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院長和金老望著“熱火朝天的搶救大廳”,一時間心緒復雜。
“上醫”就像突然給到的氧氣,湊到這些慢慢燃盡的火柴上,會讓火焰瞬間變亮,同時會讓火柴飛速燃盡。
兩人離開搶救大廳,走到急診大樓的天臺,偷空欣賞飛來峰的春末夏初,層林盡染的綠色,清新的空氣,遠處瀑佈的水聲……都讓人覺得心靜。
金老心情很好:“老鄭,不知道農戶們帶下山的種子有沒有種下,有沒有好好地長?現在應該發芽抽苗瞭吧?”
“到現在都沒消息,是不是種成瞭?”
“喂,老鄭你怎麼不說話?”
鄭院長拿出手機看瞭一條新消息,樂呵呵的臉龐瞬間嘴角下垂,盯著金老:“你竟然讓床位醫生對我保密?”偏偏自己是已經退休的院長,還沒有查詢權限,真……生氣,還有點憤怒。
金老毫不在意鄭院長的憤怒:“你天天把我搬上搬下的,心裡沒數?”
正在這時,本該在復蘇室或監護室的劉秋江主任,帶著怒氣沖出通往天臺的門,劈頭就問金老:“這麼多年的交情,你為什麼不說?”
金老端坐在電動輪椅上,眼神復雜,嘴巴仍然不饒人:“說瞭你倆能治得好?”
鄭院長和劉主任仿佛毫無征兆挨瞭一刀,閉眼的同時還身形一晃,那把無形的刀子還在無形的傷口上攪來攪去,疼得渾身發抖。
鄭院長雙手插進口袋,拳頭捏得很緊,緊到指甲掐著手掌心的肉,很疼卻也隻是疼;劉主任一腳踹翻瞭天臺邊緣的紙箱,沒想到箱子裡有重物,腳趾疼得鉆心。
金老一字一頓:“我住進老年病房前就查過所有的資料,肌萎縮側索硬化癥,有明顯的遺傳性,傳給兒子的機會很大,俗稱漸凍癥,嗯,我是發展很緩慢的那種類型。”
“一年多瞭,除瞭容易摔倒,坐瞭電動輪椅,沒有其他什麼問題。”
鄭院長張瞭張嘴,一個字都沒說出來,金老還有個兒子在國外,這可怎麼辦?
劉秋江不假思索地問:“有沒有通知你兒子去檢查?國外能不能預防或者延緩發作?”
金老擺瞭擺手:“不用瞭,他沒有這個煩惱。”
鄭院長和劉秋江互相看瞭一眼,這怎麼可能?!
金老的嘴唇和指尖都在顫抖:“兩年前,他和同學參加音樂節遇上瞭槍擊事件……當時我和老伴都過不瞭這個坎。”
鄭院長和劉秋江兩人瞬間紅瞭眼圈。
金老的神情又變得坦然:“一年前老伴走瞭我查出這個病,現在看看,一人吃飽全傢不餓,挺好。”
沒人回答,也沒人詢問。
金老惡聲惡氣地瞪著他倆:“你們敢露出半點憐憫的眼神試試?”
山風吹過天臺,帶來淡雅的花香,翻倒的紙箱邊輕輕拍打磚石,一隻白臉山雀忽然飛停在金老的肩頭,翹著長長的黑色尾羽,嘰嘰喳地叫。
金老興致勃勃地望著山雀,還是不
饒人:“喂,劉一刀,你很閑啊?還不快點去看病人?”
劉秋江暴躁地跺瞭兩下腳,轉身就走,走出去五步又折回來:“你給老子等著。”
“幹嘛?你還想教訓病人?!”
“晚上找你下棋!”說完,劉秋江像陣風一樣刮走瞭。
鄭院長的眉頭皺出三個褶,卻還是鬱悶得覺得透不過氣。
金老一臉無所謂,肩頭的山雀忽然飛走,很快消失在樹林裡,大概飛去瞭山下的農田。
誰也不說話,氣氛沉重得令人窒息。
鄭院長看瞭一眼被強行綁住的運動手環,晃動手腕時屏幕亮瞭,心跳143,立刻調整呼吸,努力恢復平靜。
金老望著山下隱約可見的農田,沒事人似的問:“老鄭,你說,之前帶下山的種子,司農寺有沒有好好種下,不知道現在有沒有長出來?”
鄭院長看著直嘆氣:“哎,你能不能操心一下自己?”
金老特別坦然:“老鄭,你是瞭解我的,從小到大我就心高氣傲,特別好面子。”
“所以,哪天早晨我沒法靠雙手撐起來,麻煩你給我個痛快,別讓我當活死人,結束後就把能用的拆瞭,我當瞭一輩子老師,死瞭也要當大體老師。”
“這是我的遺言,手寫的在床頭櫃抽屜裡。”
金老說完,操縱著電動輪椅離開天臺。
鄭院長的左腳邁出又退後,反復瞭三次,才在電梯關門前走進去。
金老向右抬頭,仰望鄭院長:“老鄭,穿越以後我每一天都很高興,就算是根老柴火,我也是很亮的一根老柴火。”
“嗯,”鄭院長點頭,“你是最亮的。”
“那是當然,”金老非常自信,“你說,等供油恢復瞭,我是不是也能去國都城外的農田裡看看?”
鄭院長和金老的視線同時集中在電動輪椅上。
金老改變主意:“我可以在官道邊上看。”
“行!”鄭院長回答得很幹脆,“機會有的是。”
他倆走到急診大廳,就看到保安老李送來一封書信:“鄭院長,外面來瞭一撥人,自稱是司農寺的官員,這是拜貼。”
???
鄭院長滿頭問號:“司農寺?”
金老呵呵一笑:“真是白天不能說人,剛說到農田,司農寺官員就上山瞭。”說完,接過拜貼拆開看起來。
原來,貴女產婦們連吃瞭一個月的訂制營養餐,下山回傢後哪兒都不適應,沒有抽水馬桶、沒有沖淋房這些就算瞭,連大郢的吃食都很不習慣。
沒辦法,大郢的吃食,就是那麼單一,蔬菜水果品類就是那麼少。
貴女的阿娘們都是貴婦,如果她們沒上過山就難以想象,偏偏她們都親身經歷過。
於是,貴婦們就想著,能不能多送些米面糧油上山,換點飛來醫館的食材回來。
她們傢中有不少親戚都在官場,聽說貴女們回到國都城,免不瞭登門道賀。
道賀送禮以後必然要拉著閑話傢常,總會提到飛來醫館,以及產婦餐。
長輩同輩們裡有人參加過年初的東宮宴,凡是吃過飛來醫館的水果,都表示絕對人間美味。
沒吃過的人想嘗,產婦們更加想念,一來二去的合計以後,司農寺少卿親自出馬,想請飛來醫館多贈送一些食材種子或者小苗,不能送的話,買也可以,盡管開價。
當然,司農寺官員是有胸懷在的,如果能試種成功,必定大力推廣,絕不會藏私,讓尋常百姓也能種植也能吃到。
為瞭表示誠意,司農寺少卿不僅帶瞭米面糧油,還帶瞭一馬車的銅錢,通過“天梯”上山以後,整個人都暈乎乎的,不是恐高,而是興奮和激動。
飛來醫館真是眾仙齊聚的地方!
哪怕被拒絕,司農寺少卿也覺得值!
醫院四周的藍鐵皮都拆瞭,金老現在從急診就可以看到醫院大門外面堆得滿滿當當。
鄭院長有些為難,液壓車都沒油瞭,這麼多東西隻能人工搬運,這要搬到幾時去?
金老收瞭拜貼,比瞭個請的手勢:“這事,我等需要商議,你們先見陛下吧?”
司農寺少卿當時就怔住瞭,自己隻有正六品,是真正的小官,平日很少有機會上朝會,怎麼忽然之間就要見陛下瞭呢?!
這……幸福來得太快,更讓人心跳加快!
於是,司農寺少卿跟著譯語人走進急診大廳,穿過走廊,等自動門打開後,就看到瞭半靠在病床上、正在活動餐位板上奮筆疾書的潤和帝,以及……那些久未出門的大郢重臣們。
天啊!
司農寺少卿一激動就絆瞭自己一跤,整個人摔趴在搶救大廳裡:“奴司農寺少卿田進,攜米面糧油上飛來醫館求取食材種子,見過陛下。”
潤和帝抬瞭一下眼皮:“田進?”
“是,陛下。”
“平身,”潤和帝寫完一張紙,團成球,扔給搶2床的大臣,“孤寫完瞭,太傅,你的呢?”
“陛下,老臣的也寫完瞭。”一個紙團扔出去。
沒錯,搶救大廳裡的“老火柴們”爭分奪秒,根本等不及傢仆傳遞,直接把紙團扔來扔去,用蔣建國主任的說法,也算是一種床上運動。
反正他們寫的是草稿,定稿後自然有文書謄寫,再交給他們審核。
司農寺少卿起身後,勉強站住,就被飛來飛去的紙團看呆瞭,這,啊這……
老臣們逐個抬頭,看一眼,然後嗯一聲:“田進是嗎?”
“是!”田進恭敬行禮。
潤和帝手中的筆一頓,忽然有瞭想法:“你們喜歡吃哪些菜?列個單子,都向鄭院長和金老求種子,讓田少卿帶下山,如何?”
“陛下,此法甚妙。”
“陛下,奴喜歡吃那個小小的綠菜。”
“陛下,奴喜歡……”
“陛下,奴來擬清單。”
老人傢們興致勃勃地點菜,開開心心地寫,雖然他們也知道水土對植物很重要,但哪怕十樣裡能種成一樣,推廣下去,也是極好的事情。
很快,一張菜單就寫完瞭,呈到潤和帝手中。
潤和帝看瞭兩遍:“鄭院長和金老在嗎?孤有事相商。”
譯語人趕緊去通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