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就像金老預估的那樣,小男孩的對答自如僅限於日常交流,到瞭醫學專業領域就完全不行。
劉秋江耐著性子和小男孩解釋,還是不明白,隻能放棄。
小男孩向魏璋行禮,病人需要靜養,醫護人員會認真看護,蘇醒的魏勤會送到急診的留觀室,由搶1床變更為留觀1床。
人多手雜眼也雜,所以請魏傢人暫時留在手術室外的等候區,再過四個小時,鄭院長和金老就會來向他們講解清楚魏勤的病情。
魏璋素來是個很隨性的人,同時也有自己的底線,那就是一定要守著魏勤,不論飛來醫館有什麼要求都可以配合。
小男孩向劉秋江主任轉達。
兩位主治醫生小心翼翼地看著劉一刀,他脾氣確實不好,但也不是不通人情世故。
魏勤畢竟是大郢第一位身份不低的危重病人,傢屬們有耐心而且知禮數,從等候區排放整齊的大大小小的盒子,也能看出傢屬的感激之心,畢竟要親自背著這些爬雪山也屬實不容易。
劉秋江還是同意瞭,於是,魏璋成為大郢第一位穿著藍色防護服窩在留觀室的病人傢屬,還是隻能當背景板的、一竅不通的傢屬。
魏璋打量留觀室,舒適的大床,潔白的床單被褥,床頭櫃上的心電監護儀,四色波浪線不斷起伏,身上插滿管子的魏勤,連手指上都夾著閃爍紅光的物件……
醫仙們每隔一段時間進來,更換高處的透明軟袋子,在床尾的木板紙上寫著什麼,偶爾眼神對視,各自微笑,再各忙各的。
飛來醫館的一切都這樣新奇,魏璋卻有些緊張,醫仙們的醫術精湛堪比鬼神之技,這診金該怎麼付?
如果魏勤真的全須全尾地活著,等候區的那些貴重禮物根本不值一提,畢竟走南闖北的魏璋很清楚,再有錢也買不瞭命。
不止魏璋難以適應。
進出留觀1室的醫護人員,看著躺在留觀1床的魏勤,再看著一身藍色的魏璋,也有些恍惚,辨不清虛實,可偏偏眼前的一切都無比真實。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術後最危險的四小時平穩度過,魏勤的傷口沒有出血,窗外濃鬱的墨色也在漸漸轉淡。
因為語言不通,醫學專業用語艱深難懂,所以與魏璋這位病人傢屬的談話,必須由劉一刀、鄭院長和金老三個人同時在
場,才能最有效地講清楚。
然而,先是精神上倍受折磨、再是拼命趕路、爭先奪秒爬山、之後就是進入飛來醫館後震驚不斷,精神體力加倍消耗的魏璋,在緊張的等待中睡去。
破曉時分,國都城延綿不絕的鐘鼓聲照常響起,不變的規律,相同的間隔時間,海浪似的一波又一波,把全院人都吵醒瞭。
提前洗漱吃早飯的鄭院長和金老,一夜沒合眼更加暴躁的劉秋江主任,三人到達留觀室,站在抱瞭靠枕縮在陪護床的魏璋面前,大眼瞪小眼。
這位病人傢屬強烈要求守在留觀室,本以為他要細心照顧、用心守候,誰也想不到這麼驚天動地的鐘鼓聲竟然都吵不醒,這睡功也是個人才。
鄭院長清瞭清嗓子,希望魏璋醒過來。
魏璋先是一動不動,然後就轉瞭個身,還捂瞭耳朵。劉一刀也困,一困脾氣更急躁,上前猛推魏璋。
魏璋閑散慣瞭,平時每日都睡到自然醒,再加很久沒有如此疲憊,剛入睡沒多久就被人打擾,許久沒發的起床氣蹭的冒出來,閉著眼睛怒斥:放肆,誰敢打擾?!
吼完繼續睡。
病床上的魏勤醒瞭,打量一下自己,再三確定還活著,感受周身的程度不同的疼痛,然後就看到睡成一團的魏璋,真是哭笑不得,使出全身力氣:魏勤感謝醫仙的救命之恩。
金老開啟同聲傳譯模式,劉一刀和鄭院長的臉色稍緩,給瞭魏勤慈祥的笑。
魏勤在搶救大廳見過這三位,知道他們是飛來醫館裡瞭不起的大人物,也顯得此時睡成一團的魏璋非常不恭,努力擠出更大的聲音:“七叔快醒醒!”
魏勤到底是魏璋放在心尖上的“親兒子”,聲音這麼微弱竟然聽到瞭,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冷不丁就看到彌勒佛般圓潤的鄭院長,換回白大褂的劉秋江,以及坐在電動輪椅上滿頭白發的金老…
不知怎麼的,魏璋就像感受到瞭諸神凝視,嚇得咣當從陪護床上摔瞭下來,手腳並用地想爬起來,哪知道長袍卡在瞭床角,在地上撲騰著爬不起來,慌亂中幞頭還掉瞭——妥妥的斯文掃地。
魏勤平日最喜歡和七叔粘在一起,這時卻想裝作不認識,就……有點丟臉,不,很丟臉。如果被阿耶知道瞭,肯定會罰七叔禁足三個月。
好
不容易,魏璋爬瞭起來,與三位大醫仙面面相覷,望著他們的花白頭發和氣勢,端端正正地行瞭拜首禮:“感謝醫仙們救侄兒性命,大恩大德銘記於心。”
金老擺瞭擺手,示意魏璋起來,並告訴他,飛來醫館裡不這樣行禮。
魏璋平時也不拘小節,聽完以後心情微妙地好轉,然後又慢半拍地震驚,金老怎麼會懂大郢話?還能說得這麼講究?!
又是一陣沉默。
魏璋到底是啥都不往心裡擱的人,很快把剛才的尷尬失禮拋到腦後,問金老:“侄兒的診金該怎麼給?
這……
鄭院長、劉一刀和金老三人互看一眼,給桃莊村民治病不收錢也是迫不得已,畢竟是飛來醫館系統要求救治病人,既然是邀請上山,就隻能當作義診。
所以,這幾日各科室尤其是急診搶救大廳的開銷嘩嘩的,鄭院長隻有心疼的份兒。
魏勤和魏璋出個門帶這麼多仆人,再加上病情確實危重,診金當然不能免,更何況人傢有自知之明,在手術室外的等候區準備瞭那麼多禮物。
關於收費,鄭院長和金老下棋時就聊過,醫院大幾千人的生活起居,營養科供應科倉庫再大,也隻能勉強維持一段時間,還因為事先留瞭各種植物的種子,可以支配的食材已經不多瞭。
所以,鄭院長和金老互相使瞭個眼色。金老駕駛著電動輪椅,原地轉瞭一圈。
魏勤和魏璋的視線也跟著打轉,也不知道這樣的椅子要什麼樣的能工巧匠才能造出來?又需要花費多少才能造得如此完美?
魏璋秉持不能讓長者久等的尊老美德:“容我傢下人把準備的診金都搬到這裡,三位醫仙們過目,看看夠不夠?忽然發現仆人都不在身邊,沒人可以差使。
劉一刀拿出對講機:“麻醉科,在不在?”
黑色的對講機不大,聲音不小:“麻醉科在,劉主任請說。”
讓魏傢仆人把箱子都搬到急診留觀一室外面,哦,對瞭,讓那個小男孩子翻譯順便帶路。劉一刀囑咐。
麻醉科收到。
不到一刻鐘,魏傢傢仆捧著大大小小的錦盒,在小男孩的帶領下,到達留觀1室外面,看到魏璋示意,趕緊把盒子打開。
在留觀室的走廊燈照射下,閃到瞭三位老人傢的眼睛,以及進留觀室巡查的醫生護士。
兩盒各種雕紋的玉佩共十六枚,兩盒形狀規整的金珠比黃豆大,兩斛珍珠,四盒字畫古籍,六大盒綾羅錦緞,還有麻佈袋裝的成串銅錢…
醫護人員們第一次見識如此昂貴且閃瞎眼的診金,對“價值連城”這個詞有瞭全新的認識。
金老內心隱隱抽痛,不管哪一樣放到現代社會都可以坐地起價,可偏偏在醫院裡……隻能當擺設,既不能吃也不能用……還占地方。
鄭院長也很無奈,向金老使瞭一下眼色。
劉秋江主任對衣食住行非常隨意,抽煙厲害而且無辣不歡,吃白米飯都要放一勺辣醬拌著吃。
偏偏營養科管控著所有人的飲食,病人飲食分流質、半流和普通飲食三大類優先,基本都清淡富有營養的。
還有許多特殊飲食,比如低鹽低脂飲食,低鹽低蛋白飲食,或者更加細分的低鈉低鉀低蛋白飲食……總的來說,多清淡的都有。
想要辣醬?那不好意思,營養科沒有。
劉秋江主任連吃瞭好幾天清湯掛面和白饅頭,終於在進手術室前吃上瞭“特供飯盒”,味道真心
不錯,但沒有一樣菜是辣的!
想吃點辣的怎麼這麼難?!嘴裡都要淡出鴕鳥來瞭!醫院裡沒指望,院外也許有希望呢?
所以,劉秋江眼巴巴地盯著那些錦盒打開,然後就是最徹底的失望,盒子裡沒有哪怕一點點可以進嘴的東西!
劉秋江主任很不開心,惡狠狠地瞪著鄭院長,他就不信整個醫院找不出一瓶辣醬!
鄭院長向劉秋江使瞭個眼色,終於要談到診金這樣正式的事情,別垮著臉!
金老點開電動輪椅的儲物箱,從裡面拿出一份手寫稿紙,展開後遞給受驚過度的魏璋,這張紙是金老、鄭院長、營養科科長和供應科科長聯合換算的收費表。
目前對醫院來說,金銀珠寶雖好,食堂面臨著缺米缺面缺油缺食材等問題更突出;雖然也可以帶著金銀珠寶下山置換糧油米面,但是下山上山的運輸是個大難題,太不方便瞭。
這張收費表就是診金換算表,把醫院所有的收費項目,換算成米面糧油等必需品,真正做到明碼標價、童叟無欺。
魏璋的表情很空白,應該說是震驚過度後有些麻木,茫然地望著三位醫仙,脫口而出:“仙人不辟谷嗎?
魏傢傢仆們同款震驚臉,我不理解卻大受震撼。金老非常和善地解釋:“飛來醫館沒有神仙,隻是醫術精湛而已。”
魏璋信嗎?當然不信!神仙就是神仙,太謙遜瞭。
魏璋看完價目表的勾選項,命傢仆準備文房四寶,席地而坐寫瞭一封傢書,等墨跡晾幹以後交給魏勤的貼身小廝梧桐:“盡快送到主公手上,越快越好。”
梧桐小心收好傢書,從背包裡取瞭些幹糧,但搖遍每個水囊都是空的,正在這時,鄭院長遞瞭一瓶礦泉水給他,並且示范瞭擰開瓶蓋的動作。
梧桐急忙跪地行禮道謝,這可是神仙賜福之水,得來不易。
金老又告訴梧桐,這瓶子不能隨意丟棄,必須帶回醫館來。
梧桐點頭如搗蒜,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名字會被神仙記住,小心收好礦泉水,激動地飄著走。
魏璋堅決不同意:這些禮物是用來感謝救命之恩的,哪有拿米糧油面抵扣的?無論如何,這些禮物一定要收下,不然回去會被魏傢之主魏琮責罵。
畢竟,魏勤的命哪是吃食可以抵的?
終於,醫院義診這麼多人以後,第一次收到瞭高額報酬。
接下來,金老、劉秋江和鄭院長三個人,聯合起來對魏璋解說瞭魏勤的傷勢、愈後、照料以及更多的註意事項。
魏璋越聽越震驚,飛來醫館處處神奇的建築下,到底還藏瞭多少堪比鬼神之技的醫術?侄兒魏勤
昨晚還輸血瞭,以前換血之術隻存於巫蠱邪說裡,萬萬沒想到竟然真實存在?!
原來魏勤身上的那些管子,是可以隨著身體恢復逐個拔除的……甚至於,因為魏勤年輕而且身體底子好,最多身上有疤,還能活動如常人!
劉秋江表示,一般情況下,魏勤住院兩周、身體狀況穩定就可以出院,但出院以後的日常照顧和飲食需要額外小心,不然可能出現許許多多的意外。
魏璋聽完以後立刻表示,米糧禮物都不是問題,侄兒魏勤要在飛來醫館休養到全身無恙可以活蹦亂跳的程度才會離開。
金老看瞭看鄭院長,鄭院長又看向劉秋江,三
人面面相覷,誰能想到大郢第一位危重病人,是這樣“有米糧就任性”的土豪呢?
行,想住就住吧,反正留觀室一共有二十四張床,床位有的是。
至此,魏勤已經安然度過瞭最危險的術後八小時,一切檢查結果都奔著身體康復的方向發展。
溝通結束以後,留觀室的醫生護士們把這些錦盒登記造冊,搬到瞭科室最小的庫房裡,從供應科搶瞭六把鎖,牢牢地保護起來,說不定哪天就用上瞭呢?
劉秋江回普外科病房,鄭院長和金老核對帳冊以後去瞭樓下。
魏傢仆人蹲在留觀室外面的走廊上,魏璋守在留觀1室裡,不錯眼珠地盯著時睡時醒的侄兒,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真實感觸,魏勤蒼白的臉色正慢慢好轉。
與此同時,全院所有的垃圾桶都滿滿當當,生活垃圾也好,醫療垃圾也罷,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積越多,因為外面氣溫很低,醫院各處都開著暖風空調,垃圾的臭味又一次在各處蔓延。
護工叔叔阿姨們得到瞭空前的尊重,但也於事無補,因為垃圾房裡也滿滿當當。
正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護工們也沒法憑空把垃圾變沒,隻能轉移到新劃分的垃圾堆放區,隻是一天半的時間也堆滿瞭,再這樣下去,就隻能把垃圾堆到院內員工停車場。
作為潔癖星人聚集的醫院,醫生護士們當然不幹。
惟一的解決方法就是盡快完成飛來醫館的第三項任務,救治二十四位病患,開啟無限垃圾處理系統。
以前,全院的希望是急診,急診也不負重望地找來瞭病人。
這次,除瞭桃莊村民上山三十一人,以及強行跟來的魏勤一行人,還有半夜趕到的魏璋和仆人,
遠遠超過飛來醫館第三項任務的數量。
急診樓的搶救大廳裡,陶五正在帶著村民們接受急診內外科醫生的預檢分診,如何“多、快、好、省”地救治病人,則成為瞭相關科室的燃眉之急。
這批村民都是身強力壯的獵戶,營養不良的少,皮膚和口腔問題多,尤其是蛀牙、牙齦炎等問題非常突出。
皮膚科平時病人並不多,每位村民都有或多或少的皮膚問題,根源在於沒有條件養成勤洗澡勤更衣的生活習慣。
於是,皮膚科醫生們每天忙到飛起,什麼皮膚膿皰
、馬拉色菌毛囊感染發炎、蜂窩組織炎等等……處理瞭一個又一個。
平時就忙碌的口腔科,一時間成為全院最忙的科室,位於門診三樓的口腔科9個診室,更是全天開放,為村民們治療口腔問題。
然而,醫生們也有不少職業病,尤其是口腔科醫生,因為長期低頭操作幾乎人均頸椎病。
首當其沖的就是54歲的鐘冉主任,名副其實的病美人,即使每天戴著脖套工作,也沒能逃過頸椎病大發作。
無奈之下,隻能通過對講機呼叫中醫科會診,無一例外,每位大郢病人都會被這個可以傳話的小黑盒子嚇到,然後就是好奇。
此時,鐘冉睜眼閉眼都天旋地轉,手指發麻,眼淚汪汪,越想越難過,越想越傷心。
她除瞭頸椎病,胃也不好,還經常過敏,各種藥能當飯吃,體檢報告單上箭頭一大堆,熬啊熬啊,好不容易還有一個星期就可以退休瞭,為什麼還能遇上穿越這麼離奇的事情?!
很快,中醫科安主任來瞭,就是不知道替本院職工正骨能不能領到“特供飯盒”?中醫科安主任是正骨的一把好手,說話慢悠悠,非常能聊。歸究於某種玄學,安主任是全院有名的傳奇人物,外號“平安老帥哥”。
年輕時是公認的醫院名草,深受廣大女性醫護人員和病人的喜愛,年齡大瞭以後既沒發福也沒禿頭,一直帥到現在,與當年同是院草、卻胖成球的鄭院長,形成過於強烈的對比。
他在急診科值班,創下整晚沒有病人的奇跡;後來不管在哪個科室輪轉,手裡的危重病人都能轉危為安,無一例外。
因此,快到定科時,受到每個科主任的瘋搶,但他隻願意去冷門的中醫科,中醫科意外獲得瞭這塊瑰寶。
鐘冉看到來的是安主任,眩暈仿佛好瞭一半。
安主任邊替鐘冉主任推拿邊聊天,耐心地聽她反復哭訴,還有一個星期就可以退休瞭。
安主任笑著安慰:沒關系,你去找老鄭,他肯定會同意你退休……
半小時以後,鐘冉主任的眩暈癥狀緩解瞭許多,整個人神清氣爽,雖然知道隻能暫時緩解,但相對於做頸椎手術的風險和痛苦,還可以忍受。
安主任見鐘主任沒事,又替她重新整瞭一下脖套:“行瞭,你請假下班吧,反正還有年輕人在,也不用一直熬
你這把歪骨頭。
鐘冉主任哭歸哭,怨念歸怨念,稍稍活動一下又覺得自己可以瞭:“我不請假,在下班前,至少還能再看兩個病人!
安主任有些不明白:“你不怕晚上再暈?”
鐘冉的視線落在快滿出來的垃圾桶上:“不怕!”對於潔癖嚴重的人來說,沒什麼比垃圾桶滿瞭沒地方扔更可怕的事情。
安主任耐心地勸:外面排隊的病人不多瞭,你悠著點。
鐘冉稍作收拾,活動一下頸椎,“我可以!”安主任隻能隨鐘主任去,不緊不慢地離開。
臨近中午,鐘冉摘下口罩面罩閉上眼睛,強忍著忽輕忽重的眩暈感,扶著治療車、座椅和墻,慢慢走出診室,邊走邊問其他的年輕醫生:
你們頭暈嗎?回去以後一定要做頸椎操,不然年紀大瞭就和我一樣!
時間倒退一些,鄭院長、金老和劉秋江離開以後,留觀室整層都靜悄悄。
魏傢傢仆沒吃晚飯連夜爬山,又在手術室外熬瞭半宿,早飯也沒吃,臨近中午,個個餓得前胸貼後背,就連二便都硬憋著,誰都不敢在飛來醫館隨處便溺。
就在他們餓得眼冒金星、以為自己要憋死在醫館時,小男孩和守門仙強哥推著小車從電梯裡走出來,隱約傳出的食物香味勾住他們的鼻子。
小男孩先領著傢仆們去體驗瞭飛來醫館衛生間的方便幹凈,再帶著他們打開水龍頭洗手,然後和強哥一起打開保溫箱,給他們每個發瞭兩個大包子和一碗湯。
魏傢傢仆們聞著包子的香味,眼睛都直瞭,也幸虧魏傢教習非常嚴,餓成這樣吃相都還算斯文,但吃得飛快,連包子帶湯,五分鐘內橫掃入腹。
從來沒這樣滿足過,傢仆們吃飽喝足以後難免犯困,沒多久就睡成一片,鼾聲此起彼伏。
留觀1室裡,魏勤作為國都城有名的馬球好手,身體素質比一般人強許多,最危險的八小時過去以後就睡不著瞭。
而整晚沒睡、困得上下眼皮打架的魏璋,抱著軟枕,幾乎與陪護椅融為一體。
魏勤是個閑不住的人,有力氣說話就想和魏璋聊桃莊百姓和飛來醫館的事情,桃莊的蹊蹺事,飛來醫館種種驚奇,以及自己進手術室直到睡過去以前的經歷,不說出來能
把自己憋死,就堅持不懈地呼喚:
七叔!
嗯……
七叔……
嗯嗯……
魏璋除瞭六年前阿耶去世守夜忙活三晚,從沒這麼困過,又因為相信醫仙們說的話,再加上魏勤的臉色確實在好轉,隻想呼呼大睡。
魏勤不放棄:七叔!我有話要說!
魏璋的軟枕剛脫手就意識不對,趕緊收手在空中接拋瞭幾次總算險險接住,這才沒砸到魏勤,惡聲惡氣:“有話快說。”
魏勤把收到阿姐委托的事情細說一遍,雖然中間停頓瞭幾次,但仍然說得很清楚,末瞭指出重點:“我們到達桃莊時,葉裡正和飛來醫館的拜貼都不在村子裡。”
七叔,除瞭我們,還有其他人在調查飛來醫館。魏璋瞇著眼睛,從鼻子裡出氣:“那又怎樣?”國都城處處有眼線,飛來醫館這麼引人註目,哪有不派人調查的道理?
“什麼怎樣?”魏勤恨不得用守門仙和醫仙們用的小黑盒子,把這裡發生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告訴阿姐,這裡實在太好瞭。
魏璋閉上眼睛,抱著軟枕翻個身:“誰能比我們更瞭解這裡?”
魏勤頓時不擔心瞭,轉而盤算其他的,比如,帶著拜貼的葉裡正被武侯接去京兆府,到底是哪位的意思?葉裡正沒到過飛來醫館,能問出什麼?
魏勤琢磨瞭不少時間,理出瞭自己的頭緒——
雖然自己作為太子府的人馬先動,但為瞭隱匿蹤跡,並沒有申請夜禁通行,隻在城門邊等破曉時分開門。
京兆府的武侯卻不受夜禁限制,快人快馬又抄近路,趕在自己前面到達桃莊,拍門叫醒裡正,說明來意就帶著人和拜貼上路瞭。
事實與魏勤推測的一樣,隻是他猜不到葉裡正遭遇瞭什麼。
那日,夜色尚濃,武侯騎良馬在前引路。
可憐的葉裡正懷裡揣著拜貼,騎著自傢的劣馬抖瞭一路,好幾次差點摔下馬背,不知道京兆尹派武侯來找自己做什麼,難道是桃莊私自放走驚擾仙人的陶石被人舉報瞭?
葉裡正聯想到元日缺牙的超兇兆、飛來醫館的種種,自
我恐嚇瞭一路,加上大早趕路沒來得及吃早食,整個人暈暈乎乎的。
武侯們沒想到的是,在京兆府的門口,葉裡正剛下馬就暈瞭過去,臉色白得嚇人。
這……武侯們不管三七二十一,抬著葉裡正就送進去,把等在裡面的各位大人們嚇瞭一跳,尤其是坐在暗房裡的兩位閣老。
在京兆府暈過去的人如過江之鯽,武侯們有的是法子,拎瞭桶井水就要潑,京兆尹程鳴立刻出聲喝止:“慢著,飛來醫館的拜貼呢?”
武侯們差點連桶帶人一起飛出去,堪堪穩住,好險啊。
武侯從葉裡正的懷裡摸出細竹筒,打開以後倒出飛來醫館的拜貼,雙手呈給師爺,師爺再轉交到程鳴手中。
京兆尹程鳴還沒看到字,就被拜貼的宣紙給驚呆瞭,這紙怎麼這樣白?展開紙頁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從沒見過這樣蒼勁有力的字,雖然與大郢慣用字有些差別,意思倒也清楚——
元日之際,飛來醫館邀請桃莊百姓上山,有病治病,無病驅邪,隻願新年安康,萬事和順。然後就是初來乍到,希望能與山下的桃莊百姓和睦相處。
程鳴把書信翻來覆去地看,也沒能再看出其他什麼,轉身出瞭公堂,走進一墻之隔的暗室,將書信雙手遞到雲閣老手中。
雲閣老看完後,又遞給錢閣老,兩人小聲議論許久。一室之隔,武侯用水把葉裡正涼醒,因為他不是嫌犯,所以沒潑全身。
葉裡正激靈著醒來,看到身形高大的武侯立刻站起來,第一反應就是摸懷裡的細竹筒,摸來摸去沒有,嚇得臉色發白。
武侯懶得解釋,兇神惡煞地問:“誰給你的拜貼?”
葉裡正膽顫心驚地把陶五被救上山,然後帶飛來醫館守門仙下山送拜貼的事情詳說一遍,省略瞭陶石襲擊仙人未遂的事情。
見京兆尹、師爺和武侯們的臉色沒什麼改變,葉裡正又大著膽子說:“收到拜貼以後,想著盛情難卻,所以陶五先帶瞭十二人上山,等他們回來,再換其他人去。
“因為怕武侯責罰,所以奴帶著拜貼留在桃莊,以便詢問。”
京兆尹程鳴和師爺交換眼色,覺得桃莊葉裡正嚇成這樣,基本不可能撒謊,這老漢沒去過飛來醫館,也問不出什麼來。
暗室裡的兩位閣老聽完,也覺得葉裡正沒
撒謊,花白的眉毛一抖,計上心來。
半個時辰以後,葉裡正走出京兆府,除去拜貼被沒收以外,身後還跟著三名尋常衣飾的武侯,一起上馬出城。
一路上,葉裡正腦袋裡都是嗡喻的,一是因為沒吃早食餓的,二是因為自己還背負著任務。
正在這時一名武侯大聲說:“走,先填飽肚子再說。”
好咧!今兒吃什麼?另外兩名武侯也餓得慌。
“胡餅。”
葉裡正趕緊調轉馬頭,跟著武侯們向著輔興坊騎,那裡有國都城最有名的胡餅店。
沒騎多久,就遇到一隊浩浩蕩蕩的馬車,因為還很早,路上行人不多,馬車隊走得很快,飛濺起許多雪沫。
一名武侯有些驚訝:這好像是魏傢的馬車,大過年的怎麼這樣急著趕路?另一名武侯也楞住:“是啊,許是魏傢的六小郎君興致來瞭,約人打馬球吧?”打馬球也太早瞭點。
但天大地在,肚子餓最大,很快,武侯們就懶得猜,將馬停在胡餅店附近的停馬場。
因為來得實在太早,胡餅店剛開,還在生火揉面,等瞭兩刻鐘後,他們坐在胡餅店外面吃餅喝湯,又一隊馬車牛車經過,行得不算快。
武侯咬著胡餅直皺眉頭:“今兒是怎麼瞭?一個個的急著出城?”好像是秦國公府的馬車。
唉,天寒地凍的,我們還要出公差趕路。
“咳咳……再來一塊。”另一名武侯拿胡餅堵嘴,禍從口出知不知道?其實武侯們想的是同一件事情,大過年的想休息一天都難,能休息的達官顯貴們大早趕出城,真
是…
葉裡正低著頭,缺瞭兩顆牙,吃胡餅都隻能囫圇吞。
吃飽以後,整個人都暖和瞭,還到附近買瞭幹糧裝滿水囊上路,武侯們讓葉裡正結帳,他不敢不從。
很快問題來瞭,武侯們騎的是良馬,還帶瞭可替換的備用馬,葉裡正隻有一匹劣馬,進國都城時距離就拉開挺大的;現在回程時,劣馬的缺點就更加明顯。
武侯們還沒怎麼催馬快騎,轉頭就看不到葉裡正的影子瞭。
照這田舍漢的速度,我
們騎到桃莊要傍晚瞭吧?一名武侯抱怨。
“那馬又矮又老的,也快不起來。”另一名武侯也很不高興,這太耽誤行程瞭。
還有一名武侯也垮著臉,京兆府的備用馬匹是不可能給田舍漢騎的,除瞭等,好像也沒其他辦法。
好不容易出瞭城,城外的路面積雪更多,武侯的馬速不受影響,葉裡正的老馬慢得更加明顯,不僅慢而且還打滑。
這兩天說是在化雪,氣溫越發得低,房前屋後都掛著冰棱,路上也是一棱一棱的,又滑又難走。
葉裡正在桃莊說一不二,但在京兆府武侯面前,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被他們不耐煩地催瞭一路,更是膽戰心驚,生怕他們不高興就甩一鞭子過來。
這樣一想,難免想到瞭飛來醫館守門仙,明明臉也沒什麼笑容,但就是讓人覺得和善,再看前面三名武侯,葉裡正嘆瞭口氣,硬著頭皮趕路。
好不容易騎馬過瞭凍得最厲害的路面,天已經大亮,等他們遠遠看到隱約可見的桃莊時,已經是晌午時分。
武侯們的耐心徹底耗完瞭,罵罵咧咧:能不能快點?
“是,是,是……”葉裡正慌亂地揮馬鞭,但這馬年紀大瞭,已經很久沒趕這麼遠的路瞭,又怕馬吃不消,馬鞭聲甩得響,真到馬身上也就是輕輕刮一下。
這馬跟著自己這麼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哪舍得真打?一名武侯調轉馬頭徑直跑向葉裡正,甩手就是一鞭“啪!”
老馬吃痛,嘶鳴著差點跳起來,速度確實快瞭不少,葉裡正心疼得直皺眉頭。武侯隻要發現老馬的腳程慢下來,抬手就是一鞭。老馬疼得直哆嗦,跑得更快。
等他們騎到通往桃莊的山路上時,葉裡正的老馬屁/股上橫七豎八的全是馬鞭印子,有些還滲著血。
葉裡正心疼得手抖,卻無可奈何,隻想著趕緊進桃莊吧,找村民傢換一匹馬再上山,眼看著越來越近的時候,忽然身體猛的下沉……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太突然。
老馬被凍硬的雪坑絆住,又因為慣性向前沖,狠狠地撞在桃莊入口的門柱上,發出不小的響動。
老馬哀哀嘶鳴著,連頭都抬不起來,馬鼻孔和馬嘴汨汨地冒著鮮血,馬肚子上戳出一排斷裂的骨頭,馬脖子和兩條馬腿折成反常的角度……
葉裡正的身體因為慣性向前飛,幸好騎馬經驗豐富,沒有摔得太厲害,但是等他想爬起來的時候卻感覺到一陣鉆心的疼痛,右側小腿彎出一個角度。
三名武侯見狀大罵出聲,這樣可怎麼趕路?!
先回村的村民們正著急葉裡正的下落,聽到響動,趕緊跑出門,到莊子口就看到瞭摔壞的老馬和摔傷的葉裡正,立刻圍上去。
“裡正!你怎麼樣?”
“裡正,你還能走嗎?”
武侯憑空一甩馬鞭:“廢什麼話?趕緊上山!”笑話,任由這老頭躺著還怎麼上山?不能趕在京兆尹規定的時間回去覆命,他們任是要挨板子的!
葉裡正捂著胸口,氣喘籲籲,心裡隻有一個念頭,元日掉牙這個大兇兆果然應驗瞭,摔得右腿都折瞭還怎麼上山?
一名武侯氣得直接在葉裡正身上抽瞭兩鞭子:“別躺死瞭,起來趕路!”
葉裡正身上的棉襖厚實,但也架不住兩鞭子,疼得直哆嗦,隻能求饒:“奴的腿實在走不瞭,別說爬山瞭,行行好吧……
起來!裝什麼裝?!
葉裡正又挨瞭一鞭子。
村民們敢怒不敢言,都知道平日武侯蠻不講理,但葉裡正的腿都摔折瞭,老馬都不知道能不能挨到明日,卻還這樣甩人鞭子。
正在這時,葉裡正的兒子跑來:“阿耶!”
葉裡正疼得連連吸氣,努力想爬起來,可右腿吃不住力,又跌回去,隻能繼續討饒:“這是奴的大郎,他可以帶武侯們上山,奴實在走不瞭。
武侯們互相看瞭一眼,得到的命令是和葉裡正一起上山,怎麼能隨便改人?“你今日隻要不死,就必須帶我們上山!”說完又揚起鞭子。
葉裡正大聲求饒:“求武侯放開,讓大兒子背奴上山吧!”
村民們聽瞭連頭都不敢搖,飛來峰頂的上山路很難走,背上山又能走多久?這分明是把葉裡正往死裡逼啊!
桃莊年齡最大的老漢走出來:“武侯有令奴們不敢違,隻求看在葉裡正腿折的份上,允許我們一起上山,到時輪流背他,就不耽誤趕路瞭。
武侯們鐵青著臉,似乎也沒有比這更好的法子。
/於是,桃莊村民把老馬移到馬圈裡,找來既結實又大的背簍,把葉裡正扶坐在裡面,留下老弱婦孺,其他村民都跟著上山去瞭。
村民們望著武侯們兇惡的嘴臉,不由想到飛來醫館的守門仙,上山下山都對大傢非常照顧,叮囑小心腳下,扶著年邁的……不能比!根本不能比!
上山的路上,葉裡正望著自傢馬圈的方向,老淚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