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五章

作者:青端 字數:4105

暗衛過於震撼而掉下去的聲音驚醒瞭蕭弄,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在說什麼。

外面那幾個廢物,回頭就打一頓。

嘖……這小雀兒有點手段,挺會迷惑人。

蕭弄略微坐直瞭點,懷疑自己是快被頭疾逼得失心瘋瞭。

鐘宴笙不是小氣巴巴的人,沒有真生氣的時候非常好哄,聽到蕭弄道歉,便原諒瞭他,又覺得這個哥哥是可以要的瞭。

隻是氣氛剛緩和一點,面前的人唇線又突然抿直,他敏感地察覺到蕭弄的不悅,沒忍住小小聲問:“哥哥,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哪有人這麼直接問的。

蕭弄還沒回答,就看到身前清瘦單薄的少年低下腦袋,自言自語似的輕聲說:“我知道你肯定很不喜歡我,但我和你一樣,也是身不由己呀。”

話落到蕭弄耳中,變瞭番意思。

他的眉梢慢慢揚起:“你不是自願的?”

鐘宴笙得到回應,使勁點頭:“當然不是!”

又不是他故意想被抱錯的,現在知道真相瞭,他也在努力想挽救啊。

蕭弄的視線有些模糊,瞇著眼,在那張昏暗中也顯得昳麗惹眼的面容上停留瞭幾瞬。

這小孩兒生得這麼副容貌,若是沒有自保能力,被有心之人覬覦利用太正常瞭。

那些個世傢豪族還是那麼喜歡逼良為娼啊。

鐘宴笙看他若有所思的樣子,心中松瞭口氣。

太好瞭,磕磕巴巴的,好歹是把他的意思透露出來瞭。

他再努力努力,讓對方相信,他無意於爭搶侯府世子的位子,也願意離開就好。

一個被強迫來勾引自己的小美人固然可憐,但蕭弄不是善心泛濫的人。

鐘宴笙的氣息,能讓困擾瞭他十幾年的頭疾舒緩些許,換旁人可能會如獲至寶,但蕭弄枕戈待旦、活在陰謀陽謀中多年,深感看著越是美好無害的東西,越該警惕,以免沉迷進去產生依賴,墜入深淵。

畢竟這種存在,隻會讓人產生軟肋。

因此在鐘宴笙想起做正事,剛想開口問他要不要按按頭時,蕭弄半靠在床上,揚揚下巴,淡淡吩咐:“待著,別動。”

鐘宴笙隻是站在床頭,身上的氣息漫過來,也能很好地緩解頭疾帶來的痛苦瞭。

是不能沉迷,不過偶爾用一用也無妨。

左右他也不會讓人發現這小孩兒還有這種作用。

見蕭弄撥瞭撥眼上的白紗,重新遮住露出的那隻眼,鐘宴笙乖乖閉上嘴。

床上的人中衣散亂,長發也沒梳理,渾身都籠罩著一股疲乏懶倦感,這時候不適合談傢裡的事,會惹人心煩的。

不急,要有耐心。

就是屋裡太暗瞭。

站瞭一會兒後,鐘宴笙有點耐不住瞭。

鐘宴笙平時是朵陰暗的小蘑菇,縮在屋裡不大喜歡動彈,但他更不喜歡這麼暗的環境,幹站著也無聊,探頭瞅瞭眼窗戶上罩著的黑佈,發表一點小小的建議:“哥哥,你想不想跟我做點有趣的事?”

跟他做有趣的事?

蕭弄睜開眼,心裡瞭悟。

開始勾引他瞭。

嗅著近處若有似無的淡淡馨香,蕭弄的心情略微好瞭些,難得有瞭幾分興致,想看看這小孩兒是怎麼勾引人的,靠在床畔托著腦袋,白紗掩映下的俊美容顏在暗處顯得妖異:“哦?”

下一刻,便見面前的少年眼睛亮亮的:“我們出去轉轉吧?我過來的時候出瞭太陽,天色很好,昨天的花園好大,轉一轉說不定能緩解你的頭疼。”

而且他看書上說,長期待在昏暗的屋內,會影響到心境,導致性情古怪,得多曬曬太陽。

鐘宴笙悄咪咪想,哥哥看起來很需要太陽曬曬。

蕭弄保持著好整以暇的姿態,沉默瞭幾瞬。

鐘宴笙沒等到答復,以為自己又不小心惹到瞭他,聲音弱下來:“哥哥?”

蕭弄面不改色:“……可以。”

鐘宴笙便開開心心地去將旁邊的輪椅推過來:“哥哥,要我扶你上來嗎?”

嘰嘰喳喳的,一口一個哥哥,叫得真是越來越熟練瞭。

蕭弄瞥他一眼,略略坐直瞭身體,松松垮垮的裡衣散開,緊實的胸膛若隱若現,在幽暗的光線裡,薄薄的肌肉線條流暢地一路向下,充斥著力量感與美感。

鐘宴笙註意到瞭,盯瞭片刻,伸手過去。

喔?這回是該到正題瞭。

蕭弄眉毛揚瞭下,停下動作,等著小美人投懷送抱。

鐘宴笙伸出手,仔仔細細幫蕭弄掩好瞭裡衣,遮得嚴嚴實實的,還將散落在床尾的外袍拉過來,非常妥帖地披到他身上,嚴肅叮囑:“哥哥,好好穿著衣裳,不要著涼瞭。”

蕭弄:“……”

蕭弄沒要鐘宴笙扶,手臂一撐,動作流暢地坐到瞭輪椅上。

鐘宴笙看著他行雲流水的動作,心裡既愧疚又敬佩。

愧疚於真少爺若是能在侯府,腿或許不會變成這樣,敬佩於他身殘志堅,哪怕都這樣瞭,依舊能如此自如。

地上全是砸碎的瓷片和滾落的擺件,鐘宴笙跑過去先清出條路,才回來推輪椅:“哥哥,我推你出去。”

欲擒故縱麼。

蕭弄帶著點說不出的不爽,冷漠地應瞭聲:“嗯。”

屋外陽光正盛,從昏暗的房間一出來,白晃晃的一片,鐘宴笙不防被刺瞭下眼,下意識閉上眼睛,伸手擋在蕭弄眼前。

暖融融的香氣突然湊近瞭鼻端,蕭弄支肘托腮懶散地靠著輪椅,看著擋在眼前的細長手指,撩瞭下眼皮。

指尖和虎口沒有一點繭子,細皮嫩肉的,恐怕連刀都沒握過。

鐘宴笙做完下意識的動作,想起蕭弄眼上覆著條薄紗,不會被光刺到,又自然地收回手,什麼都沒說,推著輪椅出瞭院子。

展戎容色冷肅地守在外面,聽到動靜,轉頭一看,見到完完整整的鐘宴笙推著蕭弄走瞭出來,臉上頭一次浮出一絲匪夷所思的震驚。

主子頭疾那麼嚴重,還叫他將鐘宴笙帶進院子,把鐘宴笙推進去時,他都覺得這是個死人瞭。

鐘宴笙方才被粗暴地推進院子時有些生氣,不過他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這會兒已經不氣瞭:“勞煩帶我們去昨日的花園轉轉。”

展戎眼神詭異地望向蕭弄。

見蕭弄微微點瞭下頭,展戎勉強維持著冷酷臉色,在前帶路。

從地上爬起來的暗衛們也窸窸窣窣地暗中跟上。

花園離這個院子有點遠。

鐘宴笙自告奮勇推輪椅,推瞭沒一會兒,開始氣喘籲籲。

蕭弄自然聽到他呼吸越來越急促,抱著手坐得悠閑,沒有開口解困。

鐘宴笙也不太好意思說推不動瞭,快要力竭時,前方又一道坎兒,他力道軟綿綿的,推瞭幾下,也沒能把輪椅推過去。

看到蕭弄側瞭下頭,鐘宴笙咬咬牙,使出吃奶的勁兒猛地一推,下一刻,輪椅“咔”一聲,蕭弄身子一晃,險些給鐘宴笙從輪椅上推飛出去。

展戎震驚地猛回頭,脖子咔地響瞭聲,藏在暗處的暗衛差點全部跳出來。

好在蕭弄及時抓住扶手,伸腿在地上剎瞭一下,才沒飛出去,抬手按瞭按額角。

倘若這小雀兒是被派來暗殺他的。

那派他來的人,腦子一定是有點問題。

鐘宴笙也嚇瞭一跳,慌裡慌張又慚愧,低頭誠摯道歉:“對不起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沒力氣瞭。”

暗衛們擠在一起瑟瑟發抖,瞅著蕭弄的臉色,感覺主子要爆發瞭。

機靈點的已經去拿清潔的用具瞭。

這回真該殺瞭吧!

氣氛十分詭異,連展戎都忍不住開始後退時,前方插來道蒼老的聲音:“呵呵,少爺今日也過來看花嗎?還帶瞭個小朋友。”

鐘宴笙悄悄抬眼,看到那是位穿著粗佈麻衣的老人傢,須發花白,眉目慈善的,佝僂著腰背,在向他們打招呼。

蕭弄收回不善的臉色,點頭應瞭聲:“王伯。”

鐘宴笙猜測這位可能是淮安侯放在長柳別院的管傢,不認識自己,跟著乖乖叫瞭聲:“王伯好。”

王伯走到近前,瞇眼打量瞭會兒鐘宴笙,又看看面色微妙的蕭弄,笑意多瞭些:“今日又開瞭些花,少爺來得正好。”

蕭弄的姿態重新松散下來,靠回輪椅上,隨意嗯瞭聲。

長柳別院的花園都是王伯在打理,今日開的是一株名貴的滇茶,紅白相間,絢爛漂亮。

不遠處的竹屏上纏繞著深淺不一的五色薔薇,花瓣重疊的佛見笑、花色繁多的七姊妹、色澤濃艷的金沙羅,底下還有許多他從未見過的花色。

侯夫人很喜歡花,也喜歡養花。

但鐘宴笙沒在侯府的花園裡見過這些花。

想起昨晚見侯夫人時,她的心情似乎不太好,鐘宴笙的腳步一頓,靈光乍現。

“哥哥,”鐘宴笙彎下腰,湊到蕭弄耳邊說話,“我可不可以去討教王伯幾個問題?”

暖暖的吐息拂過耳廓,朦朧如霧般的芬芳氣息繚繞過來,比花園中的花香還要好聞。蕭弄的眉心猝然跳瞭下,瞇著眼扭過頭,和身後的人對上視線。

隔得這麼近,可以看見鴉黑的長睫下,那雙眼睛黑亮而剔透,是浸在泉水中的黑珍珠,漆黑純然,不含雜質,隻是幹幹凈凈地望著他。

從前也不是沒有人對蕭弄使過美人計,或者說,這種手段他見過很多。

派來調教得風情萬種、千嬌百媚的美人,用盡手段勾引,企圖下毒刺殺,最後無一成功。

那些人想怎麼刺殺蕭弄,便被蕭弄用什麼方法弄死,漸漸地就傳出些不太好的名聲,說他睚眥必報——蕭弄嗤之以鼻,都要殺他瞭,他還施彼身怎麼瞭。

對鐘宴笙的來歷不在意也是這個原因,他足夠瞭解那些手段,也足夠自信。

但他現在突然有點沒那麼自信瞭。

蕭弄用審視的目光看瞭他半晌,點瞭下頭。

鐘宴笙便湊過去找王伯,他很有禮貌,神容俊秀少年朝氣,看起來又很乖巧,老人傢最喜歡這樣的小孩兒,鐘宴笙又嘴甜得很,問什麼王伯答什麼,笑呵呵的。

鐘宴笙蹲在一片花叢前,一會兒問那些是什麼花,一會兒又誇伯伯好厲害,這個花是不是很難種,雖然隔瞭段距離,不過每句話都落進瞭蕭弄的耳中。

王伯耐心地一一給鐘宴笙解答,望著少年的臉色相當慈愛。

蕭弄觀察著這一幕,指節輕輕敲著輪椅扶手。

王伯是定王府的老管傢,伺候瞭蕭傢幾十年,看著他長大,人是老瞭,但眼光毒辣如舊。

倘若這小孩兒是裝模作樣的,王伯不會看不出來。

鐘宴笙給王伯帶著,認識瞭不少聞所未聞的花種,心裡偷偷嘀咕瞭淮安侯幾句。

這麼多花,也不知道帶回侯府送給娘親養。

那就別怪他借花獻佛瞭。

鐘宴笙眼巴巴望著王伯:“那伯伯,可不可以給我一點花籽呀?”

別院裡都是群舞刀弄槍的,沒幾個懂得欣賞花草的,王伯平日裡一個人種花無人賞,蕭弄又很少過來,寂寞得很,給鐘宴笙誇得心花怒放的,聽鐘宴笙想要種子,大方地一口答應下來,又拉著鐘宴笙,細細給他講解每種花籽種下後的註意事項。

鐘宴笙一邊聽一邊記,心裡偷偷高興。

把這些難覓的花籽帶回去,找個機會送給侯夫人,就說是真少爺特地為她尋來的。

破碎的母子關系,從這一步開始修復!

鐘宴笙眼睛亮晶晶,覺得自己真是太聰明瞭。

見王伯說完不夠,還要示范松土,他又趕忙湊上去幫忙,忙活得很,當真像隻撲騰著翅膀的漂亮小雀兒。

蕭弄平日裡懶得過來,就是怕王伯興頭一上來,拽著他說個不停,這會兒托腮看著倆人忙活,竟不覺得無聊,瞅著鐘宴笙,又想起瞭遼東那些圓滾滾、毛茸茸的小山雀,兩指無意識摩挲瞭下。

展戎站在輪椅後面,終於忍不住開口瞭:“主子,屬下覺得,此人是不是有點怪……”

蕭弄摸著下巴:“你也覺得他怪可愛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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