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皇城。
慈寧殿。
“母後,今日難得乾弟也在,天色尚早,就讓他留下,陪您用過膳再回去吧。”趙應天(字玄德)與趙應乾對視瞭一眼,面上帶著淡淡的笑意,對陳太後恭恭敬敬地說道。
陳太後今日十分高興,點點頭。
“母後,兒臣尚有政務需要處理,這就要回禦書房和幾位大人議事,稍後再陪母後和乾弟用膳。”趙應天再次恭敬地起身稟退,隻是這次,神情中有著令人難以察覺的冷淡。
“好。你去吧。”陳太後擺手道。
趙應乾看著皇兄,又看看母後,隻覺奇怪,卻又說不出是哪裡,隻得作罷。
送趙應天離去後,趙應乾回去照看母後,陳太後卻忽然笑著道:“乾兒,你隨我去禦花園走走吧。”
“好啊,母後。我們已經很久沒有一起散步走走瞭。”趙應乾扶著陳太後,吩咐下去,命婢女拿來披風,又親自為陳太後穿上,便一齊往禦花園走來。
這一日的陽光很好,為清冷的冬日,平添一絲暖意。
而此時此刻,德喜公公和一身宮娥打扮的小蝶正侯在禦花園的過道裡。一時兩人遠遠地瞧見一行隊伍浩浩蕩蕩朝這邊走來,為首的,正是趙應乾和陳太後。
“瞧見瞭沒,那就是陳太後!咱們王爺的母親。”德喜向小蝶努努嘴。
“德喜公公,那就是王爺的母親?”小蝶睜大瞭雙眼,探出身去,透過掩映的花樹,想要看得仔細一些,卻被德喜一把拉住。
“快!快!閑人回避。”德喜如臨大敵一般,拉住小蝶,遠遠地退開,躲進花叢裡。
“德喜公公,我……我還沒看清楚呢!”小蝶嚷出聲,卻被德喜捂住嘴。
“輕點聲,我的小姑奶奶!我今日答應帶你來皇宮開開眼界的時候是怎麼說的,在宮裡要謹言慎行,一不留神,是要掉腦袋的!更何況,你今日悄悄跟來,王爺都不知道。萬一闖下大禍,驚瞭鳳駕,就是王爺,也沒法保你!”德喜嚴肅地道。
“哦。”小蝶聽瞭,心中也是十分懼怕,忙屏息凝神,等那人隊過去。
待到那隊人浩浩蕩蕩地過去瞭,小蝶這才敢出聲。
“哇,王爺的母親好年輕啊……”小蝶忍不住贊嘆。
德喜笑瞭:“傻丫頭,太後今年已經四十有五,此刻她看著那麼年輕,那是因為她保養有道。”
小蝶詫異,絞著手指頭道:“天哪,四十五歲!等到我四十五歲的時候,一定又老又醜,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麼鬼樣子呢。”到時候,她會不會醜的……連小王爺都嫌棄瞭呢?心裡一下子充滿瞭對容顏衰老的恐懼。
“小蝶不怕,還有德喜公公在呢!咱傢可是在宮裡伺候多年的老人瞭,若不是為瞭咱們的楚淮王爺,也不會出瞭宮。等今兒個回去,我來親自教你如何保養。一準兒啊,讓咱們小蝶,人見人愛,青春永駐!”德喜摸摸小蝶的腦袋。
小蝶看著德喜那得意的的樣子,“撲哧”笑出聲來。
卻說陳太後走著走著,忽然停住,命身後的眾人都退瞭,隻留下趙應乾在身邊伺候。
“母後今日,心情不錯。孩兒已經好久沒有見過母親如此高興瞭。”趙應乾笑道。
一陣風吹過,陳太後轉身,看見趙應乾前襟的披風領子亂瞭,伸手去扶正,然後才笑道:“有你陪著我,母後當然開心瞭。”
趙應乾低頭看著母親,猶疑片刻,繼而道:“這是孩兒的不是。皇兄平日裡日理萬機,孩兒又沒能時時在母親跟前伺候,是孩兒有失孝德。”
陳皇後聽瞭,正色道:“乾兒,你這說的是什麼話。你是母後最疼愛的兒子,在政務上,你也沒少為你皇兄出力。這大宋江山,你南北奔波,也沒少為他辛苦。”言語間,很是為趙應乾鳴不平。
趙應乾更覺古怪,不由低喚瞭一聲:“母後。”
陳太後察覺自己失言,頓瞭一頓。往前走瞭兩步,卻又道:“如今的大宋朝廷,黨爭不斷,官員腐敗,邊陲又有強敵虎視眈眈,趙氏江山,岌岌可危,這都是因為你的皇兄,才德有失……”
“母後!”趙應乾驚呆瞭,他萬萬想不到,自己一向最親近最敬愛的母後,竟當著自己的面,說
哥哥的不是,更何況,自己的哥哥,乃是當今天子。
趙應乾看著陳太後,心中說不出的難受:“母後,您……您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我知道您從小都更疼愛孩兒,可是……”
陳太後思量瞭片刻,復又抬起頭,直直地看向趙應乾,打斷他的話:“乾兒,母親問你,如果有一日,為瞭趙氏江山能夠維系,你敢不敢,擔起這個重任,挑起這萬裡江山?!”
趙應乾隻覺耳際響過一道悶雷,呆立在當場。
母後她居然……
趙應乾飛快地打掉自己心中的想法,從袖中取出一塊晶瑩剔透的白色玉佩,放在母親的手中,緩緩道:“母後,這種大逆不道的話,您以後不要再說瞭。這玉佩,是孩兒送您的新年賀禮。孩兒這就回去瞭。”
說畢,趙應乾轉身,疾步走出禦花園,徑直向侯在禦花園外的德喜處而去。
“乾兒!”陳太後心中一急,匆忙追瞭過去。立在遠處的宮娥見到楚淮王忽然離去,又看到陳太後如此,俱是十分奇怪。
“太後娘娘!”眾人心中雖然奇怪,卻也隻能跟瞭上來,與陳太後保持數尺的距離。
德喜與小蝶將這一切都瞧在眼中,卻也是不知何故。德喜見到趙應乾陰沉著臉色走過來,心中生疑,卻未及多問。
“王爺。”德喜與小蝶匆忙俯身施禮。
“回府。”一聲吩咐,趙應乾心事滿懷,便要起身前行。絲毫未察覺跟在德喜身後的,是小蝶。
陳太後追瞭上來,見到趙應乾要走,匆忙加緊瞭腳步,走到瞭跟前,卻腳下失足一軟,不慎向前跌去!
眾人一見,俱是大驚失色。“太後!”宮娥們驚呼聲四起。
趙應乾聽到驚呼,匆忙回身,看到陳太後將要跌倒,大驚失色。
小蝶本跟在得喜身後,陳太後距離小蝶最近。小蝶回身眼看著她就要跌倒,匆忙上前一步,將她抱進懷裡,扶穩。
陳太後站穩瞭腳跟,這才瞧清楚扶自己的人。
小蝶方才不曾看清楚陳太後的模樣,這次近瞭些,不由地睜大瞭眼睛,直直地瞧向太後。
豈料,陳太後看著小蝶,忽然神色大變!
她的臉一下子變得蒼白,眼中充滿瞭驚恐,看著小蝶,如同見瞭鬼一般,口中連連道:“玉兒,玉兒,是你……你回來找我報仇瞭麼?!”
小蝶聽得真真切切,驚呆在原地,手足無措。
“小蝶!”趙應乾這才看清楚是小蝶。
德喜,還有一眾宮娥太監,不知何故,都驚呆在原地。
陳太後口中喚著“玉兒”,卻忽然猛烈地喘息起來,仿佛被什麼窒住瞭呼吸,片刻便被嚇昏瞭過去,倒在小蝶懷裡,不省人事。
“太後!太後!”見到陳太後昏瞭過去,所有的人都被嚇住瞭,一時手忙腳亂,都上來扶。趙應乾匆忙將陳太後擁在懷裡,急聲喊道:“傳太醫!快去傳太醫!”
小蝶嚇壞瞭,睜大著眼睛,呆在原地,看著大傢亂作一團,嚇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一動也不敢動。
“德喜,你火速帶小蝶回府!”趙應乾當機立斷,對德喜道。
德喜也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數給嚇住瞭,匆忙回應:“是!”一時顧不得許多,一把拉起小蝶,便往出宮門的方向奔去。
幸而事態尚未擴大,德喜帶著小蝶上瞭馬車,不敢停留,便匆匆趕出道道宮門。所幸走的及時,沿途並沒有侍衛阻攔。馬車一氣來到十裡長街,繼續前行,離宮門越來越遠……
“德喜公公,我是不是,闖禍瞭!”小蝶驚恐萬分,顫抖著聲音,緊抓住正坐在身邊的德喜的手問道。
“好孩子,別怕。有王爺在,一定不會有事的。”德喜安慰她道。可實際上,驚擾太後鳳駕,乃是誅連九族的大罪,這次事出突然,就連他也不知,後面會發生何事。一時右眼老跳,跳的他心裡更加慌亂瞭。
天色漸漸暗瞭下來。
不知走瞭多久,德喜隻覺這次回府的路途似乎十分遙遠,便向前面簾外的馬夫喊道:“怎麼這麼久還未到楚淮王府?”
可是,並沒有人回應。
德喜和小蝶正覺得奇怪之際,隻聽得馬兒似乎受什麼瞭驚嚇,幾聲嘶鳴之後,馬車突然加速地奔跑!
德喜大驚,隻覺不對,掀起車簾,竟然發現,前面的駕座,居然空空如也!
馬兒受瞭驚,在路上橫沖直撞,德喜驚懼萬分,卻不知何故,隻得上前坐上前,想要去控制受驚瞭的馬兒。
德喜這才發現,馬車已經來到一個十分冷僻的地方,四下裡空無人煙,隻有一些廢棄的舊屋。
忽然,一陣利器破空的呼嘯聲響起,德喜抬頭看去,卻看見十幾個黑衣蒙面人,破空而來,手持明晃晃的刀劍,向自己和這輛馬車,沖殺而來!
是夜。
一輛毫不起眼的陳舊的馬車,行駛在汴都的街道上,駛過一個又一個偏僻的胡同,最終來到城西一座院落。
幾名黑衣人下瞭車,走進院落。
兩名大漢聽到動靜,從院裡迎瞭出來,一個回頭,向屋內發出暗語,嘴裡說的,卻是金國語言。另一個將馬車迎瞭進來。
他們看似漢人,卻是經過喬裝打扮的金國人。
那兩名大漢來到馬車旁,打開車門,看見裡面擺著的那口黑漆漆的棺材,忙向裡間回話。
這時,裡間走出來一位體格健碩,身形高大,器宇軒昂的青衣男子。此人看去儒雅不凡,相貌英
俊無比,但與身後的男子開談之中,用的也是金國語言。
兩邊的人馬相見,這邊為首的黑衣人見到那男子,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畢恭畢敬地遞給那金國男子,才道:“城主要我們轉告,與閣下的約定,我自在城已經在所約期限內完成。今日就在此
將東西交付閣下,請閣下驗明貨物。”
那人就著月光看瞭信上內容,大致是已完成約定等言,點頭道:“如此甚好。”
那黑衣人將馬車車門打開,將一盞油燈遞給那青衣男子。
那青衣男子走進馬車,推開棺材的蓋子。
看著棺材中的人,他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卻很快不見。
居然是她?他們費盡心思要找的東西,原來竟曾在金國大營中出現,可是誰都沒有意料到,結果竟是這般輾轉。
想不到,她與他的再次見面,竟是在這般情形之下。
棺材中躺著的,是一個面容毓秀的女子,正是日間與德喜匆忙逃離皇宮的小蝶。
那青衣男子將那女子扶起,將她右肩的衣物褪下,頓時,搖曳燈光下,那光潔如玉的肌膚上,現出一幅猙獰的狼首刺青來。
將她的衣物整理好,那男子合上棺材,走下馬車。
“已經驗明,確是我們所要的東西。還請回去告訴你們城主,此次有勞瞭。”又使個眼色,身後的大漢忙上前將備好的賞銀拿給那些黑衣人。
那為首的黑衣人抱拳謝過,一行人徑自離去。
院落中央,那青衣男子似乎陷入沉思,望月不語。
身後的一名大漢問道:“宰相大人,東西我們已經找到,是否即刻趕回國都?”
完顏希尹略作思量,搖頭道:“不。明日一早,我們先折道洛陽。”
那大漢奇怪,又問道:“為什麼不是一路向北而是折道洛陽?那豈不會耽誤更多時日?”
“我們此行的目的,十分機密。這幾日停留在汴都,已經引人懷疑,為免打草驚蛇,我們必須要折道,以掩人耳目。”
“宰相大人果然深謀遠慮。”那大漢不無敬佩地說道。
“明日的事情都打點好瞭麼?”完顏希尹又問。小心部署,處處提防,卻渾然不覺,棺材中的人,並非是他所見過的司空毓兒。
“都已準備好瞭。”
“沒什麼事,大傢都盡早休息吧。”完顏希尹吩咐下去。
第二日,天未蒙蒙亮,一道殯葬的送棺隊伍,便早早地出瞭城。送葬的隊伍,披麻戴孝,哭聲悲切,冥錢漫天。
看到的人,隻道是哪傢不幸,臨近新年,卻有傢人去世,唏噓不已。又有誰會知道,那黑漆漆的棺材中,安放的是一個活人;送葬隊伍中,隱藏著喬裝改扮的金國人;而這整件事的背後,悄然隱藏著一個驚天的秘密。
方靖天和德喜正立在城頭,看著守城的官兵查看過往客商的身份。遠處,那送葬的隊伍正向城下走來。
“究竟是怎麼回事?”方靖天的臉色,如同未明的天色一般陰沉。
“我也不知。昨晚我帶著小蝶匆忙趕回,半路上我被人打昏,等到我醒來的時候,小蝶已經不見瞭!”德喜急的在城樓上走來走去。
“王爺知道瞭麼?”方靖天又問。
“已經派人進宮稟報瞭。這可怎麼辦?!王爺若是知道我居然把小蝶給弄丟瞭,一定會命人將我剝皮抽筋,大刑伺候的!”德喜又急又怕,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怎麼,王爺還未回府?”方靖天奇怪地問道。
“唉,你有所不知,昨日我們回來的時候,發生瞭一件怪事!不對,應該說,打從昨個傍晚,王爺陪著陳太後在禦花園散步起,這事情就一件比一件古怪,樁樁都透著邪乎。”德喜一想起來,就覺得不可思議。
“到底是怎麼回事?”方靖天心中也是十分焦慮。
德喜四下看瞭看,這才對方靖天謹慎地道:“昨個,先是在禦花園,王爺陪著陳太後在園子散步的時候,陳太後一反常態地先是屏退瞭眾人。跟著,陳太後不知對王爺說瞭什麼,王爺臉色大變,當著眾人的面,留下太後一人疾步離開瞭園子。”
方靖天聽瞭,面色大震。難怪就連一貫自視為宮中老人的德喜這次也如臨大敵,涉及宮中秘事,後果可大可小。若事發,又會是成百上千條人命。
“你說,陳太後與咱們王爺,感情向來深厚,王爺對太後也向來是恭孝有佳。王爺如此舉動,前所未有,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德喜怎麼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後來的事,就更奇怪瞭。陳太後見到王爺離開禦花園,便追瞭上來。不慎跌倒的時候,小蝶上前去扶。原本也沒什麼。可是陳太後看到瞭小蝶的臉,卻好像忽然見到瞭鬼一樣,嘴裡面大叫著一個人的名字,就昏瞭過去。王爺當然是十分擔憂,連夜留在宮中照顧,這才命我帶小蝶先行回府。”德喜嘆道。
這一次,方靖天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瞭。“你說,太後昏倒之前,口中叫著的,是誰的名字?”
“好像是個女子的名字,好像叫什麼……玉兒!”
方靖天的手不由地握上瞭自己的腰間的佩劍,越發用力。
“出瞭這件事,我本來就已經被嚇得心驚肉跳的瞭,跟著發生的事,就更嚇人瞭。你說,這馬車明明好好的出瞭宮,走著走著,這馬夫怎麼就忽然不見瞭。等到我看到那些黑衣人出現,自己便被人打昏,小蝶是怎麼被擄走的,我一無所知。再到我醒來的時候,馬車上就剩我自己,這才匆忙回去給你報信求救的。”德喜說到這,依然是心有餘悸。
方靖天眉頭緊皺。
正在那時,那送葬的隊伍走到瞭城下。前面抬棺的八名大漢停瞭下來,隊伍慢瞭下來,守城的官兵開始查看隊伍。那黑漆漆的棺材,從外面看,封得死死的;卻不會有人留意,棺材的下面橫板上,留著許多隱蔽的氣孔。走在最前面的孝子哭的正是很傷心,和守城的侍衛解釋著情況。侍衛一番盤察,並未發現異常,便向城上的方靖天詢問,是否可以放行。
方靖天和德喜見那節婦孝子均是哭得十分哀痛,也並未多想,便揮手放行。
隊伍緩緩啟行,出瞭城門,便往西郊行去。
完顏希尹正一身孝服,走在人群中。回頭看著那座皇城,他眼中的銳利光芒一閃而逝,跟隨著隊伍,漸漸消失在蒼茫的微明天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