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玄明的視線落在瞭白及身上,雲母一愣,便不自覺地順著他的目光看瞭過去,結果便正好與白及相望。兩人短暫地對視瞭一瞬,雲母忽然就覺得臉上發燒,她局促地眨瞭眨眼,倉皇地移開瞭視線。
白及一僵,有些無措。
莫名其妙地,玄明其實沒說什麼特別的話,可是白及看著雲母臉紅,心裡卻像是被羽毛輕輕地撩撥瞭一下,頓時又脹疼之感。短短一個對視的不言之中,曖昧的氣氛在兩人之間若有若無地升騰起來。
玄明:“呵呵。”
他原意是要給兩人的關系潑潑冷水,誰知他們一對上眼就能曖昧起來瞭,這著實令玄明焦躁得很。他看到雲母這般反應,剛剛和初次見面的女兒一起玩棋的好心情瞬間就沒瞭。玄明哪兒能任由這兩個人空氣升溫、將他這麼大一個活人摒除在外,故而輕咳瞭兩聲,分外強硬地加強存在感,強行插入兩人的朦朧愛意之中,將剛剛騰飛起來的氣氛啪啪啪戳瞭個幹凈。玄明皮笑肉不笑地道:“你們倒是挺親熱。”
雲母身子一抖,臉頰“蹭”地一下就冒紅瞭。
她也不是故意的,狐貍本來就不善隱藏情緒,她又是頭一回與誰相戀,自然比尋常要敏感,旁人對他們說話時一句無心之語便能讓她多想,白及的一舉一動亦是讓她緊張。且她私心是覺得自己喜歡師父更多一些的,感情來瞭哪裡控制得住。
想到這裡,雲母偷偷抬頭去瞥白及的神情,想知他是不是與自己一般,可是待看清師父如往常一般靜默安然的臉,她便又有些失落地低下頭。
雲母自以為她的表現不算太明顯,哪兒曉得她的種種神情落入玄明眼中,都令對方焦慮得很,偏他此時並無立場施展他的口才,隻得幹著急。頓瞭頓,玄明手指不自覺地扣瞭扣棋盤,貌似不經意地問:“小姑娘,再來一盤嗎?”
雲母回過神,先將和師父的事放到一邊,連忙點頭。於是兩人佈好瞭棋重新開始,這一回,玄明明顯一開始就有讓她之意,兩人下得分外磨蹭,大有一下三天三夜之意。不過事實上,他們一邊下著棋,一邊都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對方。
最初與彼此見面的慌亂和頭腦發熱已經過去,此時雲母心靜下來,反倒能夠仔細地觀察玄明。她並非是第一次與玄明神君見面和說話,可上一回兩人接觸時間太短,她也還未撞見他與母親之事……在幻境時倒是相處時間長,可幻境終歸是幻境,那並非是真正的玄明,算起來,此時才是她頭一回和真正的玄明神君好好說話。
要說不緊張,自然是不可能的。
想到他可能是自己和哥哥之父,雲母慌得下錯瞭好幾子。她以為玄明神君在轉世中就不會記得什麼,卻忘瞭玄明見過她母親,而她與母親何其相似……在她觀察玄明的時候,玄明亦瞧著她。
玄明其實……亦是有些忐忑不安的。他到底沒有過孩子,眼前突然蹦出個既像他又像玉兒的小姑娘,便是一貫冷靜如他也當真受不住。說來奇怪,以他如今的年齡,無論如何都生不出雲母這麼大的姑娘,可血脈的聯系比想象中更強,他的念頭一旦冒出來瞭就確定得緊,絲毫沒有別的懷疑……他的胸口滾燙,心臟亦跳得飛快。玄明自然不可能曉得事情的全貌,他腦海中猜測的,乃是前世今生。玉兒乃是狐貍,無論她是妖是魅,是仙是靈,壽命總歸是比凡人長的。
棋子慢吞吞地一枚接著一枚落下。兩人下得時間頗長,棋局又拖拉,在旁邊無事可做隻能旁觀的白及雖是始終安靜得看著,並未說什麼,可雲母也覺得師父應該怪無聊的。她的視線時不時擔心地往白及那邊飄,湊巧玄明又看白及有點微妙地不順眼,就隨便找瞭個借口讓他出去休息一會兒透透氣。白及一頓,註意到雲母擔心他的視線,也就略一點頭出去瞭。
白及走後,屋內隻剩下他們兩人下棋。
因為他們各自隻當對方不曉得自己猜到瞭什麼,書房裡的氣氛就有些怪異。想瞭想,玄明率先開口道:“雲兒。”
聽到玄明喚她小名,雲母下意識地慌瞭一剎,才不太自然地反應:“嗯?”
玄明挑眉問:“我能問問……你同白先生是何時相識的嗎?”
“……誒?”
雲母眨瞭眨眼,目光不自覺地躲閃瞭一下。這個問題其實並無什麼冒犯之處,隻是從她的角度來說,就不太好回答。好在未等雲母想到什麼應對之舉,玄明已經自顧自地接下去瞭:“我前不久前才瞧見白先生抄在綢帶上給你的情詩,算起來現在離那時還沒有多少時日……你這麼小的年紀,何必這麼快答應?拖上一會兒,也是無妨的。”
雲母:……
聽到玄明說到綢帶上的情詩,雲母頓時有些窘迫,心虛地整個人都僵在遠處。她哪裡好意思告訴玄明那根本不是師父給她寫的,而是她抄給師父的……雲母視線閃瞭閃,不過她又註意到玄明話裡其他話,這已是玄明第二次說她年紀小瞭……
停頓片刻,雲母疑惑道:“我年紀不小瞭呀?我今年十九,若是凡間……若是一般的年齡,不是早該成親瞭嗎?”
玄明一僵,警覺自己居然沒註意到這點……說來也有些詭異,他是當真沒覺得雲母年紀大,至少絕不到談戀愛的年紀,然而世俗狀況中的確並非如此……玄明一頓,急中生智,大冷天仍然打開扇子掩飾地扇瞭扇,假裝吃驚地說:“……是嗎?”
話完,玄明猶嫌不夠,繼續鎮定地假裝滿臉震驚,睜著眼說瞎話:“姑娘臉生得嫩……我先前乍一看,還以為你頂多十一二呢。”
……!
雲母一驚,低頭看瞭看自己的身子,不知為何忽然有點受打擊……她有這麼矮嗎?!而、而且臉也不至於這麼小吧……
看雲母在那裡自我懷疑,玄明趁機補充道:“不過,即便是十九歲,也大可不必如此著急。婚姻到底是人生大事,待人成熟些再考慮,總歸是不錯的。”
雲母仍低著頭,但玄明的話卻是聽進去瞭。隻是聽玄明與她談起男女之事,雲母小心翼翼抬眸看瞭眼他那與石英相似十之六七的面容,心裡微沉。
玄明此時比幻境裡來得年輕,哥哥又比以前來得年長,兩人外表年紀相近,若要說他們什麼時候會最相似,約莫就是此時瞭。
心裡那個念頭又篤定瞭一兩分,雲母遲疑片刻,張口卻是問道:“王爺,若換做是你……會如此做?”
玄明本來悠哉地拿扇子一下一下地打著手,可雲母話音剛落,他的手卻忽然停住瞭。
雲母微微垂眸,又小聲地問道:“婚姻是人生大事,要慎之又慎。可若是……時間不多呢?”
雲母說得恍然,她想得是師父現在是在凡間歷劫,可總有一日要回天的。待回天後,師父必不會再這樣莫名其妙地愛她、喜歡她,若是他真還記得這段往事,說不定還會疏遠她、對她心懷芥蒂,師徒關系亦不知該如何維系,到時是怕要尷尬得很……
這樣算來,他自然是算時間不多的。
然而這句話入瞭玄明之耳,又何嘗不是令他胸口劇痛。他所想的,是他如今處境不佳,隻怕父親駕崩之日,便是他們兄弟反目之時;父親之忌日,亦是他九死一生之時……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玄明苦笑瞭一下,如此,可真算是時日無多瞭。
他心中有感,語氣不覺放軟,隻聽他不無感慨地長嘆道:“……這般,唯有珍惜眼前人吧。”
……
白及出去透氣僅僅是一小段時間,他終究放不下雲母和玄明單獨在一起,在屋外聽瞭會兒雨,就又回去瞭。不過,令白及意外的是,他們那把磨磨蹭蹭的棋居然已經下好瞭。
玄明看上去有些悵然,但總體而言心情還不錯,看上去倒像比與白及下瞭棋還要滿意一般。見白及回來,他笑嘻嘻地道:“先生回來得正好,我正要出門找先生呢。現在時辰差不多瞭,我若是再不回去,隻怕有麻煩要來找我,所以便準備告辭瞭。”
白及一愣,自然沒有異議。他的視線在貌似心不在焉的雲母身上淡淡一掃,微微抿瞭唇,並未多言。隻是待他送瞭玄明離開,再返回書房後,卻瞧見雲母還是呆呆地坐在原位,像是在發呆。
雲母這會兒其實有些恍惚,她腦海中在細細琢磨玄明神君那句“珍惜眼前人”,誰料還未琢磨出個所以然來,就感到腰上一熱,熟悉的檀香味迎瞭上來,她被白及從背後抱住瞭。
“……在想什麼?”
白及貼著她的耳朵,沉聲問道,語氣隱約有些焦躁。
今日雲母和玄明兩人看上去聊得愉快,這令白及多少有些在意。畢竟他們明明並未交談過幾次,卻似乎相見恨晚的樣子,兩人之間有一種特別的氣氛……並非是曖昧,卻也稱得上親密。便是這種古怪的氛圍,使得在玄明是他的朋友、而雲兒是他的心上人,他本該是兩人之間的維系者的情況下,他居然反倒被排除在外。
隱隱的,他不是很喜歡這種她與別人更親近的感覺。
想到這裡,白及不覺煩躁,待反應過來,他已輕輕咬瞭一下雲母的耳垂。
他說:“你若是想下棋,我亦可陪你下的。”
雲兒平日裡撒嬌撒得歡,但他總覺得她有時在他面前還拘謹得很,有時太過小心翼翼。因此今日她主動要與晉王下棋,白及嘴上不說,心裡卻是在意的。
若是可以,他想做她唯一的知心人,想護她萬年如一,想與她相知相守,想與她共赴千山萬水,想……娶她為妻。
這個念頭冒出來,便是白及自己也嚇瞭一跳。有些話之前玄明說得倒是對的,雲兒年紀不大,他們相處時間亦不長……他生出這樣的念頭未免太早,若是說出來,隻怕也要嚇到對方。
白及閉瞭閉眼,定瞭定神,勉強將一瞬間激動起來的情緒按下。
雲母並不曉得短短一會兒的功夫白及腦海中轉過的念頭,這時,她稍稍一愣,搖頭道:“我不想下棋。”
白及回過神,沉默半晌,又說:“……若是你想做的,同我說便是。”
“……當真?”
“嗯。”
聽到師父承諾的聲音,雲母心臟一停。
……又來瞭,那種感覺又來瞭,現在的感覺太好,她不希望……她不希望師父……
雲母連忙搖瞭搖頭,將想法再次拋掉。隻是她仍舊可惜她的時間太短太短,師父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回天,到時候……
“珍惜眼前人。”
玄明說得五個字在腦海中響起。
還有什麼沒做的事,最好要盡快做掉……
還有什麼沒做的事……
還有什麼沒做的……
雲母腦袋一熱,她忽然一把抓住瞭白及的袖子,紅著臉抬頭,脫口而出道:“郎君,要不你……同我成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