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糾結

作者:扇九 字數:3797

《問道》的上半卷,詳致描寫瞭主角蔚鳳從一名孤僻少年,一步步成長為七傑之一,最終問鼎宗門大比,風頭無兩。

這一過程中,既遇見瞭融化他心防的師長親友,也有過各路與他作對的反派們。

陳傢舅甥則是其中較為特別的兩位。

陳晚風天縱奇才,年紀輕輕便登上太虛門峰主之位,生性孤傲,一心向道,座下僅有兩位弟子,其中一個還隻是記名。

唯一的親傳便是他的親外甥——陳不追,也同樣是修道的好苗子。

不過和舅舅正相反,陳不追有副通透溫厚的好脾氣,不驕不躁,素有君子之風。

惜敗蔚鳳之後,陳不追也並未生怨,反而十分佩服。

兩人雲頂論道,各抒己見,直發胸臆,好好交流瞭番禦器和禦訣之間的差異心得,交淺言深,惺惺相惜。

若無後來發生的一系列事情,他們說不定能成為知交好友。

然而,壞就壞在,陳不追還有個路走窄瞭的記名師弟。

彼時,蔚鳳尚且意氣風發,快意恩仇,道友遍佈天下。裡頭最為要好的一名,便是同屬仙境七傑之一,清雲宗的成玄。

陳不追的師弟楊不悔,恰好與成玄有怨。

但螢火豈能與日月爭輝?和身為道門天驕的成玄相比,楊不悔根骨平庸到可憐,修為更是不值一提。

愈是把自己和成玄相提並論,愈是覺得羞辱難當,遠不可及。

於是楊不悔越來越尖酸刻薄、不擇手段,為瞭讓成玄吃癟,暗暗使瞭不少絆子。

事跡敗露後,是陳不追及時趕到,從成玄和蔚鳳手底救下瞭師弟,並向兩人懇請饒恕。

蔚鳳因此對陳不追感到失望,遂不再來往,陳不追幫楊不悔收拾好爛攤子,希望他能回心轉意,卻不想對方更加偏執。

後來遇見傅偏樓,順理成章地成瞭BOSS的手下。

掰倒成玄,是傅偏樓初露崢嶸、走入世人眼簾、打響妖道名號的第一樁“功績”。

也正是自此往後,他和蔚鳳展開瞭經年累月的互相算計與對抗。

而由於楊不悔之故,這對舅甥也被迫站上瞭和主角相對的立場,雖不曾和蔚鳳正面相抗,但實力棘手,也壞過不少事。

算是非典型的反面角色瞭。

既然知曉陳勤不簡單,很可能是太虛門的陳晚風,謝征又怎會讓傅偏樓和他接觸?

涅尾鼠筋還在少年手腕上綁著,雖然做過掩飾,但能否瞞過陳勤的眼力,可就是個未知數瞭。

況且傅偏樓身世不明,很可能有大妖血脈,難說會不會被發現端倪。

謝征不會冒這個險。

打定主意,他站起身,走到李草身前,低眸回望一眼傅偏樓,開口道:“你留在客棧,我領他去。”

“我留在客棧?”傅偏樓一愣,指著自己鼻尖,不可思議地重復一遍,“我?留在客棧?”

察覺到謝征不容置喙的意思,他蹙緊眉頭,問:“為什麼?那把鎖究竟是什麼?讓你這般緊張?”

“……”謝征瞥瞭眼李草,小傻子不解地看著兩人,還以為他們要吵架,一邊一個扯住瞭衣角,“啊啊”地在叫。

倘若李草就是陳不追,日後便能恢復心智。

這樣一來,不能在他眼前亂說話是其一,其二……他已遭受過魔眼帶來的幻覺,知曉傅偏樓的邪異之處。

該讓他跟著陳勤走嗎?

那很有可能會暴露出不對,運氣好些,他沒有傻瞭以後的記憶,相安無事;運氣差點,興許會擾亂自己的計劃……

可先不論要怎樣才能阻止陳勤把人帶走,留下來,對李草來說百害而無一利——

餐風露宿、無人管教地傻一輩子,和未來萬人仰慕的仙境七傑,誰都知道該怎麼選。

強行改變李草的人生,往後又有誰能照顧他?

……不,他為什麼要顧及李草的境遇?

思考如何保證任務完成才是第一要事。

光一個傅偏樓就夠他殫精竭慮瞭,根本沒有餘裕再去管別的……

謝征盯著一無所覺的李草,臉色漸沉,正要狠下心來,摒棄掉多餘的同情,身後,傅偏樓豁然站起。

他繞到前面,插入謝征和李草之間,仰頭道:“我們出去談談。”

說完,拽住謝征的袖擺就往門外走。

“呃呀呀!”李草困惑地想跳下凳子追過來,被他一個手勢安撫住。

身量並不寬闊,還有些纖細的少年,在此刻展露出一股不容違逆的氣勢:

“你在這別亂動,不準偷聽,知道麼?”

“啊嗚……嗚……”

“放心,沒有吵架。”傅偏樓沖他笑瞭笑,“很快就好。”

謝征沒有否決,順著被拉扯的力道,一路走到瞭桂樹下。

清風吹來一陣甜香,讓他繃緊的心弦舒緩幾分。傅偏樓松開手,嚴肅道:“好瞭,你可以說瞭。”

“說什麼?”

“那把鎖的問題啊。你不是想避開李草?”傅偏樓頓瞭頓,瞪他,“該不會,連我你都想避開吧?”

謝征沉默,這孩子在某些地方總是出乎想象地敏銳。

他的沉默沒有維系多久,畢竟這件事,瞞著傅偏樓也沒有意義。思索片刻,言簡意賅道:“李草的舅舅,不是凡人。”

“不是凡人?”傅偏樓挑眉,“幾個意思?你是說陳勤並不是像楊飛鵬信裡寫的那般,是個富商?他還有別的身份?”

“沒錯。陳勤——若我沒有猜錯——他應當還有一個名字。”謝征緩緩道,“陳晚風,晚風真人,虞淵仙境太虛門的弟子。”

太虛門是個什麼東西,傅偏樓是不清楚的,不過他至少知曉三大仙境。

從名字看,應當是和明淶仙境的清雲宗一樣,是傳說中的仙山道門。

“等等……”他一頓,旋即驚異道,“李草他舅舅是仙山上的存在?”

見他理解瞭,謝征輕輕頷首。

“鎖上的花紋,乃太虛門標識,赤訣符。這種東西作為門內弟子遊走在外的身份證明,不太可能造假。”

猶豫一會兒,謝征補充:“另外,我懷疑李草是書上的人。”

“書上的人?”傅偏樓念叨著,面色大變,“你是說,他在那個命定的話本裡,有出現過?李草?”

過瞭兩秒,又急急追問:“他最後怎樣?”

“……”謝征道,“你都滅世瞭,還問我他最後怎樣?”

傅偏樓無言以對。

他仍舊不敢相信,喃喃自語:“李草?他……那個小傻子……他怎麼會……”

“跟陳勤走的話,”謝征搖搖頭,“應該不會再繼續傻下去。”

他與傅偏樓對視:“這意味著什麼,你明白麼?”

伸手撩開遮擋左眼的額發,露出那雙清棱棱的異色雙眸:“李草……他知道有關你的太多東西瞭。”

“等他不再傻下去,自然明白先前發生過的事情有多異常。更何況,仙門手段之奇詭,我們防不勝防,屆時,若他將你眼睛的問題告知他人……”

“不會的!”傅偏樓一個激靈,瞪大眼睛,“就算……就算他恢復心智,也不會想害我,我相信他!”

謝征一嘆:“他不想害你。可若是感到疑惑,去詢問別人,比方說陳勤,被察覺到不對,你要如何是好呢?”

“……”

傅偏樓說不出話,他無法否認這個設想。

“我……對瞭,我可以偷偷告誡他,讓他不要胡亂聲張。”

謝征放下頭發,曲起手指,敲瞭敲他的眉心,眼裡滿是不贊同:“你以為我會允許冒這個險?”

傅偏樓捂住額頭:“那你決定不讓李草被帶走嗎?”

這回輪到謝征沉默瞭。

他猶疑半晌,才肯定道:“自然如此。”

“騙子。”傅偏樓卻毫不猶豫地說,“你要真心想這般做,眼下就不會在這兒跟我說些有的沒的,而是開始想辦法怎樣達成目的瞭。”

“……原來你在為這個發愁。”他退後兩步,小狐貍似的露出一絲狡黠笑意,“謝征,你有時候真的很心軟誒。”

“胡言亂語,無稽之談。”

謝征不願和他多辯解。

傅偏樓也不糾纏,輕巧地轉過身,仰頭盯著枝繁葉茂的桂樹發呆。

不知過去多久,他忽然想通瞭什麼般,長舒一口氣。轉回身,彎起眉眼道:

“算瞭。沒法做選擇的話,就不要想那麼多,順其自然吧。”

“順其自然?”謝征蹙眉,“你要將自己置身於危險當中?”

傅偏樓反問:“那不然,我去和李草說,讓他別和他舅舅走,把鎖扔掉先藏起來?”

“這樣一來……他……”謝征抿起唇,“他會傻一輩子的。朝不保夕、顛沛流離……”

和陳不追這個名字相比,天塹之差。

“進也不準,退也不準。難不成,這事還能兩全麼?”

正是無法兩全,他才會始終無法決斷。

謝征覺得煩瞭,他向來狠得下心,鮮少陷入猶豫。

可面對傅偏樓,他無法說出讓李草繼續過自生自滅的日子,這般殘忍的話。

傅偏樓卻想得更開一點。

“就按原本打算的那樣做吧。”他決定道,“讓李草自己選。留下來,還是和他舅舅走。”

“我們不出手幹涉,他就會和陳勤離開。”謝征提醒,“否則也不會有後來的陳不追。”

“陳不追?這個名字……”傅偏樓想瞭想,“總比李草好。”

他繼續道:“那可未必。謝征,自我們留在這個鎮上,認識他以後,早就是一種幹涉。”

“你說李草會跟陳勤走,可他是自願的嗎?還是被不由分說帶走的?書上有寫嗎?”

自然沒有。否則謝征也不會才發現李草就是陳不追瞭。

“更何況,”他咕噥著,接住樹上飄落的一小簇花,“我還沒同意讓陳勤帶他走呢。誰知道那個莫名其妙的舅舅是怎麼一回事,會不會對他好,書裡有說嗎……”

謝征怔然,隨即回答:“陳勤把他養成瞭很厲害的人。”

“厲害?呵呵……”傅偏樓諷刺一笑,“我能滅世,不比他厲害?可我若過得好,又何必去滅世?”

他偏過臉,日光透過葉隙,落於如畫眉間。

“謝征,你覺得,當個傻子不好嗎?”

“你們認為李草跟陳勤走是正道,會不用煩憂衣食,會有親人庇護,會變得很厲害……”

“有沒有誰去問過李草,他願意變得正常嗎?他願意當陳不追嗎?他願意想起過去那些可怕的經歷嗎?”

謝征難以形容,那一刻浮現於傅偏樓身上的東西。

桂樹下,少年隻手拈花,似是憐惜。轉眼間又將其碾碎,唯剩一段如故香氣,殘存在指尖。

好似天真,好似殘虐。

他把帶著香氣的花汁抹在謝征袖口,隱去眼底泛濫的執拗,仰起臉,輕輕說道:

“有許多東西,已經和原本不同瞭。”

是你改變的,他忍不住想,你怎麼半點自覺也沒有呢?

“李草是傻子,卻也沒那麼傻。他如果願意和陳勤離開,我會拜托他幫我保全秘密,或者大不瞭,我們離開永安鎮。”

傅偏樓看向謝征,“他如果不願意……你幫我護住他的不願意,可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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