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救大廳裡,從聽到潤和帝要上山的消息開始,太子就睡不著瞭,一直望著自動門,等啊盼啊……然後挨瞭一針鎮靜劑在期盼中沉沉睡去。
這是安主任走進搶救大廳,一眼就看到“太子鵝”,果斷下瞭醫囑,畢竟秦觀作死差點坑慘崔盛的事情,足夠他記到老死。
醫院所有的奇葩規定,背後都是血淋淋的教訓、扣掉的辛苦工資甚至是大額賠償。
安主任這次主要防的是太子,以防他看到潤和帝進來,一激動就下床恭敬地行那勞什子的拜首禮,行完以後還要叉著手站成一根竹竿,再磨磨唧唧地閑話傢常。
這樣除瞭影響太子休息,妨礙潤和帝的搶救,沒半點好處;順帶的,安主任開完醫囑停瞭筆,又看到眼巴巴的張醫師,隨手又開瞭一針鎮定。
這下,搶救大廳徹底安靜瞭。
凌晨五點,潤和帝被送進搶救大廳,放在搶1床,床簾拉上,護士到床邊建靜脈通路、抽血常規,裝心電導聯……評估生命體征,忙作一團。
文浩拖著腳步走進搶救大廳,坐在護士站裡,把一路上的病程記錄加在病歷本裡,任務完成!然後望著搶1床蔚藍色床簾裡忙碌的身影,大腦漸漸放空。
想著想著,猛的想起來,咦,說好的下山過巳水節,順便找病人……折騰瞭好幾天,什麼也沒做,就這麼回來瞭?
這叫休年假?!
比上班還累好嗎?
掀桌!
國都城的鐘鼓聲響起,傳到醫院,沒多久,早睡早起的鄭院長和金老進入大廳,就看到一臉鬱悶外加發懵的文浩。
鄭院長非常親切地問:“文浩,其他人呢?”
文浩從進永樂宮就一直是精神高壓的狀態,剛才坐在椅子上的瞬間,透支的精神力反噬,整個人的反應遲鈍瞭許多,沒聽明白鄭院長的意思:“啊?什麼人?”
鄭院長以保護全院人的生命財產安全為己任,被文浩這慢吞吞的反問驚瞭:“唐彬彬、莫然、王強和一一呢?他們怎麼沒回醫院?”
文浩努力睜開圓溜溜的眼睛:“他們啊……他們去六公主府出診瞭……我們有分工……”
鄭院長這才放心:“累瞭吧,趕緊去休息。”這幾天純趕路瞭,再年輕也吃不消。
“餓嗎?食堂開著呢,你想吃什麼都有。”
文浩機械地點瞭點頭,走出搶救大廳,晃晃悠悠地穿過走廊,點著頭走進食堂。
食堂大廚很熱情地招呼:“哎喲,文醫生回來啦?想吃什麼?”
文浩撐著雙眼:“豆腐湯,多放香菜和榨菜,加一點醋,再要一根炸油條,一個茶葉蛋。”
“好嘞,馬上就來,”大廚動作迅速地準備,體恤文浩辛苦,都裝在餐盤裡端給他,“文醫生……”自動消音。
文浩已經趴在餐桌上睡著瞭。
穿越以前,大廚並不是醫院食堂的職工,而是有名餐廳的主廚,對醫護人員的印象受某些網
絡平臺的影響,
觀感極差。
穿越以後,
大廚從閑著無聊當志願者,到經過一路選拔成為大廚,見到瞭生動鮮明的醫護人員,好幾次都看到他們拖著疲憊的身體走進食堂,剛坐下扒兩口飯,就被人喊走。
最早的時候食物緊缺,他們會把餐盤放到一旁,說好等忙完再來吃;但通常等他們忙完,可能已經半夜,飯菜早就凍硬瞭,熱瞭再吃也不是剛做好的味道。
但即使如此,大廚還是第一次看到等餐兩分鐘就睡倒的醫生,一時猶豫著是叫醒他,還是直接給他蓋個毯子?
正在這時,其他早班的醫護人員也走進食堂,看到熟睡的文浩,不約而同切換靜音狀態,之後進食堂的也都一樣,連“早啊”都換成點頭微笑。
早晨的食堂,前所未有的安靜。
文浩睡完沖鋒覺睜眼的瞬間,手邊餐盤裡的食物帶著剛好的溫度,散發誘人的香氣。
食堂大廚微笑地招呼:“趁熱吃,不夠還有。”
文浩大快朵頤,吃完後將餐具放到回收處,轉身離開食堂。
食堂大廚們樂呵可地看著。
……
潤和帝做瞭個悠長的夢,夢很長,把此生的喜怒哀樂重新過瞭一遍,惟一不同的是,折磨自己多年的疼痛不見瞭,愈發沉重的身體仿佛年輕瞭四十歲。
明知是夢,也希望這個夢能長一些,再長一些,或者幹脆就此不醒。
奇怪的是,夢裡始終能聽到馬車聲,尚藥局白奉禦的聲音,以及聽不懂的對話……
白奉禦那個老傢夥帶自己坐馬車,大概是潤和帝聽過最扯的笑話,就自己現在的身體,隻怕離開寢殿就會斷氣。
更奇怪的是,潤和帝感覺自己不僅坐瞭馬車,似乎還上瞭天,說不清楚的覺得身體一直向上,除瞭夢裡再無其他可能。
或許……自己已經死瞭吧?不然,怎麼會不疼呢?
忽然,潤和帝心頭一顫,自己死瞭,皇後瑜兒和太子可怎麼辦?
太子是做瞭剖心手術的,自己一死,那些心懷鬼胎的閣老們會不會欺上瞞下?文武百官能不能對他唯命是從?
還有,吐蕃和突厥一直對大郢虎視眈眈,自己的死訊傳到邊關,大郢危矣。
潤和帝不自覺地咬緊牙關,不能死,絕對不能死,大小般若寺還沒肅清,文武的貪腐還沒查完,不能留個爛攤子給需要靜養的太子。
就算死,也要把那些欺上瞞下的老東西們一起帶走!
潤和帝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握緊雙拳,努力呼吸,用力睜開雙眼,雖然隻睜開一條很小的縫,但好歹是醒瞭。
直到眼睛能完全睜開時,潤和帝望著帶花紋的屋頂、以及周遭的蔚藍色佈簾,胸口貼著奇怪的東西,臉上罩著透明的物什,一條透明的的管狀物連著自己的胳膊……
身下是柔軟又有支撐的床褥,綠白條紋的被子,身旁有個方方正正的箱子,箱子的一面各種顏色的線正在起起伏伏。
這裡是……
是飛來醫館,潤和帝想起來瞭,這些都在魏傢畫師的畫裡見過。
守在床旁的尚藥局白奉禦又驚又喜:“陛下,您醒瞭?有沒有哪裡不適?餓不餓,要不要傳膳?”
潤和帝就算經歷過腥風血雨,也被眼前的一切震驚瞭:“白奉禦,孤記得你暈馬車?不是,你們是如何把孤運上飛來峰頂,孤還能活著的?”
白奉禦一時間悲喜交加:“陛下,您看起來舒服多瞭,太好瞭。”
潤和帝生怕自己是回光反照,一瞪眼:“撿重要的說。”
白奉禦立刻把泛出的淚水硬生生憋回去:“陛下,據下山的醫仙們說,想看看國都城三月初三的巳水節……”
潤和帝覺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又怒瞭白奉禦一眼:“沒有孤的口諭,就算他們走到宮門外都進不瞭宮……”
白奉禦左右為難,最後才吭吭哧哧地回答:“啟稟陛下,是皇後……”
潤和帝長嘆一息,是啊,除瞭皇後還能有誰?
潤和帝的眼角餘光瞥到床簾外的半截人影,不由提高音量:“誰在簾外偷聽?”
魏璋跪得端端正正,回答得也特別清晰:“啟稟陛下,奴未經陛下允許不敢擅自起身。”
“哼……”潤和帝此時渾身舒服,實則怒意早散瞭,魏璋就像一條滑不溜手的泥鰍,需要對他有諸多約束,並時時敲打。
白奉禦不著痕跡地岔開話題:“陛下,要不要傳膳?”
潤和帝卻迅速反應過來,魏璋跪瞭那麼久滴水未盡,也聽皇後說過,飛來醫館的吃食極好,現在身體有瞭明顯的改觀,興致來瞭:“傳。”
“魏璋,起。”
“多謝陛下。”魏璋雙手撐地、姿態非常不雅地站起來,盡量不著痕跡地活動膝蓋。
“想溜?”潤和帝反問。
魏璋行禮:“啟稟陛下,安醫仙很快就來,奴是譯語人。”
潤和帝揮瞭揮手:“滾去吃飽喝足再回來。”
“多謝陛下。”魏璋腳底抹油溜得飛快,出瞭搶救大廳直奔洗手間,把醫護提供的加厚護膝護腰護踝都取出來,然後又跑去食堂找大廚哈啦一番,吃得肚子溜圓才走回急診。
現在醫院聯網,各檢查科室的報告都能瞬間收到。
中醫科醫護們在安主任的帶領下,再次出征搶救大廳,進來第一樁事,就是看潤和帝這些年的藥方,判斷他可能存在的問題。
安主任笑得既帥氣又和善:“來,第二次大考,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中醫科醫護們走過最遠的路,就是安主任的套路。
等每個人都說出自己的觀點以後,各個檢查結果也出來瞭。
大傢立刻圍在電腦前面看潤和帝的各項報告,越看越驚訝,就他這身體能撐到現在,屬實不易。
安主任電腦裡的全身ct報告單,潤和帝的肩峰、肱骨、股骨、骨盆等有七處陳舊性骨折,甚至有兩處還是畸形愈合,這報告真是看著都疼。
潤和帝的肺片裡,肺紋理增粗,還有點狀鈣化結節,塵肺;心肌肥大,主動脈狹窄……
另外,潤和帝的血生化報告單上顯示,貧血、血小板偏低、體內重金屬超標嚴重,以及不同程度的肝腎功能損害。
再加上他年紀大瞭,衰老不可逆,在國都城真是一天天地熬日子。
最後,中醫科醫護們統一定論,就算用上所有的支持療法,潤和帝有質量的生命最多隻能延長十個月。
安主任不自覺地看向搶1床,以及還在安睡的太子和張醫師,生離死別四個字公平地降落在每個人的頭上,無人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