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風雲際會

作者:紫雲紓 字數:5332

逍遙宮。

月姬斜倚在寬廣的金椅上,椅背上的金色牡丹,恣意怒放,驕人的美艷。四下寂靜,隻有香爐內的裊裊青煙騰繞不散。

看著空蕩蕩的大殿,月姬不由再次跌進那段往日的記憶中去。

正是在十年前,師父逍遙子也是坐在這裡,看著剛剛出關的她滿意地點頭。“月姬,你終於修煉無相神功有成!師父等這一天,已經等得太久瞭!”他笑得竟是十分的安慰。

“師父。我已經依您的吩咐做瞭我該做的事,請讓我見見南風。”月姬跪在地上,現在,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就是她的兒子,就是要留下慕容楓唯一的血脈。

逍遙子思索瞭片刻,道:“你隨我來。”

兩名手下抬著逍遙子的木制輪椅,一行人來到冰室。所有屬下都退到門外後,逍遙子才對月姬說:“在你的身後有一道暗門,你且將它打開。”

月姬依言照做。打開門後走瞭進去,竟發現,在不遠處地冰池之內,竟坐著一個少年。那少年見到有人進來,艱難地轉過頭,一臉的陰鬱痛苦。

三年不見,她的孩子又長高瞭些,面容也更加地像自己的父親。

月姬立刻上前,緊緊地抱住那少年。“風兒……”

“母親…”少年臉色烏青,模樣極為痛苦。

“師傅,你不是曾經答應過我,隻要月姬能夠出關,就會救風兒的性命!”月姬一臉的寒峭,怒視向逍遙子。

逍遙子幽幽地看著月姬:“我是答應過你。可是,能救風兒的,在這裡除瞭你,沒有別人。”

“師父,徒兒不懂……”月姬看著逍遙子,痛苦地搖著頭。

“三年前本宮與慕容長風一戰,雖然表面上看本宮是贏瞭,其實不然。”逍遙子一嘆。“其實,早在三年前,為師就已經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與慕容長風一戰,師傅受瞭嚴重的內傷,根本無法為風兒醫治催魂掌的傷勢。”

月姬驚愕地抬起頭:“師父,你三年前所說的話,都是騙我的?!”

“當日為師若不施重手,你豈會為瞭師父留在逍遙宮麼?本以為告訴你慕容楓的事情,你便會絕瞭離開師父的念頭,豈料你竟要尋死!所以為師才會以南風為餌,誘你活下去!”

月姬臉色大變:“師父,你怎麼可以如此騙我!”

“三年前,為師的的確確曾動過要取南風性命的念頭。”逍遙子終於吐露實情。“我本可以棄他於不顧,任由他在牢中自生自滅。可是,南風天性倔強,小小年紀,雖然筋脈盡斷,卻不肯向我低頭半分。我對他心生憐愛,才讓他留瞭下來。可是以我當時的內力,隻能解去他體內五成的催魂掌的傷勢。那催魂掌的毒必須以極陰極寒之氣鎮之,才能不會擴散。所以,我才把他帶到這裡,教他最厲害的武功,讓他每日練功抵禦催魂掌的傷勢。這三年來,我還教瞭南風不少凝練內力的功夫。南風他根骨奇佳,學起來如同探囊取物般自得。”

“隻是,要想解開風兒身上的毒,必須集你我二人之力。如今你已練成無相神功,你我二人聯手,必能為風兒解毒。”逍遙子看著月姬。他已將每一步都計算的分毫無差,令月姬毫無還擊之力。

“來吧。”逍遙子言畢,起身掠至南風前方,月姬且驚且喜,竟似不敢相信般怔瞭一怔,才盤身而坐。

月姬以掌抵南風後背,兩人雙雙催動內力,為他解毒。

不知過瞭多久,風兒臉上的烏青之色漸漸消去。忽然,逍遙子以內力將月姬震開。月姬本以為逍遙子要傷害南風,卻發現,逍遙子正在將自己的功力輸給南風!

冰室之中,南風全身卻大汗淋漓。最後,終於承受不過強勁內力的沖擊,南風筋疲力盡,昏昏睡去。逍遙子將雙掌收回,月姬驚詫地發現,逍遙子發絲剎那青絲白盡,老態畢現。

抱著自己的孩兒,月姬看著面前的老人,情緒復雜。

“月姬,你恨為師對你所做的一切麼?”逍遙子言語之中,竟是悲戚之色。

“師父。徒兒……不恨。”月姬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這一句。

“你撒謊。當年師父的妻子、兒女皆被正道武林戕害殆盡,師傅亦知失去心頭至愛是什麼滋味。”逍遙子的神色化為平靜。

“隻是,為師這麼做,也是要為你做下最好的打算。好在,你並沒有枉費師傅的一番栽培。當年你若帶著風兒一起遠走,你可知你會落得什麼後果?”

月姬搖頭。

“你以為你可以和你的兒子一起遠離恩怨?莫要天真。若你們離開,自在城將會是你第一個要面對的強敵。”逍遙子緩緩地閉上眼。

月姬一震。

“當年自在城假意與本宮合作。本宮猜測,自在城是借我逍遙宮之力,打擊遮幕山莊,必要時自己再暗下殺手,將慕容一族斬盡殺絕!”

月姬忽然醒悟,想起決戰當晚,碧衣所用的銀澈針。銀澈針,是自在城的獨門暗器。

“為師之所以如此煞費苦心地設局,讓你留在逍遙宮,是因為,你的經歷會讓你比別人更加明白,江湖武林中隻要有人,仇怨殺戮便會不斷,腥風血雨,無從逃避。一個人想要保護自己一生中最珍視的東西,就必須要付出同樣慘重的代價。你隻有留在逍遙宮,才有能力保護你的兒子南風。若非如此,隻怕三年前,你們母子都已在自在城的追殺之下,做瞭刀下鬼瞭。”

“師傅……”月姬一時竟驚得不知該說什麼。

“為師後半生膝下無子,本是孤傢寡人,隻有你這麼一個徒兒,算作慰藉。雖然也曾對你使用些許手段,但為師自問待你不薄。時至今日,為師能夠苦撐三年,已是不易。現在,也已隻剩下不足三個月的壽命瞭。你既已經答應我會掌管逍遙宮,我相信你必會做到。我已將我體內九成的內力都傳給瞭南風,再加上南風的聰慧,他日必成武學奇才,你大可免除後顧之憂。為師會在三個月之內將逍遙宮的事物一一交付與你,若你有心,今後要多多持重,掌管好逍遙宮才是。”

……

思緒久久回轉,月姬閉上沉重的雙眼。

如今,她儼然已經是南方勢力最大的魔教逍遙宮的一宮之主。這十年間,有多少門派興起,就有多少門派一夜之間化作傾覆。可是,逍遙宮卻依舊在南方聲勢不倒。她不得不承認,師父說過的話,有一句是極正確的。隻要有人,江湖武林中仇怨殺戮便會不斷,而想要保護自己一生中最珍視的東西,必須要付出同等慘重的代價。

為瞭保住她的兒子,她成為一宮之主,操持逍遙宮大小事務,十年就這麼輕輕巧巧地過去。在這期間,多少次大風大浪,與自在城的經年周旋,在她的掌中都一一化解。她的手腕令武林各方勢力不得不對她心生矚目。人們不知道這位月姬是從何而來,隻知道她是逍遙子的徒弟,還有一個聰慧絕頂的兒子。人們隻知道她有著美艷絕倫的相貌,是巾幗的紅顏,紅粉中的女雄。

江湖中對她的傳言很多,或褒或貶,或贊如白雪或唾如棄履。

可是,於她而言,都不過如腳下塵埃一般無足輕重。

因為,無論她是別人眼中的誰,在她自己看來,她都隻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女子,一個平凡的母親。

一名屬下走進大殿,月姬雖閉著眼睛,卻揮手讓來人近前。“說罷。”

“稟宮主,影子谷的事情,已經有瞭眉目。果然不出您所料,血麒麟現身影子谷的傳聞,乃是自在城的陰謀。不過,此番我們逍遙宮被派去的弟兄,全都折瞭在影子谷。”

“哦。這個自在城城主,還是那副唯恐天下不亂的孩子脾氣啊。”月姬睜開眼睛,不由一笑。

這個少年與她鬥瞭十年之久。十年來他的心計至深沉,城府之狠絕,隨著他的成長愈甚,月姬可是親見的。她也從未曾小覷瞭這位自在城主。“既然如此,那就依計劃行事。讓金衣速速來見本宮。”

一個矯健的紫衣身影飄動在園中湖畔,那人揮動著手中長劍,俊美的武姿在湖面上投下倒影,宛若遊龍。

劍氣在空氣中流轉,隨著那矯健身影的一擊,在湖面上激起瞭數丈高的水花竟然是催風劍中的催風破日。

那身影收瞭劍,看著自己的雙手,兀自在湖畔出神。

自己的武功自從逍遙子死後就一直進步神速。包括催風劍,他已修習瞭八大門派的多種功夫。邪門歪道的武功,母親是從不許自己碰的。隻是,不知道為什麼,兒時希望自己能夠成為蓋世的武功高手,現在做到瞭,卻忽然變得茫然。

“累瞭麼?”一個明麗的身影出現在他身側,拿出袖中絲巾,為他拭汗。

紫衣身影沒有說話,隻是接過那絲巾。

“風兒,你的功夫越來越好瞭。隻怕,與當年你的父親相比,你還要出其右。”為著自己孩兒今日在武學上的成就,月姬很是開心。

卓南風靜靜地看著母親在他面前踱著步,她的臉上仍是一臉的柔和。

“風兒,你的生日就要到瞭,今年母親為你準備瞭一個驚喜。來。”月姬拉起南風的手,侍從跟在他們身後,一行向園後走去。

他們來到一座建築前面。月姬打開房門。“你看,這是我特意命人為你建的秋風小築。裡面的擺設,和當年遮幕山莊的一模一樣。你喜歡麼?”

卓南風的眼前一亮,卻又立即黯淡瞭下去。他的聲音冷冷的:“母親,以後莫要再做這樣無趣的事情瞭。”

說畢,他轉身,獨自走瞭出去。

看著那淡淡的背影,月姬無奈地嘆氣。

這些年來,她的兒子變得越來越內斂。他冷傲、孤僻,不願與人親近,有些時候,他幾乎整天不說一句話。她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他開心起來。

卓南風在園子裡漫無目地地走著,處處都是旖旎的春光,園子裡百花競艷,可他竟不知該到哪裡去。走瞭許久,又來到大殿的側室,卻看到母親和屬下們議事的身影。母親如此忙碌,何嘗不是為瞭自己。

轉身走出大殿,卻又來到那座秋風小築。

走進房間,他不由地嘗試著去找尋兒時的記憶。看著那一事一物,擺設的與多年前別無二致,他的心莫名地動容。

幡然醒悟。這麼多年來,其實,他從來都沒有將母親為自己所付出的所有放在心上,他也從來沒有真正地將逍遙宮當做是自己的傢。仿佛他已經度過的歲月,從他七歲那一年就產生瞭斷裂。而在這種分裂之中,他看不清楚自己。

可是,眨眼之間,這裡,卻成瞭他生活瞭十三年的地方。在這裡他是少宮主,他已經易名卓南風,每日錦衣玉食,有一堆人服侍。這裡的園子很大,卻隻有他和母親兩個人居住。他時常覺得孤寂莫名,唯有借鉆研武學秘籍來排遣。

雖然孤寂,然而,在逍遙宮,他才真正和母親有瞭自由、溫馨的時光,再也沒有人敢對他白眼相待,毋論其他。這種時光,遠遠要比在遮幕山莊之時要好的多,不是麼?

假如十三年前,遮幕山莊沒有被逍遙子夷為平地,如今的他,又該是怎樣的光景?也許,他已經習慣於用母親來當作接口,逃避自己的內心。

走到書案旁,卓南風自己硯瞭墨,拿起毛筆。

將畫畫完,他的心情也暢快幾分,欣然地放下筆,走出房門,進瞭園子。遠遠卻看見金衣使從前殿出來。

“參見少宮主。”

“嗯。”南風微微點頭。看到金衣手中的令牌,微微揚眉。

“哦。屬下剛剛奉命前往影子谷去調查有關自在城的事情。”

自在城?想起逍遙子當年說過的話,遮幕山莊的慘敗,也有自在城的一份功勞。那自在城的城主曾揚言要將遮幕山莊的後人全都斬盡殺絕,這其中,也包括自己吧。聽聞,自在城的城主年紀比自己大不瞭幾歲。而這些年,母親的大多數時間,都是在和他鬥心鬥智。

“你把令牌留下,告訴母親,就說,我要出去散散心,順便將影子谷的事情瞭結。請她保重身體,勿要掛念。”聲音依舊是清冷的。

卓南風說畢,拿過令牌,徑自去瞭。

隻留下金衣愕然地呆在原地。少宮主他不是……一向素來不過問宮中事務的麼,如今這是?

月姬聞訊匆匆地趕來,推門進入秋風小築,卻發現書案上,赫然留著一幅畫。看到那幅畫,她又驚又喜。

那是南風留下的一幅丹青。畫中的女子容顏美麗,面容上帶著笑意,寫滿瞭幸福,而那面容英俊的男子則輕輕地擁著她站在花樹下,眼中盡是愛意。

那女子,正是月姬;男子,卻是慕容楓。

卻說慕容燕和司空毓兒那日一早出門張貼尋人告示後,收拾好行裝,走出客棧,將預先買好的馬匹讓店小二牽瞭來,便出瞭門,向影子谷進發。二人走後不久,慕容筠玉扶著方柔,神色匆匆地走進瞭日升客棧。

客棧的老板正在櫃臺算賬。見到二人進來,忙問:“二位是要住宿,還是要用飯?”

“我們不住宿,也不用飯,我們,找人”方柔開瞭口。

“找人?”那老板遲疑瞭一下。

慕容筠玉忙將尋人啟事遞給老板。那老板看瞭,不由的驚道:“原來你們就是二樓那位客人一直要找的人呀!哎呀呀,真是無巧不成書。”

方柔一顆心都要跳瞭出來。

“老板,那請問二樓的客人現在在哪?”想到馬上就要見到自己的生身父親,慕容筠玉激動不已。

“這,真是不巧。今日一大早,他們二人剛好出遠門去做買賣去瞭。”

“二人?”方柔和筠玉立刻黯然。

那老板見狀,將方柔和慕容筠玉二人讓至一張桌子旁坐下,說道:“說起來,這位客人真的是一片情深。他為瞭找你們,整整在這揚州城一呆就是七年。這些年來,他帶著一個小姑娘東奔西跑,處處招攬抓賊、押貨這樣的生意,日子過的很不容易。早先他來投宿,我見他可憐,就將那樓上最東邊的兩間房子給他們住。那裡位置雖然偏瞭點,卻十分清靜,他也不是個愛熱鬧的人,隻是心心念念地要找到你們。敢問,你們是他的”

“他是我爹,是我父親。這位是我母親!”慕容筠玉激動地說出聲。方柔已經是熱淚盈眶,原來,他一直都在揚州城!七年之中,他們竟然就這樣白白地錯過!怎會是如此地近在咫尺,又遠在天涯?

慕容筠玉一時又道:“掌櫃,你方才說我爹他還帶著一個女孩子?”

方柔一震,面上露出瞭復雜的神色。

筠玉見到母親如此,忙道:“母親,我們這就去找父親。見瞭面,一切就都清楚瞭。”

“兩位不可。”掌櫃急忙勸阻。“夫人有所不知,此次慕容公子和那姑娘去的是一個叫影子谷的地方。那裡極為兇險,沒有武功的人萬萬去不得!數月前,王五的哥哥王三去影子谷去尋寶,就從此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這次他們二人就是揭瞭榜文去替王五找尋哥哥的屍首的。”

方柔聽瞭心中又驚又駭。他們竟去瞭如此危險的地方。一想到七年中他們生活得如此艱辛,不由地一陣難過,眼淚又落瞭下來。思量瞭片刻,方柔堅定地道:

“筠玉,去收拾東西,我們這就出發,去影子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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