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凸月從厚厚的雲層裡穿出,剛灑瞭些許月光又被吞噬。
京兆尹程鳴在臥榻上翻瞭第十九個身,又一骨嚕爬起來,琢磨太子殿下的意圖,卻怎麼都悟不出來,急得揪胡子。
程鳴閉上眼睛,仔細回憶太子殿下在京兆府門前的每一個舉動,他勒住馬韁在良駒上註視自己,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人和馬都剛剛停住卻一個字沒說又策馬離去。
來得突然,去得飛快,仿佛走錯瞭路。
太子殿下在國都城走錯路剛好到京兆府門前?誰信?程鳴痛苦地睜開眼睛,註視漆黑的臥房,太子殿下到底是什麼意思?
長夜無眠的不止京兆尹程鳴,還有須眉花白的秦國公。秦國公獨坐書房,矮幾上擺著一排鴿信,整個人仿佛又老瞭五歲,不住地搖頭。
傢仆在飛來醫館發瞭許多信回來,好的壞的,什麼都有,可對秦國公來說,秦盛能在醫館裡查出病因,大醫仙們盡力救治,就是再好不過的消息。
畢竟在秦國公眼裡,秦觀再好,作為傢主仍然有些不足,所以絞盡腦汁為他求娶到崔傢女兒崔五娘,又好不容易得到瞭最好的嫡長孫秦盛。
有崔五娘這位強大的助力,又有年幼揚名國都城的秦盛,秦觀就是秦傢未來最有力的傢主。
萬萬沒想到,秦國公今日下朝回府,收到鴿信,秦觀與崔五娘和離瞭,秦盛還要跟著改姓崔。鴿信到時,秦觀和秦傢工匠還在下山的路上。
秦國公因為夜禁不能出門,滿肚子憤怒無處發泄,越想越氣,父母為子女計深遠,秦觀怎麼就不明白?崔五娘那樣的賢妻,怎麼就不知道珍惜?
秦國公靜靜地坐著,毫無睡意,因為另一封鴿信提到,飛來醫館的大醫仙說秦觀病瞭,病得很嚴重,但他完全不理,還在醫館大吵大鬧。
秦國公總是挺拔的後背漸漸傴僂,秦觀近一年來變得越來越不可理喻,可自己這把老骨頭還能為秦傢遮擋幾日風雨?
上凸月完全被雲層蔽遮,飛來醫館矗立在飛來峰頂光彩奪目。
急診二樓空置的留觀六室裡,鄭院長坐在陪護椅上很沉默,醫院的醫護被大郢人襲擊,同時又被大郢人拼死護住,這樁事情讓他憤怒又矛盾。
不管哪個時間和空間,人都有善惡兩面,一桿子打翻整船人肯定不對。
br/不繼續救治大郢病人,系統任務無法完成,全醫院的生活質量就得不到改善;繼續救治,醫護人員的安全又由誰來保障?
金老不知道是運氣好,還是身體底子好,連人帶電動輪椅撞瞭治療車,經過安主任的檢查,沒有受任何外傷,內傷也沒有。
但不論鄭院長還是安主任都不放心,直接給金老加瞭各種防護,所以金老現在有護腕、護肘、護膝、護踝……全身上下都加固瞭,外加小葛警官全天跟隨。
金老可不是任由擺佈的人,天黑以後就把小葛警官趕回瞭警務室。而鄭院長隻顧擔心金老,根本不操心自己。
於是,保安隊長強哥和狄葛兩位警官商量以後,開啟三人輪流保護計劃,不讓他們發現。
金老坐在電動輪椅上單手托頭,疲態盡顯。
魏璋和崔五娘正襟危坐,行叉手禮。
鄭院長望著他倆:“有什麼事非要現在說?”
魏璋的語氣非常恭敬:“鄭院長,事關飛來醫館的安危。”鄭院長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魏璋取出向護士長借的紙筆,邊畫邊寫:“大郢地域遼闊,物產豐富,國力強盛,有諸多屬國納貢。”大郢地形圖一揮而就。
崔五娘世代武將,傢裡就掛著大郢地形圖,詫異地看瞭魏璋一眼,隨手畫的地形圖與傢裡的別無二致,他真的是國都城出瞭名的閑散無賴?哪個無賴有這種本事?
魏璋立刻回答:信手塗畫而已。
崔五娘移開視線。
魏璋邊說邊畫,在地形圖上標出納貢的六個小國,還有其他屬國,同時又標出表面稱臣、實則在積蓄力量的國傢。
鄭院長看得專心,金老翻譯得用心。
魏璋換瞭一張紙,用虎頭、狼頭、狐頭、兔頭等動物組成一個圓,說道:“猛虎日漸衰老,一心隻求延年長壽,有隻兔竭盡所能達成虎的想法,為虎重用,漸漸的,兔變成狐,狐成瞭狼………
狼帶領惡犬肆意侵占虎的良田,漸漸操縱虎的手下,排除異己,耗盡虎的庫物……
r/
不管你們是否願意,被狼盯上已成死敵,勢同水火。
崔五娘驚訝至極地望著魏璋,這真是春試中睡瞭整場的閑散魏七郎君?
金老一針見血地指出:“大郢國富力強,隻要不開戰,國庫就不會輕易空虛,狼還能怎樣耗竭虎的庫物?
魏璋睜開雙眼:“地下皇陵。”勞民傷財損耗極大。
鄭院長和金老互看一眼,得,亡國的幾要素大郢都占全瞭,飛來醫館還被盯上。
崔五娘站起身:“大醫仙,強龍不壓地頭蛇,崔傢軍懂戰事,更懂大郢用兵之法。飛來醫館的醫仙們都有回春的妙手,沾染鮮血這種事就交給崔傢軍。
鄭院長和金老同時怔住:“可是……”
崔五娘笑容裡滿是感激:“大醫仙,醫館外的森林裡駐紮的女婢和崔傢傢仆,他們隨我嫁入秦傢以前是真正的崔傢軍。
“阿翁阿耶和阿兄們駐守邊關,怕我遠嫁國都城吃苦,就讓我帶著他們出嫁,萬一我被人欺負,他們可以助我和離,不至於困死。
“我嫁入秦傢不惹事也不怕事,秦傢也敬我護我,所以這些年相處和睦,直到盛兒生病,一切都變瞭……這些不提也罷。
崔五娘走到窗前,打開一條縫,從懷裡掏出短笛,吹出多變的曲調;一刻鐘後,外面各處都傳來短笛聲,仿佛回應號令。
鄭院長和金老不錯眼珠地看著,怎麼也沒想到,活到這把年紀,還能親眼見到英姿颯爽的女將,活得久也挺好的,穿越也不錯。
崔五娘向鄭院長和金老保證:大醫仙請放心,崔傢軍守護之地就是大郢最安全的地方!
鄭院長和金老暗暗松瞭一口氣。
魏璋的視線時不時落在崔五娘身上,又迅速移開。崔五娘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大醫仙,我想治眼睛。”
以前困在秦傢,覺得沒什麼事比盛兒更重要,現在守護飛來醫館就是守護盛兒。鄭院長點頭:“去吧,安主任在樓下等你。”崔五娘行禮後告辭。
魏璋也想跟出去,卻被鄭院長攔住,不解地問:“您還有事?”
br/
魏璋回答得特別認真:魏璋,行七,無官無職,魏傢之恥,遊手好閑的大郢人,慚愧慚愧。說完就走,溜得飛快。
金老眨瞭眨酸脹的雙眼,忍不住搖頭嘆氣:這臭小子不是細作才怪。鄭院長失笑:“幸好不是狼的爪牙。”好一個大郢人。
崔五娘走進電梯,電梯門關閉前的一瞬間,魏璋溜瞭進來,兩人各自沉默。
到瞭一樓,崔五娘站在搶救大廳門外,心頭一陣陣地發慌,自動門打開的瞬間,看到瞭靠坐在床頭的秦盛,哦不,今日開始叫崔盛瞭。
“阿娘,你去哪兒瞭?”
崔盛穿著幹凈的病號服、吸著氧氣,手裡握著學習資料,眼巴巴地看著:“阿娘,您的傷口疼嗎?受傷以後不能沾水。
崔五娘慢慢走近,笑著回答:沒事,剛才女醫仙給瞭我止疼藥,還有其他的,終於不用再喝那些苦死人的藥瞭。
崔盛連連點頭,飛來醫館的藥都很小,比之前喝的湯藥方便好吃太多瞭。
崔五娘一楞:你也吃藥瞭?
崔盛點頭:“大醫仙說,我沒有停藥反應,就可以稍微吃一些藥……藥很小,有的沒味道,有些有酸味,都不苦。
安主任觀察下來,崔盛停藥後並沒有任何反應,歸根結底是崔五娘減藥量的功勞,這樣,藥癮關也順利渡過,接下來就是身體的各種營養支持。
等崔盛的身體自我恢復到一定程度,就可以使用保肝保腎的藥物,那就離身體康復更進一步。崔五娘走到安主任面前行禮:大醫仙,我想治眼睛。
崔盛對照著學習資料,慢慢的,邊比劃邊說,直到安主任聽懂為止。
安主任讓崔五娘靜坐一刻鐘,然後把脈,並詢問平日的飲食起居。
崔盛仔細聽,對照翻譯,隻要說過絕不忘記,遇到溝通不行的時候,魏璋就會過來說上兩句,實習護士時萱也會補充。
明明是安主任替崔五娘看眼疾,不知怎麼的就變成瞭大型雙向語言學習現場,而且這種雙向對話,尤其是識物的過程簡單易懂,記憶起來更加方便。
學習結束後,安主任才回答:
眼疾拖得時間有些久,治起來有些棘手,但也不是沒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