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十四章

作者:青端 字數:4133

上次鐘宴笙被一群人拽去九香樓時,還好奇過對面河中的畫舫。

沒想到這回就親自來瞭。

縱使是白日,河中依舊飄蕩著數艘畫舫,岸旁楊柳依依,河中清波粼粼,繁華而喧囂。雲中舫足有兩層,裝飾得尤其華麗漂亮,在其中格外顯眼。

邊上還有小一些的遊船,可供人租玩,大白日沒什麼生意,許多船夫湊在一起,坐在樹蔭下閑聊。

鐘宴笙望瞭眼岸邊停著的畫舫,沒急著過去,先帶著雲成在四處轉瞭轉,果然發現瞭有五城兵馬司的巡遊禦史在帶隊巡查。

這條長街在東城,附近都是東城兵馬司的人。

鐘宴笙拉住一臉納悶的雲成,把自己的錢袋子遞過去,吩咐道:“雲成,你多花些銀子,去附近叫幾個船夫,租條遊船在雲中舫附近盯著點,我一會兒在窗邊點盞燈,若是燈滅瞭,你就叫人去把巡遊禦史引過來,登上畫舫。”

之前在九香樓,他聽其他人東拉西扯,說到孟棋平跟東城兵馬司指揮似乎不太對付,那個兵馬司指揮出身世傢,也不怕事,要是知道畫舫上是孟棋平,東城兵馬司的人肯定會過來的。

雲成聽得都愣住瞭:“少爺,您有準備的啊?”

鐘宴笙奇怪地眨眨眼:“我看起來很像缺心眼嗎?”

雖然他沒那麼自戀,覺得誰都會喜歡他對他出手,但孟棋平要他一個人過去,確實很古怪啊。

商量好瞭,鐘宴笙又吩咐瞭他幾句其他的,才扯瞭下腰帶,走瞭過去。

鐘宴笙身體底子虛,比其他人怕冷,四月瞭吹吹風還是容易著風寒,除瞭裡衣外,還要穿兩層衣服,今日起床後,雲成幫他穿衣裳時,咬牙切齒的,又給他多裹瞭兩層,腰帶也束得很死,他有點喘不過氣。

雲中舫前候著個侍從,鐘宴笙剛過去,還沒開口說話,侍從望著他,便是一笑:“是鐘小世子吧,請。”

鐘宴笙到口的話咽回去,禮貌地應瞭一聲,低頭小心踩上艞板上畫舫。

侍從跟在後面,忍不住又偷偷多看瞭一眼。

方才鐘宴笙還沒走過來,他就註意到瞭。

孟棋平隻吩咐說鐘小世子會過來,一眼就能認出來,就沒其他的提示瞭,侍從本來還有點小牢騷——這條街上美人如雲,得有多好看才能一眼認出來?

沒想到是真能一眼認出來,的確是鶴立雞群的漂亮。

他眼底多瞭三分憐憫。

難怪少爺非要對人傢下手不可。

這艘畫舫從外看裝潢就很華麗瞭,內部更是不俗,鐘宴笙隨著侍從走進畫舫二樓的房間,踩著厚實的羊絨毯子走瞭幾步,轉首便見石雕山水屏前,一隻銅鎏鶴形香薰爐吐出裊裊煙氣,如夢如霧。

註意到屋裡沒人,他擰瞭擰眉:“孟三少爺呢?”

“三爺臨時有事,可能會來得晚一些。”侍從臉上堆著笑,“鐘小世子莫要見怪,您先小坐片刻,小的給您上茶。”

分明是孟棋平約見的,結果還遲到瞭。

鐘宴笙不太高興,但他也不是為難下面人的性子,見他賠笑,勉強應瞭一聲。

等人退下去瞭,他走到窗邊推開窗,視線掃瞭掃,正好看到瞭蒙著臉坐上遊船,恰好望過來的雲成。

倆人遙遙對望一眼,雲成使勁揮揮手,鐘宴笙朝他點點頭,關上窗戶,在窗邊放瞭盞燈。

暖黃的燈光映在窗邊格外明顯,哪怕一會兒屋裡點瞭燈,這簇暖黃依舊會很顯眼。

鐘宴笙心口松瞭松,坐下開始等人。

結果這一等就是許久。

侍從都來過兩次瞭,送瞭茶水和茶點,孟棋平還沒來。

四月份的京城逐漸熱瞭起來,屋中的熏香甜絲絲的,待久瞭悶得很,畫舫還順著水波輕輕搖晃著,搖得鐘宴笙昏昏沉沉的,口中尤其幹渴。

他舔瞭舔發幹的唇瓣,望瞭眼桌上清亮的茶湯和精致的茶點,別開視線,忍著沒動。

直到侍從第三次進來送熱茶,鐘宴笙驟然回神,察覺外邊的天色都逐漸暗瞭,禁不住蹙眉問:“現在是什麼時辰瞭?”

侍從恭敬回道:“回小世子,快酉時七刻瞭。”

鐘宴笙眼睛睜得圓溜溜的,迷惑又不可置信。

居然都等瞭這麼久瞭?他完全沒察覺到時間的流逝。

鐘宴笙平時是好脾氣,但也不是沒脾氣,不大高興地站起身,不知是不是船又晃瞭一下,他起來時跟著晃瞭晃,暈乎乎地扶住桌案,不悅道:“勞煩你幫我回一下孟三少,我先走一步,既然不是誠心約見,下次也不必來信瞭。”

話音剛落,屋門就被人推開瞭。

孟棋平的聲音由遠及近,越過屏風傳來:“我來遲瞭,該罰該罰。”

拜父母所賜,孟棋平生著張還算俊朗的臉,今日穿瞭身騷氣的寶藍色錦衣,瞧著頗為人模狗樣。

可惜鐘宴笙前不久才見過蕭弄穿瞭類似顏色的衣裳,掃瞭一眼,隻覺對比鮮明,慘不忍睹。

哥哥穿得像明珠寶石,璀璨耀眼,孟棋平反倒被衣裳壓瞭一頭,灰蒙蒙暗淡極瞭。

縱然因為哥哥蒙著眼,一直無法看清全容,鐘宴笙仍在心裡悄咪咪地想,還是哥哥穿藍色好看。

他覺得孟棋平穿得難看,憐憫地多看瞭兩眼,孟棋平還以為是自己今日格外俊朗瀟灑,吸引瞭鐘宴笙,故作風流地搖搖扇子,坐下來笑道:“傢中有事耽擱瞭,不是刻意來遲,宴宴莫氣,三哥哥自罰一杯好不好?”

聽著他給自己的昵稱和自稱,鐘宴笙心裡怪怪的,感覺好像看到瞭小廚房裡,李嬸熬的那罐子豬油。

膩乎乎的,他很不喜歡吃。

孟棋平絲毫沒察覺自己被嫌棄瞭,屏退瞭跟進來的侍從,親自倒瞭兩杯酒,將其中一杯推到鐘宴笙面前:“宴宴,來,陪三哥哥喝一杯。”

鐘宴笙看瞭看那杯推到自己面前的酒,又抬起眼,黑白分明的眼珠望著他,很平靜地道:“我不喝酒的。”

換做是其他人這麼不給面子,孟棋平已經拍桌罵人瞭,但看著鐘宴笙泛著紅暈的臉頰,他心口酥瞭下,維持著笑容:“是三哥哥不好,差點忘瞭宴宴不喝酒。來,那喝茶。”

屋裡越來越悶瞭。

畫舫晃得人腦子昏沉。

喉嚨也燒幹瞭似的,很不舒服。

鐘宴笙很想喝點東西解解渴,盯著那杯茶水看瞭三息,緩緩搖搖頭。

他的額發烏黑柔軟,膚色瓷白得晃眼,在屋裡悶得透出層紅暈,像隻漂亮名貴的瓷娃娃,安靜又乖巧,但說出口的話卻不那麼乖瞭:“我也不喝茶,謝謝。孟三少爺,你信裡說,你知道流言是誰散佈的,我想知道那個人是誰。”

兩次三番被下面子,孟棋平的臉色微不可查一變,露出眼底的幾分陰冷,慢條斯理道:“宴宴急什麼,咱們邊喝邊慢慢聊。”

可能是腰帶束得太緊瞭,鐘宴笙感覺快喘不過氣瞭,見孟棋平遲遲不肯切入正題,壓根並不誠心,幹脆起身道:“既然孟三少爺不想聊這個,那我也沒必要再待下去瞭,告辭。”

剛邁開一步,身後傳來孟棋平不陰不陽的一聲哼:“聽下面人說,你一口茶水茶點都沒碰,怎麼,怕我在裡面下藥?”

鐘宴笙鴉黑的長睫顫瞭一下。

他喜歡偷偷看話本子,見過壞人在吃食裡下藥的橋段,學以致用,什麼都沒碰。

“不錯,茶水和酒水裡是有下藥。”

孟棋平冷不丁拋出驚雷似的一句,不待鐘宴笙有反應,又嘻嘻笑著補充:“但你沒發現,自己手腳發軟、臉紅得發.春嗎?小婊子,還挺警惕,幸好爺留瞭一手,把藥放在香爐裡,熏瞭你一個多時辰。”

鐘宴笙睜大瞭眼。

他幾乎是立刻就想逃出這間屋子,然而還沒走兩步,腳下猝然一軟,若不是及時扶住瞭桌子,就要摔倒在地。

孟棋平端著方才倒的那杯酒,靠到鐘宴笙唇邊,目光鉤子似的,在他束得極窄的腰上轉瞭幾圈,低下頭深深嗅瞭口他身上的氣息,陶醉不已:“可算給我逮到手裡瞭。”

話畢,直接上手掐住瞭鐘宴笙尖尖的下頜,迫使他張開嘴,就往裡直接灌酒。

冰冷辛辣的酒液直直灌進來,帶著股甜腥味兒,鐘宴笙一直被養得小心仔細,從未受過這種刺激,頓時劇烈地嗆咳起來,拼命掙紮著,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猛一把推開瞭想湊過來親他臉的孟棋平,搖搖晃晃地摔倒在地。

他咳得肺都快吐出來瞭,喉嚨疼得冒出血腥氣,腦子也嗡嗡的,好半晌才勉強緩過來,不知道是因為激烈的咳嗽,還是因為那灌下去的半杯酒,雪白的臉頰浮上瞭抹醉意般的潮紅,唇瓣也愈發紅潤,眸子被淚意洗刷得極亮極亮,叫人完全移不開眼。

孟棋平興奮得發抖瞭,氣息急促起來,癡迷地贊嘆:“漂亮,真漂亮。”

鐘宴笙心底惡寒,捂著火燒似的胃,手發著抖,擦瞭把下頜上的酒液,嗓子疼得厲害:“孟三少……我,是淮安侯府的世子,你這般,就不怕……”

“哈。”孟棋平臉色嘲弄,打斷他的話,“京中傳遍瞭你是假世子,也沒見淮安侯出來說什麼,我猜那個傳言十有八九是真的吧?再說瞭,就算你真是淮安侯府的世子,一個小小的侯府,也敢跟我們沛國公府叫板?”

鐘宴笙怔瞭怔。

他被淮安侯嚴密地護在深宅之中快十八年,身邊圍著的都是雲成那樣的人,從未接觸過這樣的惡意,有些反應不過來。

“等真正的世子一回來,你就什麼都不是瞭。”

孟棋平蹲下來,拍拍鐘宴笙艷紅一片的臉,指尖嫩豆腐似的柔滑觸感讓他禁不住摩挲瞭好幾下手指,舔瞭下唇角:“還不如跟瞭本少爺,是不是?”

鐘宴笙隻感覺像被什麼臟東西舔瞭下,惡心不已地別開臉。

孟棋平死死盯著他的臉,見他的反應,羞惱地冷笑瞭聲:“我告訴你,這藥沒有其他解法,你現在不肯讓爺碰,一會兒子就得爬過來求我。小婊子,裝什麼貞潔烈婦呢。”

鐘宴笙的額發已經濕瞭,方才胃裡的火竄向四肢百骸,燒遍瞭全身,將他攏進瞭蒸籠裡,蒸騰得他出瞭一身汗,神智也在這股磨人的熱意中,愈發昏沉起來。

他狠狠咬瞭下嘴唇,借著痛意清醒瞭點,水霧蒙蒙地望瞭會兒得意的孟棋平,緩緩道:“你能不能,過來一點。”

孟棋平的氣息愈發粗瞭,聞聲跟狗嗅到肉骨頭似的湊過來,使勁嗅聞:“是不是熱得厲害,想要爺疼疼你瞭?小……”

“啪”的一聲脆響,孟棋平的話陡然中斷。

鐘宴笙在地上趴瞭半天,攢足瞭全身力氣,狠狠地抽過去瞭一巴掌。

這一巴掌甚至比他平時能使出來的力氣還大,孟棋平措手不及,摔倒在地,眼前直冒金星,耳中更是一片嗡鳴,臉上火辣辣的疼。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會挨打,望著看起來軟綿綿的鐘宴笙,整個人都傻瞭。

鐘宴笙輕輕甩瞭甩手,打得手很疼。

孟棋平終於反應過來,勃然大怒,伸手就要去掐鐘宴笙的脖子,瘋瞭似的大吼:“你敢打老子!”

手剛拽上鐘宴笙的領子,外面突然傳來陣嘈雜的聲音:“大人!就是這艘船!我傢小公子被姓孟的擄到瞭這艘船上!”

是雲成的聲音,還有巡遊禦史警告的高呼聲。

方才孟棋平給鐘宴笙灌酒的時候,他掙紮著把那盞燈撲滅瞭。

好在雲成一直盯著畫舫,帶著人來得及時。

拽著鐘宴笙的孟棋平手一抖,力道松瞭松。

他嘴上說著瞧不起淮安侯府,譏諷鐘宴笙是假世子,但還是有忌憚的,否則也不會獨自把鐘宴笙約到畫舫上來,準備先下藥把人辦瞭再說。

畢竟名義上,鐘宴笙現在還是淮安侯府世子。

孟棋平臉色陰陰的,正考慮該怎麼把鐘宴笙藏起來,耳邊突然傳來噗通一聲。

他愕然扭頭,窗戶不知何時已然大開,夜風呼呼灌進來,身後的人已經不見瞭。

鐘宴笙竟然果斷跳下瞭畫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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