嗎?”

“沒有,滾。”

“噢。”

同師兄元澤一樣,由於三師妹赤霞的原因,對於“師妹”這個詞,觀雲是從骨子裡感到有些恐怖的,有時候光是聽到便忍不住遍體身寒。而且由於他和赤霞是同時入門,修為功法相近,相處得時間更長,恐懼比元澤更深,聽師父說懷中的毛團乃是師妹,觀雲的表情近乎是在一瞬間變得驚悚。

聽到白及的話,觀雲嚇得舌頭都打結瞭,驚恐地瞪大瞭眼睛道:“師、師父,您……您剛才說、說什麼?”

說著,他的眼睛便直勾勾地盯著師父袖子上那幾個尖尖的洞,還有黑衣服上許多細細密密的抓痕,他這輩子還從未見師父被人傷過,看著那些難以相信發生瞭什麼的傷痕,再加上對“師妹”一詞的恐懼,觀雲抱著懷裡那個毛團的手簡直抖得厲害。

要知道連赤霞都不敢動口咬師父,而他懷中的毛團子居然如此肆無忌憚,隻怕這師妹看著可愛,實際上也是個狠角色。連師父都敢抓咬,更何況是師兄?將來若是和赤霞兩個女孩子感情一好,師姐妹一激動來個合作……

這麼一想,觀雲近乎是求助地看著白及,隻盼他剛才是說錯瞭。

白及一頓,顯然沒有再說一遍的意思,想瞭想,隻道:“你師妹尚未開靈智,拜師之禮日後再說,你先找個房間安置她,日後也要對她細心教導。”

說完,提腳便要走,觀雲心中萬念俱灰,然而還不等他有什麼反應,隻聽懷中一個陌生而細小的女聲焦急地阻攔道:“等、等等!”

觀雲一驚,忙低頭看去。

剛才說話的,正是已經憋不住瞭的雲母。她原本一直找不到開口的時機,後來又他們的對話發展嚇瞭一跳,一直懵著沒有回過神來,眼看著白及仙君像是說完瞭話要走,知道來不及瞭,這才急忙開口,由於說得太急,她還不慎咬瞭舌頭。

這一下,白及剛要離開的腳便猛地一停,心中極為詫異,可還不等他轉身,便已聽到他的二徒弟大驚地脫口而出:“你能說話?!”

雲母本來還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好,見仙人的弟子主動問出瞭口,連忙用力地點點頭,道:“能說的!我和我娘,還有哥哥,一直在山中修煉,並非沒有開靈智,但娘說讓我在陌生人面前不要暴露這些,所以……”

居然還有一大傢子啊!

觀雲難掩震驚,瞪著懷中狐貍眼珠子都快掉出來瞭。說起來,他們搬到浮玉山也有好幾年瞭,居然從不知道山中有靈獸,雖說師父對這些似乎本來也不大關心……

這時,觀雲想起師父幾分鐘前才親口說瞭這狐貍尚未開靈智,轉眼狐貍就說話瞭,不知怎麼的,突然覺得氣氛十分尷尬。他頭皮發麻,根本不敢抬頭看師父的臉色,拼命催促著大腦轉動,試圖想快速想出個巧妙的發言來給師父臺階下。

場面一時沉默下來。

見沒有說話,原來就已相當忐忑的雲母不由得愈發不安起來,她焦慮瞭環顧四周,隻見仙君的兩個弟子都沒有說話的意思,而那位救瞭她的仙君也隻是一言不發地看著她,似乎沒有人會主動開口來打斷這安靜,可她還在怕母親兄長擔心,得盡快回去。沒有辦法,雲母雖然害怕,卻隻好硬著頭皮磕磕絆絆地將她的大致經歷講瞭一遍,從與哥哥玩耍到仙君忽然出現將她抱走,隻是不知道為什麼,等她講完,隻感到空氣莫名地又冷瞭幾分。

“你……不是野狐貍?”

良久,隻聽白及仙君似乎有些遲疑地問道。

雲母點瞭點頭。

“那你……母親為什麼沒有在附近?”

“娘偶爾會下山,今日……今日她受瞭委托,湊巧到山下去瞭。”

“……”

“……”

雲母說得緊張,她不太清楚神仙的脾氣,也不知道亂說話會不會給娘惹上麻煩,便隻好下意識地講得模糊點,然而神仙們長久都不講話,這讓她莫名地覺得氣氛詭異。

仙人頂上,一陣冷風刮過,溫度下降得厲害。

聽完雲母的論述以及兩人的對話,觀雲和赤霞哪裡還敢去看他們的師父白及仙君,隻恨自己修為不夠,不能當場原地消失。從這些信息中,他們再傻也能推斷得出事情的前因後果瞭。八成是師父他制服瞭彘以後,看這隻小白狐獨自蹲在山間,年紀尚幼長得又可愛,誤以為是失瞭母親獨自討生活的野狐貍,就抱瞭回來,根本沒想到它是哪怕年紀再小也不怕一般野獸、完全可以自己玩的靈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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