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兩小無猜

作者:紫雲紓 字數:6973

八年後。

遮幕山莊,秋風小築。

金獸爐中,輕煙裊裊。

小築偏廳裡,一道清麗的身影黛眉含愁,宛若秋風海棠,十指低徊之處,輕攏慢捻,奏的卻是古曲西江殘月。

蓬萊不渡茲碧幽,遺世禦宇自難求。怎奈何,金風起,秋水凝愁月也勾。

東去漂江空自侯,何處憑孤舟?

七歲的慕容南風靜靜地伏在一旁長案上,兀自出神。

母親的琴聲古韻悠揚,清心雋遠,如同仰止高山,壯闊秋水,令人聞之而動。那琴聲透過院落碧霄,低低地回蕩在莊園之內,飄進眾人的耳朵。就連莊園中正在幹活的仆人們,都不由得都放慢瞭自己手中的動作。

三少爺慕容楓神色匆匆,剛剛處理完事務,帶人從外面回來。甫走進山莊大門,便聽到那低低的琴音,頓時就定住。

隨行之人見到三少爺如此,都不敢多說些什麼,停立左右。慕容楓聽著那琴聲,心中不由愁緒升騰,久久揮之不去。

命身後的人各自散去休息,慕容楓再次挪動腳步,不知不覺之間,便走到瞭秋風小築。不讓人傳話,他徑直走進小築,下人們也不敢阻攔。

隔著偏廳的鏤空窗欞,輕紗吹動下,看著不遠處的琴臺後久違瞭的伊人身影,良久,慕容楓幽幽一嘆。

裡面的人顯然是聽到瞭他在這裡。琴聲戛然而止。

月姬收瞭琴,斂袵起身,從琴案後牽起乖巧毓秀的南風,寵溺地撫瞭撫他的額際:“風兒,我們進屋吧。”

南風點點頭,順從地跟著母親就要去後堂。

這個孩子,有時太過於懂事。正是由於太過於懂事瞭,小小年紀卻能看得清許多,早早地承擔瞭他的年紀不該承擔的心思,反而時時令他的母親月姬心生憐意。她十分疼愛自己的這個孩子,在這間冰冷的小築裡,他是她僅存不多的慰藉。

慕容楓心頭黯然。隔著窗戶,月姬的聲音中盡是冷漠,竟連憑窗望她一眼的機會都不給他。

快步走到門邊,慕容楓隔著門,忍不住輕聲喚道:“月姬。”

“母親,是父親。”已經七歲的慕容南風顯然是太久沒有看到父親瞭,雙眼中露出說不出的欣喜。正要出門去迎,卻被母親一把拉住。

“你來做什麼。”聲音冷冷的,沒有一絲溫度。

“月姬,你連見一面的機會都不給我。你為何,從不肯聽我解釋。”屋外的人聲音中盡是無奈。

“你走吧。”一聲低吟,屋內的人,聲音淡的聽不出一絲起伏。

“月姬。月姬。”聽著屋內的人聲遠去,情急之下,慕容楓又用力地拍瞭幾次擋在自己身前的那扇木門。

進退不得,無奈之下,慕容楓隻得道:“月姬,三日後是父親的七十大壽。那日的壽宴,你定要帶著南風來才好。”語畢,他轉身離去。

這些年來,隻要是莊上的活動,她在搬離別院之後就再也不曾參加過。

自南風呱呱墜地,她搬離別院來到此處,已經是七個春秋。月姬來到內室,望著窗外開的嬌俏的杏花,一滴眼淚無聲滑落。

她可以容忍此生與別人共享這一個丈夫,卻獨獨不能容忍他的欺騙。因為欺騙,就是背叛。

曾經的海誓山盟如今早已化作鏡中月水中花。愛之深,恨之切,他,絕不可原諒。如今,她對他已是一無所求。

看著母親淒然孤單的身影,小小的慕容南風伸出雙手,接住母親冰涼的淚滴。雖然年幼,然而慕容南風從小就異常地穩重內斂,心思縝密,比同齡的孩子要早熟些。他不知道為何母親會如此決絕地離瞭父親,搬到這間小築,可是他卻知道,母親的孤寂琴聲,她的一顰一笑,一嘆一悲,都是因為父親。

“母親。你又哭瞭。我去找父親。”想到父親尚未走遠,說罷,南風掙脫月姬的手,飛快沖出門外。

“風兒。”月姬想要阻攔,卻不見瞭兒子的蹤影。

在很多年以後,縱使成人後的慕容南風漸漸將遮幕山莊淡忘,也還是會清楚地想起那一日發生的故事。

經年輾轉,孩提時的爭鬥吵鬧竟變得如同孤煙般的淡遠,激不起他心底的一絲漣漪。而比起後來遮幕山莊的一夕覆滅和親人的皆數離世,似乎任何仇怨和煩惱都變得再不值一提。

就連他的父親,在他兒時的記憶中都是淡漠的,模糊的,如同隔著重重的霧,令他看瞧不清楚。天命糾纏,也許父親註定瞭隻是母親一生的劫數,卻不是他的。

而他之所以尤其記得那一日的所有細節,大抵是因為,後來牽出瞭一個小小的她。

她的出現,預示著他孩童時代純真記憶的終結。而在那之後,一切都變瞭模樣。

譬如那道時時令他在白日裡凝望到出神、禁錮著他和母親自由的紅色高墻,縱使承載瞭大燕皇族僅存血脈的數百年沉浮,卻也隻能在一夕之間的流血沖刷中化作灰飛,僅存斷壁殘垣。

又譬如,他終於斬斷瞭與這座宏偉高閣的所有關聯,卻親手將自己鎖進瞭另一重他不堪背負的枷鎖裡……

慕容南風緩步來到後院。現在正是入春時節,花園裡正是一派爭艷。一邊走一邊盤算著該如何開口請父親去探望母親的時候,忽然聽見前面傳來一陣喧鬧聲。

慕容南風的二哥,十二歲的慕容政,正在假山後興高采烈地比劃著手中一把簇新的桃木劍。這是他的父親今日在武場上褒獎他劍意悟性的禮物。雖然在同輩中他排行老二,然而長孫慕容燕哥哥不在,慕容政自然在莊中備受矚目,打小就輩受到長輩們的疼愛寵溺。

小慕容政三歲的慕容樺,慕容南風同父異母的三哥,此刻正用羨慕的神色看著那把桃木劍。“借我玩玩,政哥哥。”

慕容樺央求著,然而自己的二哥並沒有要慷慨假手的意思。兩人正在那裡爭鬧著,轉頭便看見走過來的慕容南風。

慕容南風向來不喜歡這兩個哥哥。並不是因為他們常常欺負自己的緣故,而是因為他們眼神中那種滲入骨髓的高傲感。在遮幕山莊裡,每一個被冠以慕容姓氏的人,都是玉食華服,並接受著除騎射和劍術,詩、書、禮、義、樂等各方面最優等的教育。身為慕容後人,他們從自身尤為特殊的傢族血統中所承襲而來的自尊、自強、自傲的氣度早已融入他們的骨血,和他們的一切都勾織在一處。可是,從小就覺知敏感的慕容南風卻覺得,這座碩大的宅院,無時無刻不給他一種無形的威壓。

在這遮暮山莊中,唯有他的大哥慕容燕最為平和近人,待他也是極好的,隻可惜他仍在少林做俗傢弟子,成年在外,一年中很少有機會往返於山莊。

其實,孩提時候的打打鬧鬧並沒有什麼要緊,畢竟孩童的心思大抵是簡單純善的。譬如慕容南風雖然知道自己是庶子,但也會懂得不時地安慰自己,他有母親的疼愛就夠瞭。隻不過倘使父親也在的話,會更好。

可是,當下,他可並不會覺得快活,因為園中,二哥慕容政攔住瞭他的去路。

“站住,你要去哪兒?”慕容政施施然上前。

豈有此理,見到自己手中的紅木劍,他居然看都不看一眼就這樣走掉。

慕容南風低頭道:“我要去找父親大人。”

慕容樺這時也走瞭過來,有心刁難:“哈哈,父親此刻正陪我母親見我外公,沒有時間見你。你母親出身卑賤,你又是庶出之子,父親大人早就不關心你和你娘的好歹瞭。你這時來打擾父親大人,真是不知輕重。”言語中滿是倨傲。

“讓我過去。”慕容南風壓住心頭的惱怒,迎著眼前的兩個哥哥就要沖過去,聲音堅決。

“庶出之子,竟還敢在本少爺面前兇!你打贏瞭我,再讓你過去。”慕容樺說完就揮起瞭拳頭,在慕容南風的臉上打瞭重重一拳。

慕容南風摔倒在地,右臉頰上一片烏紫。羞憤之餘他努力站瞭起來,伸手將走過來的慕容樺推到。

“好小子,你敢打我。”慕容樺撲瞭過來,和慕容南風扭在一處。登時三個少年你推我搡,蹭的滿身滿臉的泥土。

慕容政將手中的紅木劍一揮,也撲瞭過來。“哈哈,打得過我的桃木劍,就放你過去。”

慕容樺死死地壓著他,南風的臉憋得紫漲。他奮力地推開慕容樺,踉蹌地躲開慕容政的劍招。躲瞭幾招之後,他漸漸感到吃力。比起十二歲的慕容政,他的身形無疑弱小得多。又一次翻倒在地,慕容南風看到地上的石頭,情急之下抓起它,正欲跑掉,起來就看見慕容政正使瞭一招“催風掃葉”,正向自己刺來。

那紅木劍卷著劍花,呼嘯而來,雖使得不算嫻熟,卻也有瞭幾分殺氣。

慕容南風愣住瞭,那劍奔著自己的胸膛直直地刺來。他本能地將手中的石頭丟瞭出去。

“住手。”一聲長喝讓他們全都站在原地。經過花園的慕容楓臉色鐵青地站在遊廊的臺階處。他的身旁還站著他的嶽父南宮雲,發妻南宮蕊兒,以及南宮傢的幾位其他長者。

可是慕容南風手中的石頭已經被丟瞭出去,不偏不倚正砸在二哥慕容政的腦門上,流瞭血。

“父親大人,慕容南風他看見政哥哥的紅木劍便要搶奪,政哥哥不給他就和我們打瞭起來。”慕容樺見狀,飛快地撒謊推脫。又向慕容政使瞭個眼色。

慕容政原本正捂著腦袋面色驚恐,此時見瞭會意,口中立刻痛苦地叫瞭出來。

南宮蕊兒匆忙走下遊廊,將慕容樺拉到自己身邊,飛快地檢查著自己的孩子有沒有受損傷。

慕容南風記得,那一日因為有重要客人在場,園中的混亂,被父親慕容楓的一頓呵斥瞭結。因為對兄長不敬和出手傷人,他而被父親重重處罰,要去後殿跪上整整一夜,而且父親不準任何人給他送水和食物。

不過這些都不是他最在意的。當時他跪倒在園中,渾然不顧有外賓在場,苦苦央求慕容楓去看望母親,可是,人群中那個身影卻絲毫不為之所動,隻是沉默。

慕容南風跪著,看著眼前的這個人。他雖然是他的父親,但是自打他有記憶起,他就不曾和母親在一處,甚至一年到頭很少來見自己。

壓抑瞭太久的怨恨驟然升騰,被拋棄般的悲苦之感滿溢他的胸膛。在驀然站瞭起來之後,他直直地看著慕容楓流淚怒道:“父親,你怎能這般狠心?難道……你真的不要南風和母親瞭麼?”

“你”慕容楓愣住瞭。

圍在花園前來觀望的仆役和婢女越來越多。

“孩兒明白瞭。”慕容南風擦去眼淚,突然沖出人群,跑向後園的出口,不顧身後剛剛趕來的母親的呼喚聲,跑出瞭前堂,甚至跑出瞭遮幕山莊的大門,跑向林木茂密的後山。

那一日心頭哀痛的感覺,縱使在許多年後慕容南風猶能記起,並感到刻骨的傷痛;盡管父親的形象在他的記憶裡,是淡漠蒼白到近乎無力的。

會有如此這般的感觸,約略是因為那日,是他生平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慕容的姓氏,想要逃離。

遮幕山莊的後山,一片寂靜。慕容南風漫無目的的走著,不辨方向,邊走邊哭。他走瞭很遠,來到一處偏僻的山坡,從那裡可以看到遮幕山莊的一角。他爬上瞭一棵大樹,坐在樹杈上,看著那座冰冷的房子發呆。不知道過瞭多久,他在樹上昏昏睡去。

一覺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西沉,整座後山都被映在金紅色的夕陽光裡。南風坐在樹上,久久不想下來。直到他的肚子餓得咕咕地叫起來。

不遠的地方有一棵果樹,樹上的果實紅紅的,很是誘人。南風正想要爬下樹去摘些來吃,卻聽得林葉間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再看,一些果子竟自己落下樹去瞭。

他看清楚瞭,果樹下面,飄動的是一根紅綾。紅綾的一端系著一塊石頭,被人使瞭力道在樹枝間翻飛,競像活著的靈巧的手兒,將那些果子一一拍落。他忙從樹上爬瞭下來。由於落得太急,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緊接著他便聽見瞭一陣爽朗的笑聲。一個一身粗佈麻衣的女孩隨即跳入他的眼簾。

“你是誰?”那女孩笑意未盡,正彎下腰去撿那些果子,隨手丟進身後的小背簍裡。“喂,你要吃麼?這果子很好吃的哦!”

“走開。”慕容南風對一個看似貧賤人傢的女娃的嘲笑大為不快,咬瞭咬嘴唇,轉過身,索性又爬回自己剛才樹上的那個位置,一言不發。

“真是個怪人。”小女孩生氣地叉起腰,看著這個身著華服的男娃:“你是誰傢的孩子,怎麼這麼不禮貌?”

她並沒有得到回應。可是,她很妙。將懷中的紅綾輕輕一抖,一拋,那紅綾的一端便繞著樹枝轉瞭幾圈系在枝上。那女孩抓著紅綾,單足頓地,扯著紅綾借力,竟然就飛瞭上來,坐在慕容南風的旁邊。身在武林世傢,他自然是看得出的。見到她一個女娃,小小年紀竟有如此功夫,慕容南風不無驚異。

“喂,你在看什麼呢?”她的眼睛很靈巧,帶著笑意骨碌碌地轉。

“我不叫喂,我有名字。”他冷冷的皺著眉頭。

“那好,你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我就陪你玩一會兒。我可以先告訴你我的名字。我叫司空毓兒。”稚嫩的聲音,清爽的笑意。

女娃的這句話,令他清清楚楚地記瞭許多年。

他也告訴那女娃自己的名字,兩個小夥伴終於好好地說起話來。

“你的臉怎麼腫瞭?你和人打架瞭?真難看。”司空毓兒看著他的臉,促狹地笑瞭起來。

“你”慕容南風生氣地看著她,可她忽然又跳下樹,不見瞭。

過瞭一會她又回來瞭,手裡拿著一種藥草,飛上瞭樹,將藥草放進嘴裡嚼碎瞭,就要往他的臉上塗。

“真惡心。”慕容南風養尊處優慣瞭,見那藥草醃臢無比,別過頭,死活不肯塗。

司空毓兒告訴他,她的師傅是位大夫,她也懂一些醫術的皮毛,要他安心。慕容南風最後妥協,聽憑毓兒在他的臉上一通折騰。那藥草涼涼的,很是舒服。果然,過瞭一會兒,他臉上原本火辣辣的疼痛感便消退瞭許多。兩個人坐在樹上吃著毓兒摘的果子,慕容南風總算暫時止住瞭饑餓。

“原來那就是你的傢。”看著遠處的那道紅墻,司空毓兒道:“我知道瞭,你一定是和你的兄弟打架瞭,氣的跑出來,對不對?你不怕你的父親擔心你?”

“父親他不要我瞭。”慕容南風遠遠望著著自己的傢,聲音中帶著與他的年齡不相符的老成。“父親他除瞭我母親,還有一個大娘在他身邊。父親很少來看我。”

司空毓兒聽瞭一怔,一時兩個人都不再說話,過瞭一會,慕容南風問道:“毓兒,你的傢在哪呢?”

“我?我沒有傢。”她說的那般輕巧,仿佛不是自己的事情般,使得慕容南風驚愕地抬起頭。

卻聽到她又接著道:“我也沒有父母。我是一個孤兒,我從小是被師父給養大的。師傅教我行醫,救人。我們總是走過一座又一座大山,從不在哪裡停留的太久。”

也許是因著同命相連,兩人都心生戚戚,慕容南風突然不知該說些什麼。司空毓兒卻又忽地飛瞭下去。不多時又帶著一個小小的鳥巢,緩緩地飄瞭上來。幾隻雛鳥唧唧喳喳地叫著,好不熱鬧。

眼前的這個玩伴兒仿佛有著數不清的主意,能教人很快地就開心起來,忘卻煩惱。在兒時的記憶中,慕容南風似乎從不曾有過這般新奇的感受,更不曾拋開束縛,這般肆無忌憚地好好玩過。此刻他驚奇地抱著那個鳥巢,忘卻瞭所有沉痛的傢規和煩惱,滿心歡喜。

司空毓兒嘲笑他雖然出身富貴人傢,卻是這般的沒見識,可是末瞭仍舊勸慰他:“你的父親他一定是十分疼愛你的,也許他隻是對你太嚴厲瞭些。我的師傅也會經常罰我的。你不回去,你的傢人會擔心你的。”

慕容南風將信將疑,繼而點點頭。

“走,我帶你去個地方。”司空毓兒說完拉著他的手飛瞭下去。

天色漸漸地黑瞭。兩個同齡的孩子在山林裡你追我趕,完全忘記瞭什麼是危險,竟然絲毫都不害怕林子裡會突然沖出什麼野獸來。他們來到瞭一片開闊的山谷裡。

慕容南風驚呆瞭。“這裡是我傢的墓地,我的祖父,就葬在這裡。”

她咋舌,卻故意拖長瞭音調:“沒錯兒,南風大少爺,這座山上的地都是你們傢的。”

知道她就是個促狹鬼,慕容南風聽瞭絲毫不生氣,卻不無驕傲。隨即他就看到瞭一片詭異之極卻又異常美麗的景象。

一團團淡藍色的火焰在空氣中明明滅滅,飛來飛去,如同一個個有生命的鬼魅。

“這是鬼火。”她故意作出懼怕的神色,又悄悄繞到他的身後,在他的脖梗裡吹過一道涼氣,驚得他全身一陣悸涼,汗毛倒豎。待到想明白,他才在她促狹的笑聲中板著臉反擊:“這是磷火,不是鬼火。沒念過書就是沒念過書!”

司空毓兒撇瞭撇嘴,可隨即又對著他做瞭一個噤聲的姿勢。她跑到一片灌木叢後,在那裡找著什麼,又轉瞭回來。“把手張開。”

慕容南風不知她賣的什麼官司,伸出雙手,她將手心的東西放在瞭他的手上。一個個亮晶晶的東西從他的手中飛瞭起來,如同碎落在手心的星光般搖曳飄動。

那是螢火蟲。他又驚又喜,伸著手想要去抓,把它們留住,可是它們輕飄飄飛來飛去還是走瞭。兩個人再次開心地笑瞭起來,繼而沖進灌木沖中,驚起一團團棲息在葉子背後的螢火蟲,點亮瞭靜謐林中的奇異流光星河。

“毓兒。”“嗯?”

“你以後可以來找我玩麼?”“可以。”

“三天後是我爺爺的壽辰,到時會有很多好吃的,你能來我傢找我麼?我帶你去見母親,她見瞭你也一定很開心。”

“好”

兩個人躺在山坡上,看著星星眨著眼睛。一直到,山谷中響起瞭前來找尋他的仆人的叫喊聲。“南風公子,你在哪裡”

慕容南風驚坐瞭起來。“我得走瞭。”

兩個人急忙往喊聲的方向走去,卻依舊不忘提起那三日之約。

司空毓兒將他送到瞭一處容易被發現的山坡。他走向漸近的人群,被他們帶回山莊。她躲在山石後面,目送他離去。

那一晚的後山山谷,是他童年記憶中最美好的場景。在那之後,他的童年,便隻剩下無情的真相,流血的廝殺,和殘酷的傷害瞭。

對兄長不敬,出手傷人,再加上目無尊長,離傢出走,這樣的不肖,是傢法難以容忍的。面對無情的父親陰沉的面孔,當夜他也隻能接受加重瞭的懲處,前往後殿跪瞭整整一夜一天。跪在空蕩蕩的大殿裡,眼淚再也哭不出來,但慕容南風對父親的恨意卻已經悄悄地在心底生瞭根。

為子心憂,月姬站在殿外黯然流淚。女子是不允許進入後殿的,坐在殿外的長廊下,她亦守瞭整整一夜一天。

第二日日落十分,月姬終於將結束懲戒的南風帶回房中。索性南風臉上的瘀傷已經好轉,沒有什麼大礙。隻是他又累又餓,身體極度虛弱。

是夜,月姬看顧著南風,伴著他入眠。睡得半夢半醒之中,懷中的孩兒握著母親的手臂囈語:“母親,從今以後,孩兒不再姓慕容瞭,孩兒姓卓,正是母親大人卓錦月的卓……”

面上大震,看著懷中已經睡熟的孩子,月姬一時竟心痛不能自持,含淚無言。

夜色愈深,整個莊園都沉浸在酣暢睡夢之中。秋風小築中,臥室之內,月姬驚聞窗外一聲尖嘯,極盡逼迫。

心神難定,月姬神容再也無法安穩,終將南風的頭扶好,為他蓋好枕被。

端著燭臺,深吸瞭一口氣,纖麗身影來到銅鏡之前。看著鏡中容顏,伊人靜默,素手攀上鬢角,卸下瞭頭上的簪花,將一頭青絲挽起。打開銅鏡後的暗格,取出其中的衣物,她緊緊地攥在手心。

設置 目錄

設置X

保存 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