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尾鼠筋質地細軟,卻又很有韌勁,捋直瞭是長長一根,通透如玉,瞧上去就不似凡物。
謝征想瞭想,找錢掌櫃借瞭針線,趁記賬空閑將它編成瞭一條紅繩。
鼠筋作為主幹被藏在最裡邊,密密匝匝的紅線纏繞著,把華彩全數遮擋,和鎮上稚童手腕腳腕上會戴的祈福鏈沒什麼兩樣。
等午時過去,客棧前堂重又冷清下來後,忙裡忙外的夥計幫工終於能稍微歇歇,謝征才得以放下筆桿。
【宿主也真是心大,居然把小BOSS一個人放置那麼久,就不怕出事。】
腦海裡,011哼哼唧唧地咕噥。
之前它聽完謝征的打算後著實消沉得好一陣子沒冒頭,謝征看不下去那副自怨自艾的模樣,就打發它去系統數據庫裡查查關於涅尾鼠筋的詳細資料。
此刻見011不僅順利返回,還恢復瞭平時的精神,知道它肯定查到瞭什麼,便直截瞭當地問:“數據庫裡怎麼說?”
【就和商城簡介裡描述得差不多啦。】011一五一十地告訴他,【涅尾鼠天敵很多,成長周期長,幼年期十分弱小,偏偏還活在危機四伏弱肉強食的大荒原,全身都是上好的煉器材料,很受修士歡迎。】
【所以涅尾鼠妖與生俱來就會隱蔽氣息,保護自己,進到六階化形後更是有和青丘天狐一般千變萬化的能力,是罕見的可以生活在人族不被發覺的妖。】
【它的筋絡即使不經過任何處理,也有藏匿氣息的作用,除非挨得極近且修為差距過大,否則不會被輕易察覺。】
【至於我們買到的那根,雖然殘破瞭,但生前可是從七階涅尾鼠身上扒拉下來的,還能模糊形容、遮蔽天機……可惜,要是拿去煉器,肯定就不止持續三個月瞭……】
語氣低落下來,011憂心忡忡:【宿主,你真的要那麼做嗎?BOSS不修煉變強的話就拿不到積分,我們不會有第二個100點,商城也沒有第二份涅尾鼠筋瞭,三個月後那個妖修再找上門怎麼辦?】
謝征道:“你再看一遍商城描述。”
【咦?好吧,我看看……取自最擅長隱蔽身形與氣息的七階涅尾鼠妖,匿息符的重要材料,傍身可遮掩氣息。】
011照著念道,【能使形容模糊,旁人不得認出,因收容時出錯割下的一小塊邊角料,作用時效隻持續三個月……?】
它有點明悟:【意思好像是說,使形容模糊的作用隻持續三個月?其它的不是?】
“你剛剛也說瞭,涅尾鼠遮掩氣息的能力與生俱來,更佐證瞭這一點。”攥緊手中紅繩,謝征垂下眼,“而且,就算我會錯瞭意,這東西隻能用三個月……那妖修也未必會再來。”
【為什麼?】011不明白。
“若你是一個妖修,混進明淶仙境,不會心驚膽戰嗎?而這個時候,忽然發現尋找的氣息不見瞭……意味著什麼?”
【人死掉瞭?】
“那倘若三個月後又出現瞭呢?”
【……會覺得,是不是哪裡出問題瞭?】011努力推測道,【可能是搜尋方法有什麼錯?畢竟之前十幾年都沒來找BOSS,話說回來,他們到底要BOSS做什麼!】
它發出一聲哀嚎:【可惡的原著!為什麼不多寫點BOSS過去的事情啊——】
謝征也很想問這句話,《問道》大部分篇幅都集中在主角蔚鳳身上,傅偏樓作為蔚鳳的勁敵,每回出場都聚焦於兩人之間的爭鋒,對他本人的背景故事敘述少之又少。
讀者們知道BOSS過去可能很慘,人妖都不容他,但不清楚具體發生過什麼,整個身世如蒙迷霧,隻能窺見隱約一角。
不過眼下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
“既然都找到永安鎮來瞭,不難發現這裡是凡人生活的地方。既然是凡人,又沒有死去,那麼為何氣息會消失?他出瞭什麼問題?遇到瞭什麼?或者……被誰先一步發現瞭?”
【啊!是哦!妖修又不可能知道會有系統商城,能遮掩氣息的東西肯定不會是凡人會有的!】
“再進一步,是誰先一步發現瞭?其它妖修?還是仙傢道門?”
謝征順著思路繼續往下,“既然遮掩瞭氣息,後面為何又不遮瞭?有什麼盤算?如果繼續找來,找到的是BOSS,還是陷阱?”
【是原著蔚鳳經歷過的劇情!】011不禁驚呼,【宿主我想起來瞭,蔚鳳作為此世僅存的鳳凰,能藏在道門那麼多年不被發現,就是因為身上有一件由涅尾鼠筋編成的裡衣!】
“嗯。”謝征淡淡應聲。他會在那麼多商城物品中註意到涅尾鼠筋,就是因為原著劇情。
《問道》不是典型的大男主修仙小說,花費瞭大量筆墨在人與妖的對立篇幅上。男主蔚鳳雖是妖,但從小在道門長大。
他為復仇而來,卻在記憶封印時和人結下許多羈絆。
記憶封印時,蔚鳳完全把自己視為人類,也跟著師門除過不少妖;封印解除後,他的內心時刻處在水深火熱之中,無法在情感和大義間作出選擇。
直到身份暴露,前一秒還是人人艷羨的天之驕子,後一秒就被師父親手拷上瞭絞刑架。
道門利用鳳凰的特性,一把火將蔚鳳整個點燃,燒毀瞭他身上那件涅尾鼠衣,放出百鳥之王的氣息,引誘妖獸前來。
靈力燃起的火遇風而長,遇雨不滅,蔚鳳就這樣被燒瞭九九八十一天,死去活來中眼睜睜看著前來的同類哀鳴連綿,在腳下鋪成屍山血海。
這種事並不罕見,許多修士捉到大妖都會這麼做。妖族重傳承重血統,綁到妖王,就會有源源不斷的材料前赴後繼送上門。
早知人妖殊途,那一刻,蔚鳳終於被喚起銘刻在血脈裡的恨意。
他從此完全舍棄掉做人時的種種,徹底站回瞭妖族的立場,浴火重生,成為日後無比憎恨修士的涅毀鳳王。
由此看來,傅偏樓身上也極有可能流淌著某位上古大妖的血。
不過他的情況就更微妙瞭,在道門被叫妖人,在妖族也不受待見,非人非妖,撲朔迷離。
即使到故事的最後,《問道》都沒有講清傅偏樓的秘密。
謝征在抽屜裡找出一瓶金瘡藥,連同紅繩一起放到袖袋裡,又端瞭兩碗吃食,朝柴房走去。邊走邊為這番話作瞭總結:
“假設你是那個妖修,明知有蹊蹺,還會再次犯險,前來一探究竟嗎?”
011真是對它這位年紀不大宿主的仔細和大膽嘆為觀止:【……我又不傻。】
其實挺傻的。
謝征念頭剛剛飄過,才安靜下來的小奶音又突然開始飚高音:【宿主!大事不好!漲瞭漲瞭!】
【BOSS的黑化值又漲瞭!41%……43%瞭!發生瞭什麼事?!】
謝征一凜,當即臉色肅穆地快步往柴房趕去。
到後院的路不長,很快,他便看見柴房門口,一高一矮兩個人相對而立。
柴房的門大敞,一個胖乎乎的身體站在門口,神情愣怔,地面上滾落瞭好幾個白白胖胖的小饅頭,還有盤子摔碎的殘片。
傅偏樓則陰鬱又警惕地盯著對面,手背上有寸裂口,正往外點滴滲血。
是錢掌櫃?
他一瞬間劃過好幾個猜測,腳步不由停瞭一下。
錢掌櫃低頭望見少年被劃傷的手,嚇瞭一跳,焦急地想去捉來細看情況。
這個動作像是點燃瞭導火索,本就時刻關註他的傅偏樓一下子渾身炸起,十分應激地想推開他,可惜人小力微,掙紮甚至都未被錢掌櫃察覺到。
他拎著少年的手,慌忙問:“你沒事吧?等等,前堂有傷藥,我去拿一下……”
話還未盡,下巴上的小胡須忽然被揪住,狠狠一拽。錢掌櫃被扯得痛瞭,下意識向低處看去。
就在此時,少年用空手撥開遮著左眼的額發,沖他微微仰頭——
“錢掌櫃!”
一道厲聲忽然拉走瞭兩人的註意,他們轉過頭,隻見向來不動聲色的謝征眉頭緊皺,大步流星走來。
傅偏樓瞥瞭他一眼,低下頭,順勢掙開瞭錢掌櫃的手。
他本就瘦弱,在錢掌櫃的對比下更顯得弱不禁風,手背還流著血,看上去一副被欺負瞭的模樣。
錢掌櫃見狀很是尷尬,對謝征解釋道:“我看你還在忙,想起來都過瞭晌午,你表弟還沒吃東西,小孩子該餓壞瞭,就想送點什麼……沒想到不小心打翻瞭……”
哪是什麼不小心,不小心怎會劃傷傅偏樓的手?
謝征心裡門兒清,搖搖頭:“我表弟不懂事,掌櫃的莫要見怪。”
“嗐,也是我思慮不周,都忘瞭你跟我說過你表弟怕生。”見他沒生氣責怪,錢掌櫃松瞭口氣,“他手劃傷瞭,我去拿傷藥來。”
“他之前就摔瞭一跤,膝蓋跌破瞭,我擅作主張已經拿過來瞭,還沒和您打招呼。”
錢掌櫃擺擺手:“小事小事,你快給他擦藥吧!本來放客棧抽屜裡就是僅你們用的,用不著客氣。”
謝征點點頭,環視一圈,抱歉道:“摔的盤子就從我工錢裡扣吧,這邊我來收拾,掌櫃的不用煩心。”
錢掌櫃看出他有話跟自傢表弟說,也不多賴:“成,就麻煩小謝瞭。盤子不打緊,你也別怪你表弟……”
送走瞭人,謝征面上禮節性的笑意眨眼消失。他端著碗走進柴房,將東西放在木板上,回頭看向一動不動的傅偏樓,聲音平淡:
“不進來?”
傅偏樓在門檻上蹭瞭蹭腳底的泥,背著手沒答話。
錢掌櫃以為謝征的怒氣是針對自己,他卻再清楚不過——這個人其實在為他的舉動生氣。
因為他剛剛想用那隻藏有魔的左眼,去折磨錢掌櫃。
【進去唄,猶豫什麼呢?】魔哼道,【你受傷他可比你緊張,一會兒指不定捧著你的手甜言蜜語,說什麼“別怕,已經沒事瞭,有我在”……嘔嘔嘔。】
傅偏樓才不信它。
他們僵持瞭一會兒,謝征的眉頭越蹙越緊。
少年忽然轉身,蹲到摔碎的盤子前,伸手撿起沾著塵土的小饅頭就往嘴裡塞。
謝征真被他氣笑瞭。
“傅偏樓,”他冷冷道,“你該不會覺得我脾氣很好吧?”
“進來,上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