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功能階梯會議室裡,自穿越以來,第一次有這麼多人。
心外科韋主任、夏主任和護士長,心內科主任,麻醉科主任和護士長,檢驗科主任錢倩……醫院最強醫療組。
鄭院長帶領金老、魏璋和崔五娘,譯語人組。
皇後、張醫師、周延、魏璋、崔五娘……病人傢屬組。
史無前例,直接用搶救床送到會議室的病人,大郢太子殿下,雖然還遮著眼罩,但也能感覺到緊張氣氛,旁邊是急診護士長周潔,心外科與心內科的主治醫生。
不僅如此,多媒體室還提供瞭整套無線麥克風,在場每個人都戴上瞭調試過後的藍牙耳機,保證金老和魏璋的同聲傳譯能讓每個人都聽清楚。
病人傢屬組和魏璋都覺得十分新奇,太子殿下更是好奇。
大投屏緩緩放下,藍牙連接的投影儀打開,準備播放“法洛氏四聯癥”講解與根治手術的視頻。
魏璋湊到太子耳邊:“殿下,您在一個前所未見的空間裡,正要講解您的病情,克制住您所有的好奇和疑問,記住每句講解。
“這次,不用我當您延伸向外的眼睛和耳朵,您自己聽自己看,隻要您能克制得住,會有更多驚奇給您。
“本王可以。”太子殿下鎮定自若。
下一秒,眼罩去掉,幾乎同時,會議室燈光關閉。
太子望著白幕上的影像,連呼吸都沒變過,認真聽金老與魏璋的翻譯。半個時辰過去,視頻播放結束,會議室燈光開啟。
殿下……魏璋又用眼罩遮住太子的雙眼,卻發現什麼都不說最好。
醫療組都被太子的定力折服,太子看完視頻,搶救床上的監護儀都沒報警,這樣處變不驚,難怪他能活這麼久。
鄭院長看向又被遮瞭眼睛的太子:殿下,這就是您的病因,以及我們打算采取的治療方法。
“飛來醫館從不強迫病人,太子殿下的身體狀況非常不好,手術治療是唯一的方法;但心臟手術本就是高風險的治療措施,我們從不宣稱包治百病。
這需要所有人,包括太子殿下在內,心無芥蒂地一起努力。
皇後掩在衣袖的雙手握成拳頭,
微微發抖,指尖掐得掌心疼,太驚世駭俗瞭,可是……
張醫師和周延兩人被飛來醫館的醫術震驚,久久不能平復。太子的嗓音清雅略低,靠聽力轉向鄭院長:“飛來醫館的大醫仙,請問你們有多少把握?”
韋主任代替鄭院長回答:“如果太子的身體經過心內科的用藥調整,血氧指標可以有較好的改善,符合手術指征,才可以談把握,取決於你的身體狀況。
太子繼續:如果我的身體能達到手術指征,有多少把握?
韋主任早就把整個環節翻來覆去想過無數遍:您的身體為瞭活下去,長瞭許多細小的側支血管,這些血管脆弱容易出血,手術難度非常大,還有許多不可控因素。
多則五成,少則三成機會。
太子又問:“如果手術成功,我能到恢復到什麼程度?能像尋常人那樣生活麼?”
韋主任從不給過分的保證:“手術成功,在康復中沒有任何意外,你可以像正常人那樣生活,也許要日常口服一些藥物,會有些小麻煩。
太子又問:“張醫師,周醫藥,你們還有幾成把握都把本王救回來?”張醫師和周延沉默,太子如果再發病,他們束手無策。
太子的語氣裡充滿尊敬:“本王自出生以來,你們就沒有勝算,半生都耗費在瞭本王身上。這次,本王想搏那三成勝算,成瞭最好,不成……也與飛來醫館無關。
畢竟本王一直都是隨時會斷氣的九皇子,能活到現在,全靠二位之功,多謝。
張醫師和周延立刻站起來,不敢受這份感謝,因為他們真的沒有哪次有勝算,但不論多麼艱難,太子殿下都照做都配合,一直活到現在。
他們這輩子遇到的最聽話的病人,隻有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明明是孱弱需要照顧的病人,卻有那樣凌厲的手段,為瞭保護他們及傢人傾盡全力,讓他們安心無憂地救治。
如果說,潤和帝靠鐵腕雷厲,令人恐懼害怕,日夜惶恐難以入睡;太子殿下就是潤物細無聲,令人安心,賞罰分明,遇事時能放手一搏且無後顧之憂。
韋主任拿出一張許多a4紙粘成的長卷,由金老和魏璋兩人合寫的“法四根治術註
意事項”,裡面詳細列舉瞭醫療時可能出現的意外、病人傢屬護理時可能出現的問題………
韋主任把這個長卷鄭重其事地交到周延手中:“如果這些關都能過,太子殿下就能康復。”
周延和張醫師兩人看得非常認真,因為相同的“醫者父母心”,讓他們感受到瞭飛來醫館的醫者仁心,以及高超醫術背後的擔當與周全。
事到如今,太子殿下要為自己搏命,他們連阻止的話都說不出口,隻能氣勢微弱地回答:“請殿下抉擇。
魏璋驚瞭,張醫師和周延就這樣同意瞭?之前不還說身體發膚那段狗屎話麼?老人傢這麼善變?
最強醫療組也在過關,隻有把病人和傢屬們說通瞭,萬一手術失敗,才不至於把飛來醫館四千多人卷進危險之中。
太子同意瞭,大郢良醫同意瞭,就隻剩下皇後一人瞭。
醫療組心裡都忐忑不安,別說大郢,就算在現代,面對心臟手術的高風險和難測的愈後,以及其
他原因,有些病人傢屬簽字也會反悔。
畢竟生命隻有一次。
張醫師和周延聚精會神地看“闖關細節”長卷,皇後看著他們,先是無奈,而後問出最關心的事情:“醫仙們,開胸剖心,吾兒該有多疼?”
麻醉科段主任立刻回答:“皇後請放心,殿下不會感到一絲疼痛,當然手術後會,也在可以忍受的范圍裡。
“真的。”會議室的大門打開,穿著病號服的魏勤慢悠悠地走進來,行吧,就一天天的被人看……七叔出的什麼主意?
“皇後殿下,奴被一箭穿透,被飛來醫館所救,是第一位進手術室的大郢人,手術全程一點也不疼……現在緩慢康復中。
七叔說,要把我養到活蹦亂跳才出院。
魏勤撐著座椅扶手,想要行個很勉強的禮,被皇後制止。
“好不容易長好的傷口,哪能因為本宮而崩裂?快起來。”皇後始終不動聲色的臉龐,終於有一絲正常的臉色,能讓本宮瞧一下傷口麼?
魏勤距離皇後十步遠,撩起腰側的衣擺,左右移動,竟然要在皇後面前掀衣服,好羞恥!
皇後微微點頭,
揪著的心又放松一些,然後嘆氣:“太子,阿娘沒能把你生得健康,總覺得有許多虧欠,隻願你當一名閑散王,安度此生。
誰也想不到,你胸懷國泰民安的大志,阿娘也不攔你,去做你想做的事。
放心,不管你騎馬也好,讀書也好,阿娘都陪著你;但如果你手術失敗瞭,阿娘就不陪你瞭,阿娘要好好活著,才能護住魏氏勉兒,她待你那麼好,不能任她被流言蜚語欺負瞭。
皇後又轉向鄭院長和金老,以及形容出眾的醫療組:“太子所說,本宮都記得,即日起,本宮長住飛來醫館。若手術失敗,有心懷不軌的亂臣賊子上飛來峰作惡,先從本宮身上踏過去!
金老翻譯完,魏璋呆住瞭,醫療組的大傢也驚到瞭,內心百感交集。
會議室裡靜得仿佛空無一物。
皇後溫和地看向金老:“你那輪車裡的紙筆,可否借本宮一用?”金老摁瞭按鈕,取出秀麗筆和宣紙:“請。”鄭院長把筆和紙平鋪在半圓形講臺上,比瞭個請的手勢。
皇後拿起筆沉思許久,才落下第一筆,每個劃畫都寫得極認真,不急不緩,寫滿一張紙後,又取
瞭第二張紙,寫完後落款並加蓋瞭自己的鳳印。
金老在旁邊看得清楚,皇後寫的大意是,飛來醫館全力救治太子心疾,皇後與太子願意相信誠意與醫心,若太子手術失敗,與飛來醫館無關,任何人不得以此尋釁
金老通過藍牙耳機把皇後的書信內容告訴醫療組所有人。
韋主任心裡一陣陣地發熱,行醫這麼多年,還有什麼能比病人信任更能溫暖人的?
最強醫療組們的神情各異,卻真實地被感動到瞭,在醫患關系過於緊張的現代,醫患信任如此珍貴。
魏璋小聲地把皇後寫信的內容告訴瞭太子。
太子張瞭張嘴,嗓子像被什麼堵瞭,一點音都發不出,阿娘把自己所有且唯一的顧慮都想到瞭。皇後將兩頁紙交到金老手中。
“阿娘,您都寫瞭,兒自然也要寫一份。”太子終於找到瞭自己的聲音,堅定沉著。
“太子,你好好配合醫仙們,不要節外生枝。”皇後太瞭解自己的兒子,就像魏璋說的,太子的好奇心非常重。
/方才太子看完整個視頻都未心悸,是因為四周很黑看不清,現在要是摘眼罩,不知道他會激動成什麼樣子?
魏璋把預先準備的大郢版手術同意書、麻醉同意書……等厚厚一沓紙送到皇後面前:殿下,您慢慢看,若有不明白的地方盡管問,同意就簽署。
皇後一頁頁地看,一頁頁地簽。
穿越以來最多人數的會議結束,眾人各自散去。
守在太子搶救床旁的急診科醫護們長舒一口氣,立刻送回搶救大廳才能放心。最強醫療組就地散開,日常還是靠對講機聯系。
在多功能會議室關閉的大門旁,金老的雙膝上放著厚厚一沓紙頁,和鄭院長一起送到復印室復印。
鄭院長望著復印機下面一張又一張地出紙,幽幽開口:“到現在還有些像做夢。”
金老微笑:“本以為要熬很久,或者他們一氣之下離開這裡。”
“不是,”鄭院長眨瞭眨酸脹的眼睛,“我總是想,有沒有可能哪天一覺醒來我們回去瞭,什麼事都沒發生,繼續各自的生活?
金老用力拍瞭一下鄭院長的胳膊:“醒醒,今天的任務特別多,又開瞭這麼長的會……許多事情要安排。
鄭院長先嘆瞭一口氣,忽然又精神百倍:“事情多不可怕,怕的是相互推諉、紛爭內耗,你看,現在事情多,但一項項地都能解決,這樣就不累。
行瞭,行瞭,”金老把復印件分類裝好,送到檔案室,“我去抓魏璋上課瞭。
鄭院長提醒:“你每晚還能睡,魏璋已經好幾晚沒合眼瞭吧?羊毛也不能逮著一隻往死裡薅。”金老沉默:“那你說薅誰?王——還是孩子每天要上課,早睡早起才能長得高。”
崔五娘的眼睛正在治療中,視力在恢復,但還沒完全好。
崔盛和魏勤還都是病人。
鄭院長排查瞭一遍,還真沒有第二隻羊。
金老提醒:你口袋裡的人才庫存表呢?就沒有語言系的學生或者老師之類的?鄭院長忽然想到一件事:“你說,皇後身邊是不是人才挺多的?用起來也比較可信。”
……
金老默默豎起瞭大拇指。
鄭院長拿起對講機:急診,魏璋在不在急診?金老沒忍住笑出瞭聲,還是這隻倒黴的羊,有沒有人記得魏璋其實是病人傢屬來的?
“鄭院長,什麼事?”魏璋陪在太子身旁,先是魏勤死裡逃生,現在再加上太子殿下,他已經做好這輩子給飛來醫館當牛做馬的決心瞭。
鄭院長把譯語人才緊缺的問題提出來,如此這般地對魏璋說明。
魏璋怕太子殿下遮著眼睛太無聊,也順便翻譯瞭一遍。
太子聽瞭心情甚好,吩咐道:“東宮六率、東宮洗馬、皇後女官侍從、魏傢仆從、崔傢軍士和工匠……不論出身,任魏七郎挑選進行培訓。
魏璋把太子的原話轉告鄭院長,下一秒無語望蒼天,自己的事情更多瞭,挑人和培訓哪件都勞心勞力的事兒!
太子蒙著眼睛也能感覺到魏璋的憤懣,好心安慰:“等把他們培養出來,你就可以繼續當閑散魏七郎君,魏傢傢主現在已經完全不指望你瞭。
魏璋默默呵呵,想到強哥說過的“畫大餅”,“你看那餅它又大又圓……”飛來醫館的語言太生動形象瞭,學起來特別有趣,但醫學專業術語難於上青天。
太子臉上的神情很快淡然,特別沉默。
魏璋寫完挑人條件,就發現太子的異常:怎麼,想勉兒?太子既不點頭也不搖頭,證明魏璋猜中瞭。
“皇後殿下替她撐腰,魏傢也隨時迎接她……說起來,你是沒什麼可擔心的瞭。但是,勉兒那孩子小時候野,長大以後轉瞭性,滿心滿眼都是你……”魏璋把到嘴的話咽下去。
魏傢是清流之傢,上門求娶魏勉的人傢不少,其中不乏才貌兼備的世傢郎君,魏傢老傢主也好,新傢主也好,心疼自傢女兒,隻要魏勉不同意的,就婉言謝絕。
彼此,潤和帝在操心九皇子的婚事,天天找清流傢傢主煮茶閑聊,開詩會茶會,邀請世傢少女入宮……忙忙碌碌地找瞭不少人傢。
事實上,潤和帝再操心,也架不住世傢的算計,就像當年給九皇子找玩伴一樣,態度極好,流水一樣送來的少女也很相配,就是不成。
潤和帝那個愁啊,國都城那麼多品行端正、貌美溫柔的少女,就沒一個看中九皇子?
九皇子也特別愁,隻要見到魏璋就長籲短嘆,見不完的貌美少女可怎麼辦?本來就是每天當最後
一天過,把這麼多時間浪費在詩會茶會上,既心疼又心煩。
誰會想嫁隨時會斷氣的九皇子?
換個角度想,就算自傢女兒看中九皇子的才華人品等等,哪個疼女兒的耶娘舍得嫁過去?
那就是個花團錦簇的火坑啊!
魏璋一開始笑個不停,之後就笑不出來,漸漸的就有點鼻酸,如果九皇子沒有心疾……那國都城想嫁他的少女應該能從永樂宮的東門一直排到飛來峰山腳下。
九皇子看懂瞭魏璋的表情,心裡越發煩躁。
魏璋一拍大腿:“我前幾日尋摸瞭一對猞猁,還買到瞭昆侖奴,去我傢躲半日?”
九皇子心情大好:“擇日不如撞日,就現在。”
於是,九皇子坐魏璋的馬車到瞭魏傢,把魏傢老傢主嚇得要發心疾,雖然他一直和顏悅色地安慰,一再申明不用鋪張,但沒有任何用處。
魏璋沒想到,九皇子到魏傢會引起這麼大動靜,打算帶他把新奇事物都看一遍,讓他趕緊回府上。
哪知道把魏傢找遍瞭都沒看到猞猁和昆侖奴,奇怪,哪個不長眼的小偷會偷這些?
九皇子靠坐在小花園的大樹下,望著秋葉一片片地落在水中,漾出一個又一個圓形漣漪。
魏勉硬跟著魏三叔出門看圍獵,看完後風塵仆仆地趕回來,怕自己偷帶猞猁和昆侖奴出門的事情被魏璋知道,還特意挑瞭秋日裡人最少的小花園,翻墻溜回傢。
九皇子目瞪口呆地看到圍墻上先有人手,然後看到瞭雙丫髻,再然後一雙大眼睛黑又亮,菱形小嘴看起來天然帶笑,利落地翻墻而入,拍瞭拍手上和衣服上沾的塵土,滿眼都是得意。
魏勉悄悄繞過小花園的假山,唯獨沒註意到背靠大樹的九皇子,左手裡牽著並不馴服的猞猁,右手拿著教棍,邊走邊教訓:“你乖乖聽話有肉吃,不然……”
九皇子和魏勉就這樣意外相遇,兩人都怔住好幾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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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勉先聲奪人:“你是誰?為何在我傢花園?”雖然花園又小又荒涼,既沒有別人傢的金魚,也沒有奇花異草,現在更是滿地梧桐葉。
九皇子以為自己真的是“國都城人盡皆知的九皇子”,冷不丁遇上一個不認識自己的,這種體驗很有趣:“我是今日來魏傢的客人。”
魏勉從上到下打量九皇子,忍不住問瞭一聲:這小園子特別難看,樹醜,石頭醜,連水面都是梧桐葉,有什麼好看的?
九皇子淺淺笑:“看落葉,看這棵樹何時掉光所有的葉子?能不能把整個水面都鋪滿?”
魏勉看著這位莫名其妙的客人,覺得此人大約是閑的,拽著猞猁轉身就走,留給九皇子一個嬌俏
又強悍的背影。
九皇子失笑,繼續窩在大樹下。
魏勉突然停住腳步,忽閃著大眼睛,頗有些惡狠狠的警告意味:“不管誰來問,你都要說沒見過我!
猞猁還配合魏勉扭頭,張嘴打瞭個大呵欠,又繼續跟著走。
九皇子嘴角上揚,不知愁的美麗少女比陽光還耀眼。
正在這時,魏璋跑過來,恰好看到魏勉的背影從假山後面閃過,立刻出聲:“魏四娘,給我站住!”
魏勉拽著擒痢飛奔,魏璋隻是輩份大,並不比她大多少歲,平日在她眼裡半點威嚴都沒有,他出遊帶回來的東西想拿就拿,要搶就搶。
用魏璋的話來說,魏勉上輩子可能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女盜賊,投錯胎到瞭魏傢,在傢裡占地為王,不服管教。
果然,魏勉聽到魏璋的聲音,毫無懼意:“七叔,你怎麼這樣小氣?豬痢我馴得差不多瞭,過幾日還你的時候,保證它乖巧聽話,每次出動都能叼回野兔。”
魏璋看到九皇子別有深意的眼神,就知道自己老臉沒地兒擱瞭。
更令他想不到的是,九皇子對魏勉—見鐘情。
感情這事誰能說得清?
眼看著太子開始消沉,魏璋靈機—動:“不是很多關要過麼?你每過一關,奴就有辦法讓勉兒離你近—些還能保證,你從手術室出來,第一眼就能見到勉兒,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