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如此傾心

作者:紫雲紓 字數:5533

這個客官有點奇怪……

餛飩攤檔上的老板是個年輕的小夥,夜色已經漸深,倚靠在貨架上,他不由地打著呵欠……

“客官慢走!”送著兩個客官,回頭看著僅剩的幾個散客,小夥子又拿起抹佈走向桌邊。

用眼睛瞅瞭瞅最角落處的那個客人,這小夥眼神中透著不解:黃昏時來的這個客官,好生奇怪!一個人來,點瞭一碗餛飩,卻擺瞭兩雙筷子。這不,另一邊的位子上空著,卻也擺上瞭雙筷子。點瞭卻不吃,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裡,看著餛飩出神……這都已經幾個時辰瞭。

“老板,來碗餛飩!”一個俊朗的少年走到一處桌邊,將手中寶劍放在桌上。

“噯,好嘞!客官,您來的真是時候,再晚點,我這餛飩可就賣完瞭!”餛飩老板笑道。

慕容筠玉坐的位置正與那白衣公子背對著,兩人均絲毫未留意到身後的人。

那餛飩老板將碗端上來,招呼筠玉慢慢用,自己就又去忙瞭。

這時桌上的客人紛紛離去,隻剩下那白衣公子和慕容筠玉二人。筠玉拿出包袱中的芝麻燒餅,津津有味地吃瞭起來。

未幾,用完飯,慕容筠玉正要拿出銀子付錢,卻不想身後一個聲音響起:“老板,不用找瞭。”

他這才註意到身後還坐著一個人。那人一襲白衫,手持紅玉短簫,站起身,徑直走向街道,背影即將融入街頭的黑暗之中……

“白兄弟!”慕容筠玉大驚,欣喜萬分,立刻站起身,叫住那人。

那人定住瞭。隻是一瞬,很快,他急急向黑暗中走去……

“我也不用找瞭!”慕容筠玉匆忙將錢留在桌上,追瞭上去。

“哎……”隻留下餛飩老板大眼瞪小眼地看著兩人的背影,莫名其妙。

慕容筠玉追上他,便緊緊跟在他身後,卻不說話。

看著白兄弟瘦弱的身影和腳後跟,慕容筠玉興致盎然。

兩人即將行至街尾,前面的白衣公子終於停住瞭匆忙的腳步,轉過身,看著慕容筠玉冷聲道:

“不要再跟著我瞭。我曾要殺你,你跟著我做什麼?”

“我以為你會裝作不認得我。”慕容筠玉笑著輕聲道。沒來由的,見到他,竟覺得十分高興。

白衣公子沉默不語。

“白兄弟,我相信,當日你要殺我,定是有逼不得已的苦衷。你若真要殺我,剛才我叫你時,你就已經拔刀相向瞭!哈哈!”慕容筠玉朗聲笑道。

司空毓兒看著面前的少年,數日未見,他竟似又英俊挺拔瞭一些,隻是皮膚略顯黝黑,為瞭重建遮幕山莊,近來他一定吃瞭不少苦吧?

司空毓兒按捺下心中的動容,面上故作平靜。

燕大哥,你一定也十分想念筠玉吧,所以,方才冥冥之中,才會讓筠玉來到這餛飩鋪上,與你僅有數步之遙……

司空毓兒轉過身,緩步向前。慕容筠玉笑著走至她身邊,這樣兩人便並排同行瞭。

“你走吧,我們今天從未曾見過。”司空毓兒冷聲道。

當日她將那些東西送到遮幕山莊,確實是由於事出緊急,為瞭將筠玉等人逼下麒麟山,她隻得狠心如此。本以為能嚇退他們,卻不想筠玉竟是如此無懼頑固之人。當然,這其中也有另一重考慮……方柔嫂嫂臨終前所說的話仍舊如在耳邊,她希望能依方柔遺願,讓筠玉遠離江湖,一生無虞

自從影子谷和燕大哥分別以來,司空毓兒便覺得自己仿佛突歷滄桑,就連心境也要老去瞭。如今自己已經做出最無奈的選擇,註定瞭不能置身事外,那麼筠玉若能遠離,豈非幸事?隻是,燕大哥心中的重建傢園的大業……很可能,從此要湮沒無聞瞭。毋論其他,言及這份大業,這份擔子,筠玉能夠挑的起來麼?

他不過才十七歲。

可是麒麟山頭那一戰,似乎更加堅定瞭筠玉沿著傢人留下的道路走下去的信念……他是那麼年輕沖動,毅然決然地選擇瞭闖下去,絲毫不怕未來可能會發生的敵對與仇殺……

也許,他面前的道路,隻能由他自己選擇。

司空毓兒這麼想著,喁喁前行。

“見瞭就是見瞭,為何要說不曾見過呢!你可知道,茫茫人海中兩人人能夠相遇,是多大的緣分!”慕容筠玉想要調和一下氣氛,一時笑道。

可是看著司空毓兒冰冷的側臉,一時忙斂瞭笑容道:“白兄弟,方才你肯如此說,這說明你並不想與我為敵。”

司空毓兒抬頭看著筠玉。“即便如此,也改變不瞭我們是敵人的立場。”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逍遙宮的人。白兄弟,我隻想勸你一句,逍遙宮是武林人士眼中的第一號公敵,從建立以來就殺戮無數,罪愆難贖。你我相交雖淺,但筠玉以為,你並非奸惡宵小之徒,為何不肯棄暗投明,脫離逍遙宮,投身正道呢!”慕容筠玉誠摯地說著這番話,心中卻不由地想起瞭另一個人,卓南風。

他所遇到的這兩個人,論武功,都是逍遙宮的高手,性情卻都並非江湖傳言的那般冷酷無情,殘忍嗜殺……

司空毓兒看著筠玉,輕笑出聲。

“白兄弟,你笑什麼?”慕容筠玉訝然。

“如果有一天,你我必須以死相搏,你還會說這樣的話麼?”司空毓兒依舊笑著道,聲音中卻帶著一份冷漠。

看著白兄弟淺淺的笑容,慕容筠玉心中緩緩升起瞭一個奇異的念頭。為何,他的笑容如此熟悉,竟像是在那裡見到過一般?

“為何我總覺得……我們仿佛已經認識瞭很久一般?”慕容筠玉並沒有回答他的話,反而問道。

“夠瞭。今日你我言盡於此,後會無期!”

自己仍被自在城追襲,在此處與筠玉多說無益。司空毓兒說畢,縱身躍上街道一旁的屋頂,身影消失在簷間不見。

看著空蕩蕩的屋頂,慕容筠玉無奈地搖搖頭,縱身一躍,追上屋頂。

兩人不知在屋頂追逐瞭有多久,司空毓兒驚異地發現,筠玉的輕功和武功有瞭令人難以置信的進步,自己掉以輕心,竟被他給追瞭上來。

司空毓兒心頭一陣急切,如今自己仍在自在城的追殺之中,筠玉若是一直跟著自己,定會給他引來麻煩,必須要想個辦法,將他甩開才好……

慕容筠玉嘴邊蕩起一陣笑意,自從學會瞭催風訣,自己的內力確實大大精進,施展起流雲凌幻術就更加的得心應手。看著前面那道倉促的如同在逃跑般的身影,他唇邊的弧度更深瞭。

這個白兄弟的行蹤神秘異常,每次見到自己都似乎在遮掩著什麼,幾次出手都未曾取自己性命,

也許這其中真的有著什麼秘密……

兩人追逐之間,竟已來到城外。樹林之內,慕容筠玉依然窮追不舍。抓住一支斜斜的樹枝,司空

毓兒終於停下身形,怒聲向筠玉道:“若你再跟著我,莫怪我出手狠毒!”

慕容筠玉這時也立在林間,吃定這個白兄弟不會對自己下狠手,於是依舊笑道:“白兄弟,你要殺早就動手瞭,何必等到現在!”

司空毓兒一時氣結。牙間一咬,手持紅玉短簫,便向筠玉襲來!

慕容筠玉見瞭,笑著一掌相接,兩人瞬間已過瞭數招,司空毓兒神色未變,慕容筠玉卻暗自心驚。這個白兄弟出招漸快漸狠,竟真像是殺意已動,難道……他果真要動手?正在想著,一個不留神,胸前便已受瞭一掌……

“哎呦!”慕容筠玉扶住胸口,故作大聲呻吟道:“你來真的啊!”

方才那掌確實不輕,但是自己還能受得住。

那“白兄弟”神色一變,卻仍未停下襲來的掌力。慕容筠玉登時心驚,大叫一聲,倒在地上。

看著面前突然倒下的慕容筠玉,司空毓兒頓時慌瞭神,他的內力現時並不低,為何如此不濟?

收回右掌,司空毓兒呆住,遠遠地站著看著地上的筠玉,遲疑著要不要上前。

那是燕大哥唯一的孩子!終於,擔憂壓倒一切,司空毓兒走過去,俯下身去,忙將筠玉扶起,並伸手探向他的鼻息,卻驚異地發現,氣息全無……

“你怎麼樣?你快醒醒!筠玉!”司空毓兒頓時慌瞭神,不經意叫出瞭他的名字。

這廂筠玉聽到白兄弟輕喚自己的名字,心中暗笑,小心地微睜著眼睛,偷看著“白兄弟”的反應。

司空毓兒看著筠玉,忽然覺得不太對勁,又看看筠玉的神色微動,始知受騙。頓時將慕容筠玉重重地丟在地上,轉身要走。

慕容筠玉見狀,急忙睜開眼睛,一把抓住司空毓兒的胳膊。

“你……你抓著我做什麼!”司空毓兒掙脫不開,怒聲道。

“有些問題,我一直想問個明白。白兄弟,隻要你告訴我真相,我就松手!”筠玉笑嘻嘻地道。

司空毓兒忽然站住,轉過身看著慕容筠玉。隻是神情有些……異樣。

慕容筠玉看著面前的白兄弟,卻見眼前寒光一閃,驚駭異常。

隻見白兄弟衣袖間忽然飛出數隻透骨銀針,破風向自己襲來

番外之柴雨霏真心難求(二)

再次幽嘆一聲,柴雨霏起身遠望向小樓外的遠山……

這裡風景很美,是幽居的勝地,卓南風對自己已是仁至義盡。

可是,為什麼,她的心裡卻在勾勒著另一個人的模樣,如果,他能這般對待自己……

她不是對卓南風毫無感激之心,所以,她謹小慎微地留在秋心小築,無聲地安排卓南風的飲食起居。雖然她知道夫妻的分定是假,可是她所能做的,僅此而已。

她感恩,隻是,在她的心裡,始終另系死結……

多年以後,每每想到那七天必須要喝下他的血才能活命的日子,千雨霏便覺身體要被撕裂一般的痛楚。她本以為自己可以麻木的活下去,被幽閉在這精絕的自在城內,直到自己死去的那一天……

她一度曾想過要逃跑,一次一次,她赤足奔跑在自在城內冰涼的石板之上,從一道道厚重的大門中穿過,卻在如同迷宮一般的建築中漸漸迷失,再也找不到方向……一次次,她被黑衣武士抓回,送回那間小築。

終於她知道一切是徒然。沒有那個人的命令,她此生註定瞭難以逃脫這裡。

她住的地方不被人幹擾,卻是座高樓。在那裡她可以看到自在城的大部分建築,在小築頂層的一扇窗前,她看著他的身影一次次出現在園中,廊下,石徑上經過……

春去秋來,一年又一年,她看著他的身影漸漸高大起來,越來越英挺的身影,穿梭在城中各處不無精明地處理著自在城的各項事務。而自己也終於不再是那個稚氣未脫的女孩,搖身一變成為娉婷的少女。

她看著他殺人,命人殺人,她閉上眼睛都可以想像到每一天自在城外有多少生命會因為他的一句話而死去。他不準自己再姓千,卻是毅然命自己姓柴。她呆在自在城的歲月,他很少來見自己,幾乎對自己不聞不問。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聽到他的寢宮開始夜夜笙歌,她開始看見許多衣著艷麗華貴的女子在他的懷中競相爭寵,當看著她們競相對那個面具下的男子投懷送抱的時候,她的心竟開始隱隱作痛。

他救瞭自己,是的,可是為什麼活著的自己會是如此痛苦……

然而他從來沒有薄待她。在自在城中,她的吃穿用度都是最華貴奢侈的,所有的人都稱自己小姐,一年中他偶爾也會來上一次兩次。然而他總是坐下聽自己彈上一曲琵琶,有時話也不曾說幾句就走瞭。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竟開始盼望著他的到來。她也曾經想過要為父母報仇,在他的茶水中下毒,在袖中暗藏匕首,可是每每面對他時,她卻驚恐地發現,自己卻下不瞭手,這是一種多麼可怕的境地啊,她幾乎快要被折磨瘋瞭……

終於有一天,他來瞭。

一曲但終,他還是要走。就在他起身的時候,這次她拋開所有,放下手中的琵琶,沖上前去,從身後緊緊地抱住他。

“不要走!”千雨霏低低的說著,如同是在乞求般。“我可以放棄仇恨,隻求能夠與你終生廝守,幽居在這自在城之內,再也不會想要逃脫瞭!”

他依舊戴著鬼面。見到他的舉動,他輕輕地轉過身來,透過面具看著自己。

千雨霏站起身,面帶羞澀地將手伸向腰間的衣帶,輕輕褪去自己的衣衫,將自己毫無保留地呈現給面前的男子……

他似乎是未曾想到自己會如此,可是片刻,他便轉身,疾步走向門邊。

“不要走!”柴雨霏依舊追上去,從身後緊緊地抱住他的腰身。

“你想要的,我給不瞭你。”看著門外的夜色,柴少康喟然一嘆。

“隻要你願意,你可以!我已經失去瞭所有,隻剩下你在我瀕死之際給我的一點溫暖!求求你,不要把這點溫暖也帶走!”

“我不能。”他說的果決。

“為什麼!我不相信!”千雨霏淚如泉湧:“那你為什麼你當初要救我!為什麼你眼睜睜地看著我的母親死在那裡,卻不親自動手殺瞭我!你不過是替你柴傢報仇,為什麼不報的幹幹凈凈!我情願你當初殺瞭我,殺瞭我!”

柴少康轉過瞭身。

千雨霏抬起頭看著那雙眼睛,伸出手去,想要把那幅面具摘下來,看看他真實的模樣……那副她曾在心中勾勒過千次萬次的模樣……

就在她的手觸及到那張面具的時候,他的手伸瞭過來,將她的手輕輕推開。

“當初救你,是因為,在我年幼的時候,我也曾和你一樣,奮不顧身地去救我的母親!忘記今晚吧。”

說畢,柴少康緩轉身,離開小閣,和他來時一樣的悄無聲息。

“你明明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為什麼就是不肯回過頭來看看我!”千雨霏對著那個身影大喊。

背影。又是背影。每次,他總是給自己留下一個背影。哈哈哈……

柴雨霏憤怒地將桌上的琵琶摔得粉碎,琴弦崩然斷裂,發出刺耳的聲響……

徒勞而已,琵琶碎瞭,他會再給自己送新的來,可是,琵琶碎瞭可以換上新的弦骨,心碎瞭也可以重新拼接在一處麼?暗笑自己的愚蠢,明明知道得不到他的心,卻依舊心志不渝……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如此對我?”柴雨霏伏在案上,心碎欲絕。

……

十年後,她的等待卻換來瞭他命人將自己遠嫁的消息……

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笑瞭。

她笑的是那麼的歇斯底裡,以至於讓面前的他有些摸不透瞭。

“妹妹?!我算是你哪門子的妹妹!可笑,真真是可笑!”柴雨霏笑瞭。

看著面前禮單上的嫁妝,她笑的愴然。

“好大的排場!好大的手筆!可是你比誰都清楚,我不姓柴,我姓千!”

柴少康一言不發。

“你這是要做什麼?要我去為你監視逍遙宮的一舉一動,來償贖你救我的恩情麼!”將禮單撕得粉碎,柴雨霏忽然憤怒的指著柴少康大喊。

“我並無此意。你陪我在這座孤城守瞭這麼多年,在我的心底,對你一直有著一份手足之情,這是你應得的。”柴少康忽然扔出這麼一句。

“哈哈哈……哈哈哈!怎麼,城主大人今日才想起你我之間的情分瞭!你連逢場作戲的資格都不肯給我,竟要這麼快就要將我拒之於自在城之外瞭麼?”柴雨霏語氣中帶著諷刺。

不顧柴雨霏的嗤笑,柴少康淡淡地道:“我知道你恨我。我曾經和卓南風交過手,雖然他不是我的對手,可是卻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男人。好好活著,不僅是為瞭你的親人,還是為瞭你恨的人。”扔下這句話,他決然而去。

“柴少康,我恨你!”沖著那個背影,柴雨霏痛苦地將桌上的首飾玉器掀翻在地,任憑它們被摔的粉碎。

……

幽幽地起身,看著面前平靜的湖面,柴雨霏忽然將懷中的琵琶擲向湖心。

罷、罷、罷,從今以後,她與他再無恩義,隻剩下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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