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舫隨著水波輕輕搖晃著,暗黑的河流中閃爍著片片銀光,在嘩嘩的水聲之中,月色逐漸掩映在瞭烏雲下。
把樓清棠丟下船的暗衛回來想要通報一聲,卻被抱臂守在外面的展戎攔住瞭。
正想解釋,他極為敏銳的聽力捕捉到屋中隱約的床板輕晃聲,伴隨著低低的誘哄,響起一聲疼痛般的泣音。
並不如何清晰,也不是刻意發出,卻叫人聽瞭面紅耳赤。
展戎的耳根一熱,立刻虎著臉,把周圍守著的人趕到船舷邊,誰也不能靠近那間艙房。
蕭弄是個很大方的人。
鐘宴笙想要,他就給瞭鐘宴笙想要的。
給得很多。
藥效發散瞭大半過後,鐘宴笙的腦子回來瞭一點,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他惹瞭個危險的存在。
可是他已經逃不掉瞭。
他剛從燥熱的折磨中解脫,又陷入瞭另一種綿長的折磨,渾身上下濕漉漉的,卻不是因為落水,而是汗。
鐘宴笙崩潰地想要逃開,好不容易快爬下那張大床瞭,又被捉著白皙的腳踝拖瞭回去,重重地按下。
他發出含糊的哭音,小聲求身上的人,心存僥幸地叫他哥哥,天真地以為這樣就會被放過。
卻被弄得更厲害。
兩人的體型和體力差距太大,每當鐘宴笙受不瞭瞭想跑,蕭弄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將他捉回來。
意識稍微清醒過來的時候,額上的抹額捆在他雙手上,他披著件寬大的外袍,長發散落著,坐在上邊。
半夜時分的風浪變大,畫舫隨著水波在晃動,而他整個人也在隨著畫舫晃動。
披在肩頭的外袍滑落下去,月色不知何時又悄然鉆進瞭艙房中,灑瞭鐘宴笙滿身,像披上瞭一層聖潔的薄薄輕紗。
他的影子落在蕭弄身上,分明是他渙散的視線俯視著蕭弄,但因為體型差距,更像是被籠罩在陰影中的那個。
他的足弓繃得很緊,汗濕的指尖將身周散亂的衣袍捏得褶皺,又無力松開,終於脫力倒在蕭弄懷裡,抽泣著,下頜又被捏著抬起來。
臉頰上的淚被人寸寸吻去,然後是發腫發熱的唇,男人的聲線沙啞中含著笑,哄他似的:“迢迢,別哭。”
“是你自己要的。”
他太過分瞭,鐘宴笙倒在他懷裡,怎麼也逃不掉,隻能攢足瞭最後一絲力氣,憤憤地在他近在咫尺的側頸上狠狠咬瞭一口,咬得太深,甚至滲出瞭點血絲。
咬完又害怕似的,討好地伸出舌頭舔瞭舔。
蕭弄沒有說話,將他按瞭下去。
最後鐘宴笙是哭著睡著的。
一碰就簌簌掉眼淚,被欺負狠瞭似的,委屈到瞭極點。
蕭弄撫著他透粉沾淚的臉頰,覺得像某種酥酪,忍不住又湊過去咬瞭一口,還用牙輕輕磨瞭一下,弄得睡夢中的鐘宴笙眉尖緊蹙,眼睫顫動。
甜的。
他不喜歡太脆弱的東西,也不喜歡太甜的食物。
可是迢迢不太一樣。
這些年他隻殺戮,但頭一次竟有瞭保護的欲望。
蕭弄將汗津津的鐘宴笙裹到懷裡,蓋好被子,浸在那股沁人心脾的潤澤氣息中,安穩地閉上眼。
畫舫在河裡飄蕩瞭一夜。
鐘宴笙也做瞭一晚上搖搖晃晃的夢。
醒的時候是疼醒的。
渾身上下,哪處都疼,比上次從院墻上摔下去的第二天還酸疼。
鐘宴笙迷迷糊糊睜開眼,視線裡的東西略微晃動著,片刻之後才清晰起來。
身上很暖和,他躺在一張床上,紗幔低垂,看不清外頭的擺設,但天色已然微亮。
床的外側還留有餘溫,腰上也殘存著被人箍著的感覺,麻麻的。
抱著他睡瞭一晚的人,方才出去瞭。
腦子裡蹦出這個念頭後,鐘宴笙渾身忽然一冷,嘶著氣坐起身,被子滑落下去,他低頭看瞭眼自己,臉色刷然慘白。
從胸口到肩頭,瓷白的肌膚上,青青紫紫的,捏的咬的親的,深深淺淺一片痕跡,不用掀開被子往裡看,也能猜到其他地方是個什麼慘狀,或許比他能看到的還要淒慘。
兩隻手腕上,甚至還有著細細的捆縛紅痕。
伴隨著某種難以啟齒的感覺,昨晚的記憶逐漸恢復。
他從孟棋平的船上跳下去瞭,不是孟棋平,萬幸不是孟棋平。
那是誰?
他隨著水流飄瞭很遠,被人撈上瞭另一艘畫舫,遇到瞭……哥哥。
腦海裡突然晃過一雙墨藍色的眼睛。
帶著惡劣笑意的,含著濃重欲.念的,註視著他的,藍色的眼睛。
鐘宴笙怔怔地偏過頭,看到瞭枕邊糾纏在一起的白色薄紗與紅抹額帶。
昨晚那條抹額捆在他的手上,而這條白紗,本該覆在他叫著哥哥的人眼睛上。
他叫哥哥的那個人……他看見臉瞭。
月色下,那張臉如同雕塑般俊美英挺,半明半暗中,宛如妖邪,他的輪廓線條比尋常人深邃許多,有著三分異族風采。
那雙露出來的眼睛,是藍色的。
生著病,身份特殊,不便見人,住在京郊別院的……
或許,可能,不止淮安侯府那位,可能素未謀面過的真世子。
還有另一位許多人聞風喪膽,又權柄滔天的人。
鐘宴笙一陣頭暈,腦中呆呆地復盤瞭這近一個月與蕭弄相處的點滴,想起瞭許多他覺得奇怪,卻從未去深思過的異樣之處。
大得不符合規格的別院,自稱屬下的冷漠下屬,書房裡來無影去無蹤的下人。
華貴的衣袍,非一般的氣勢,每日都在書案前看東西,隨意地提著筆寫寫劃劃。
第一次見面遞到脖子上的劍刃,第二次見面掠過頭頂的飛刀……可能兩次都是帶著真殺意的。
那些從前鐘宴笙隱隱覺得不合理,偶爾會冒出懷疑,又因為堅信眼前人就是真世子,又強行按下的所有不合理之處,全部湧瞭上來,指向瞭一個名字。
蕭弄。
蕭銜危。
定王殿下。
……初見之時,他敢叫哥哥,蕭弄怎麼就敢應的!!!
是閑著沒事嗎?為什麼要裝他的哥哥……不。
鐘宴笙麻木地想,蕭弄從來就沒裝過,甚至可能都不知道他是誰,是他一直誤會瞭。
他記得那次在酒樓裡,其他人說,定王在關外中瞭蠻子的毒,這或許就是他一直戴著薄紗、坐著輪椅的原因。
昨晚的記憶很混亂,但鐘宴笙清晰地記得,意識恢復的時候,他坐在蕭弄身上。
所以他是藥發之後,稀裡糊塗地……把行動不便的定王殿下給強上瞭嗎?
鐘宴笙一個寒顫。
完瞭。
他不僅找錯瞭哥哥,還惹瞭個天大的麻煩。
定王殿下沒趁他睡著宰瞭他,是想等他醒瞭再殺嗎?
鐘宴笙很慌。
他目光發虛地望瞭眼屋門的方向,不敢再耽擱,疼得掉著眼淚爬起來,撥開垂在地上的紗幔,撿起地上凌亂的衣袍,胡亂往身上套。
套著套著,一股奇怪的感覺又冒瞭出來,反應過來是什麼後,鐘宴笙的身體突然僵瞭一下,死死抿著唇瓣,羞恥的紅意從耳根蔓延到脖頸。
昨晚……沒有沐浴。
那種怪異的感覺從大腿到小腿,弄得鐘宴笙頭皮發麻,眼眶一熱,簡直想哭,指尖打著顫想系腰帶,才發現腰帶居然被扯斷成瞭兩截,長的那截不知道到哪兒去瞭,短的這截系在一起很容易散開,需要找個東西再打個結。
鐘宴笙回過頭,目光在枕邊的抹額和白紗帶間遊移瞭下,腦子裡閃過個破碎的畫面。
他被抹額綁著雙腕……坐在上邊。
視線被燙瞭一下,鐘宴笙不敢再看那條抹額,匆匆將白紗帶抓過來,在短短的腰帶上打瞭個結後,手腳發軟地靠到窗邊,推開條縫看瞭看。
離岸不遠。
天色還早,四周沒有其他船,這是畫舫一樓的房間,就算有什麼東西掉進水裡,也不會有很大的聲響。
鐘宴笙望著冰冷的河面,揪緊瞭衣角,想象瞭一下清醒著直面蕭弄的畫面……
還是咬咬牙跳吧。
他身形單薄瘦削,魚兒似的,輕巧地落進水裡,聲音和水波融為一體,沒有驚擾到任何人。
從畫舫遊上岸的一段,鐘宴笙幾乎耗盡瞭所有的力氣,快到岸邊時,腳還抽瞭下筋,好在險險爬上瞭岸。
他不敢在這兒多待,略微歇瞭口氣,草草辨認瞭下方向,便一瘸一拐地跑瞭。
好在這條河環繞京城,畫舫沒有飄出城外,鐘宴笙走瞭一會兒,人聲逐漸多瞭起來,清早的街上已經開始熱鬧吆喝起來瞭。
鐘宴笙身上的衣袍亂糟糟的,沾著不少灰和泥,頭發散亂,又深埋著頭,不仔細看,跟街上其他乞兒沒什麼兩樣,也沒人註意。
昨晚消耗瞭太多體力,身體某些地方還疼得厲害,鐘宴笙走得腦子裡嗡嗡的,腳步一直在打飄,幾近暈厥前,終於摸索回瞭昨天那條街,在一條巷子裡發現瞭熟悉的馬車。
雲成眼下一片青黑,愁苦地蹲在馬車邊,顯然一夜未眠,聽到聲音抬起頭,登時一躍而起,大喜過望:“少爺!你總算回來瞭!我昨晚到處找瞭您一晚上,方才都想回去通知老爺夫人瞭……您、您去哪兒瞭?”
昨天去雲中舫時,鐘宴笙特地叮囑雲成,若是有問題,他就跳船避一下,不管發生瞭什麼事,先等等他,別立刻就去侯府通報。
雲成在聽鐘宴笙的話和不聽話之間搖擺瞭半晚上,擔驚受怕到現在,想問的問題一籮筐,但鐘宴笙實在是沒力氣說話解釋瞭,他覺得自己隨時會暈過去,要死不活地搖頭,嗓音啞得不行:“先別問瞭。”
他看上去筋疲力盡,衣服還濕漉漉地裹在身上,頭發也凌亂地披散著,看不清楚面容和神色。
雲成哪兒還敢多問,趕忙點頭:“少爺,我扶您上馬車。”
鐘宴笙咬瞭下唇,做出瞭判斷:“雲成,這輛馬車不能要瞭,就丟在這兒。”
這段時日,雲成都是蒙著面,趕著這輛馬車送他去長柳別院的,定王的人肯定認識,要靠著馬車找到他們輕而易舉。
看之前蕭弄的態度,似乎不知道他是淮安侯府世子,否則就不會是那種奇怪的態度瞭……幸好他也沒有說過太多傢裡的情況,不會禍及侯府。
鐘宴笙突然要棄馬車,雲成“啊”瞭聲,租賃行那邊還押著二十兩銀子呢。
但他一向聽鐘宴笙的話,見他說得堅決,沒問為什麼,果斷丟下那輛馬車,伸手想扶鐘宴笙一起走。
一整晚過度的肢體接觸,腰上,腿根,甚至腳踝上,仿佛還有一隻有力的大手,牢牢地握著他。
鐘宴笙的睫毛劇烈地顫瞭顫,避開雲成扶過來的手,在雲成詫異的眼神裡,心虛地把手往袖子裡又藏瞭藏,擋住手腕上的紅痕:“不用,我自己能行……我們走小道,快些回府。”
鐘宴笙魂不守舍,雲成也跟著莫名心慌慌的,急匆匆離開時,全然忘瞭馬車上還有東西。
在鐘宴笙搖搖晃晃、一步三喘著奔回侯府的時候,蕭弄隻披著件寬大的外袍,站在畫舫的船頭,聽著下面人的匯報,方睡醒的懶倦眉宇間逐漸聚攏瞭不耐:“幾個廢物的動態,匯報這麼久。”
展戎很清楚蕭弄為什麼不耐,王爺都朝著艙房那邊看瞭好幾眼瞭:“……屬下知錯。”
明明是您怕吵醒屋裡頭那位,非要離得遠遠的聽匯報。
蕭弄沒有說話,拇指摩挲瞭下頸側深深的咬痕,漫不經心思索。
昨晚是折騰得過瞭點,畫舫上沒有熱水,沒給迢迢清理洗浴。
不會生病吧?
但是鐘宴笙睡得太不安穩,碰一下就要委屈地哼哼,要是畫舫靠岸,把他抱起來,恐怕又要醒瞭。
昨晚把人傢弄到那麼晚,蕭弄還是有那麼一星半點的愧疚的。
思畢,蕭弄也懶得繼續聽朝中那幾個廢物在折騰什麼瞭,猜都能猜出來,便打斷瞭下屬的話,開口吩咐道:“叫廚房煮魚羹粥,再熬點防傷寒的藥。”
昨晚他給鐘宴笙喂瞭樓清棠特制的防傷寒藥,樓清棠把那藥丸吹得天花亂墜的,但蕭弄還是不大放心。
他又回憶瞭下鐘宴笙細瘦單薄得過分的腰背,似乎除瞭後腰下面和大腿上有些肉外,其他地方都瘦得讓人揪心。
以後得好好養點肉,抱著舒服點。
蕭弄往艙房走瞭兩步,又停下,垂眸想著,補充:“再煮點八寶甜湯。”
鐘宴笙昨晚熱得很,一直說渴。
喜歡吃甜甜的糕點,湯應當也喜歡甜的。
展戎簡直目瞪口呆,這輩子第一次發現主子還有這麼體貼的時候,想笑又不敢:“是。”
又吩咐展戎準備套幹凈衣裳後,蕭弄走到瞭屋門前,想起方才睡醒時,晨光中那張貼在他懷裡,睡得紅潤潤的漂亮臉蛋,嘴角勾瞭一下,推開房門,準備回床上抱著鐘宴笙再睡會兒。
門一開,蕭弄的身形定在原地。
註意到蕭弄並未進屋,展戎敏感地嗅到瞭不對,小心翼翼問:“主子,怎麼瞭?”
等瞭片晌,也沒聽到蕭弄的聲音,他偷偷往屋裡瞥瞭一眼,心下一驚。
艙房的窗戶大開著,晨風吹得滿室清寒,紗幔飛舞,地上的衣物已經消失。
屋裡空無一人。
小雀兒飛走瞭。
蕭弄盯著空蕩蕩的床鋪看瞭片晌,彎身將飄到腳邊的抹額撿起,面無表情吐出兩個字:“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