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長風到最後,還是沒有正面回應南宮靜瑤的話。
隻是他周身的冷意淡瞭些。
而南宮靜瑤並非要執著於一個答案,當她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整個人如釋重負,她明明白白的將自己的心意傳達,已經心滿意足。
回到金陵城後,南宮靜瑤和季長風回瞭公主府。
將軍府中又開始忙碌起來,半個月的時間轉瞬即逝,季陽平開始收拾行囊準備前往北疆。
那幾日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從不去打擾他們一傢三口。
柳氏本想讓她將府中的庶務放一放,卻被少夫人拒絕瞭,“娘,他有他要做的事,我也有我要做的事,我不能因為他甚少歸傢,就將什麼都拋下隻為瞭和他多些時間相處。”
少夫人覺得沒有那個必要,也不想做到這個份上。
而季陽平也覺得沒必要,他隻要和妻子待在一塊兒就覺得很幸福,哪怕隻是看著她打算盤,瞧著她盤賬,也覺得很有意思。
一傢三口的生活都沒有太大的改變,季鴻還是每日早早的練功,傍晚來見父母,季陽平偶爾會去看看兒子,更多的時候是陪在少夫人的身邊。
時間一晃就過,直到季陽平要離京的前一夜,季鴻才期期艾艾的走過來,問父親晚上能不能給他講故事。
季鴻的眼中有些期待,季陽平舍不得讓孩子失望,牽過他的手帶他去瞭偏院。
那一晚,季鴻在父親低沉的聲音中漸漸的入睡,他一直拉著季陽平的手,久久不願意放開。
季陽平的聲音越來越輕,直到季鴻熟睡,才抽出瞭自己的手,替他掩好被角離開。
臥房中,少夫人等的哈欠連連,靠坐在床上閉著眼睛假寐,聽見動靜才緩緩睜開眼,“睡著瞭?”
季陽平點頭,當爹的有點兒奇怪,“今兒個也不知道怎麼瞭,這麼晚才睡。”
少夫人輕笑,“他隻是舍不得你。”
又有哪一個孩子,可以舍得父親呢?
季陽平壓根沒想過這種可能,咋一聽少夫人這麼說,心裡著實有些難受,“嫻雅…我…”
少夫人溫柔的搖瞭搖頭,“什麼都不用說,我明白的,我們的鴻兒也都明白。”
那一夜,少夫人和季陽平說瞭許久的話,直到天明時分,才略微闔瞭眼。
季陽平的東西是少夫人親自收拾的,並未有什麼遺漏。
一大傢子坐在一塊兒用早膳,門房來稟告,說是二少爺回府瞭。
柳氏一聽這話便知來的隻有季長風一人,見面之後果真如此。
南宮靜瑤知道季長風想來送兄長,為瞭避免彼此尷尬,她一早就進宮去瞭。
是以季長風才會出現在將軍府。
原本說好的隻是在府門口送一送,可走著走著,卻走到瞭城門外。
季陽平來的時候,是和母親弟弟一塊兒坐馬車的,但到瞭城外就決沒有繼續坐馬車的道理。
他從馬車上下來,撫摸著自己的坐騎目光很是溫柔。
季長風看著兄長,默默的出神,誰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季陽平倒是有所覺,看著季長風試探的問,“花蘆還在北疆,今歲除夕可要兄長帶它回來?”
季長風聽見這個名字,心猛然一顫,他快速的掠瞭兄長一眼,又飛快的別開臉,想起瞭一些久遠的回憶,心中微動,但很快就搖頭拒絕。
“不必瞭。”
季長風的聲音有些失控,拒絕的很快,擔心被兄長察覺,便下意識的給自己找理由,“北疆遼闊,它喜歡哪裡。”
“金陵太小,連馬蹄都舒展不開,它會不習慣的。”
“可是…”季陽平很想告訴季長風,花蘆一直在等著他,不是沒有人想過要馴服它,但無一例外都是失敗告終。
它到現在都在等著自己的主人。
一年一年的等著。
可這些話季陽平到底沒說出口,省的季長風知道,招他傷心。
季長風並非頭一回隨著母親送父兄出征,每一回見到,他都很想和父兄一塊兒走,但他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一直看著。
直到馬蹄揚起的煙塵都歸於平靜。
季長風才收回自己的視線。
柳氏看瞭季長風一眼,心中驀然一痛,聲音軟和不少,“二郎,回吧。”
季長風看著母親,眼中滿是未來得及隱藏的情緒,看的柳氏難受不已,可她能做的也隻是安慰,“二郎,回吧。”
回到將軍府之後,少夫人便去忙碌,季陽平在傢中的那幾日,她雖沒丟下手頭上的事,可處理起來到底力不從心,一些麻煩的事兒,她都延後瞭。
而季長風向禮部告瞭假,原本是要回公主府的,卻被柳氏留下瞭,“陪娘走一走?可好?”
季長風輕輕的點頭,主動上前來攙扶母親。
若是往常柳氏肯定會拒絕,但今天她卻主動的拍瞭拍季長風的手,“心情可好些瞭?”
季長風輕輕點頭,“讓母親操心,是兒不孝。”
“說什麼不孝?你是最孝順的孩子。”柳氏帶著季長風走到瞭花園裡,母子倆一起瞧著花園裡的錦鯉。
而柳氏的聲音就在這時緩緩的響起,“因為有你在身邊,娘時常都覺得很安慰。”
“你父兄常年不在金陵,雖有相聚的時候,可到底短暫,時常擔心,也時常想念,好在,還有你在。”
柳氏說的這些話,能不能安慰季長風她並不知道,但她總要給季長風一個理由,一個念想。
當娘的,還能有什麼心願?
隻希望孩子莫要在折騰自己,為早已註定的事情傷懷。
金陵·皇城。
朝陽宮中,南宮靜瑤捧著一碗乳酪慢吞吞的挖著。
一碗乳酪罷瞭,她竟足足吃瞭半個時辰,這舉動很反常,但皇後卻半點沒有驚訝,她瞭解自己的女兒,幽幽的開口,“吃個東西都這般做作?是擔心母後把你趕出去?”
南宮靜瑤猛地抬起頭來,清麗的眼眸中有些慌亂。
“往常你知道你父皇晚上要過來,早就一溜煙的跑瞭,怎麼這會兒還賴在母後這裡?”皇後看著南宮靜瑤見她沒什麼不高興的,有些話自然也能毫無顧忌的開口,“怎麼?是駙馬不在傢?”
“季將軍今日要去北疆,夫君心中定是想去送他的,若兒臣在,他們恐會不自在。”南宮靜瑤知道有些事瞞不過母後,她若不說清楚,惹母後擔心,父皇就該發脾氣瞭。
父皇不會對她怎麼樣,可她的夫君就沒有那麼好過。
“但兒臣在公主府待著,要不去送一送,隻怕又要被人嚼舌頭。”
嚼的是誰的舌頭,南宮靜瑤不說皇後也清楚。
對於南宮靜瑤的想法,皇後當然不會去幹涉,她應當是普天之下最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人瞭。
若非自願當真沒有人能逼迫的瞭她。
而孩子自己的心願,做母親的又怎麼忍心責怪。
“吾兒這般善解人意,定能夫妻和睦,心想事成。”皇後笑著對南宮靜瑤招招手,將她喚到自己身邊,拿出一旁的梳子替南宮靜瑤梳頭發。
她沒有問南宮靜瑤太多的問題,隻是關心她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皇後始終明白,她的孩子已經長大,早就能夠為自己的人生負責。
她不能永遠將孩子納在羽翼之下。
出瞭皇城,天色尚早,南宮靜瑤便想著去臨江樓坐坐。
臨江樓地方如其名,在秦淮河畔,南宮靜瑤喜歡這裡的菜,便讓春梅將一個廂房常年包下,便是她不常來,這地方也是她一個人的。
南宮靜瑤臨窗而站,就在這時有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她的眼簾。
她睜大瞭眼睛,還以為自己看錯瞭,等看清楚之後連忙出聲喊人,“春梅。”
春梅聽見聲音,立刻走到南宮靜瑤身邊,往公主在意的方向看瞭看,“公主您稍等,奴婢這就下樓去看看。”
江韶走在路上忽然被人攔下,起初還以為是自己久不回金陵得罪瞭什麼人,待看清來人之後就明白過來。
他其實有些猶豫,要不要和南宮靜瑤相見。
三年前的分別,說是不歡而散也不為過,此番回到金陵,太子殿下和五皇子也曾旁敲側擊的問過。
說南宮靜瑤見到他定然會高興,可江韶遲遲沒有應允,他心中多有擔心。
隻不過心情無法欺騙。
見到春梅之後,這些猶豫全部都被拋諸腦後。
春梅要敲門的時候,江韶甚至都還在想要不要找借口推脫,但下一刻他就聽見瞭熟悉的聲音,“江韶哥哥?你回金陵瞭?”
南宮靜瑤的聲音歡喜雀躍,眼中隻有見到他的欣喜與驚訝,並無半點的不喜。
江韶隻覺得自己懸瞭許久快要窒息的心,終於得到瞭一絲喘息。
他沖著南宮靜瑤展顏一笑,“公主,好久不見。”
*
季長風從將軍府離開的時候,柳氏並沒有多留,她知道有些話不是她說瞭,季長風就能夠放下。
與其說瞭又說,倒不如順其自然。
再回公主府的路上,長山盡職盡責的駕著車,可路過臨江樓的時候,卻放緩瞭速度。
季長風感覺到異樣出聲詢問,“怎麼?”
“駙馬爺,前頭好像是公主的馬車。”長山的聲音壓得很低。
季長風聽到這裡,推開瞭車窗,瞥向臨江樓的方向。
他很輕易的就找到瞭南宮靜瑤所在的地方,可那裡卻不隻有南宮靜瑤一人。
那人背對著自己,看不清面容。
長山此刻大氣不敢出,壓根不知道說點什麼,可季長風卻收回瞭視線,默然道:“走吧,回去。”
長山不敢忤逆,立刻驅車離開,季長風神色淡淡,伸手想要合上窗子,卻久久沒有動手,在馬車路過臨江樓的時候,忍不住又看瞭過去。
這一回,他看清瞭。
隻一眼就記住瞭那人的模樣。
手中再沒瞭猶豫,將那扇窗合的嚴嚴實實。
長山聽到後頭的動靜,忍不住的縮瞭縮脖子,回府之後瞧見自傢主子還是這麼一副冷漠的表情,不用猜也知道是怎麼回事。
他硬著頭皮開口,“少爺,方才那人,奴才好似認得。”
“他是…”
“江韶。”
季長風冷漠的開口,長山愣瞭好一會兒驚訝道,“少爺,您認識?”
“不認識。”季長風冷淡回應,並非敷衍長山。
他的確不認識江韶,他雖在金陵長大,可從未見過江韶,隻聽說過他的名字,人人都說他驚才絕艷。
可季長風和他並無交集。
最近聽到這個名字,卻是在南宮靜瑤的嘴裡。
季長風雖然不認識,可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確定瞭那人的身份。
這是頭一回,有一個名字,是以這麼深刻的方式讓自己記住。
季長風面無表情的批示著公文,可垂下的手卻攥的死緊,生生的將空白奏本都捏出瞭褶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