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道》中,對宣明聆這位將蔚鳳撿回問劍谷的角色,多少也有點交代。
他在谷中,身份有些特別。
蔚鳳稱呼他小師叔,蓋因他與恕己真人乃同輩,皆為問劍谷谷主之徒。
恕己最長,是大師兄;而宣明聆最幼,是小師弟。谷主久不收徒,近百年來唯一一回破例,便是為宣明聆。
他唯一的孩子。
可惜,盡管宣明聆堪稱含著金湯匙出生,卻頗為時運不濟。
母親生他前恰逢意外,被妖修偷襲,受驚難產而亡,他也未足月,從小體弱多病,少時幾乎提不動劍。
最為致命的,是身為問劍谷谷主的長子、由兩位天賦異稟仙修誕下的他,資質平平,僅有三靈根,恰好摸到入道的邊緣。
谷主對他百般呵護,靈藥喂養,占盡瞭好處,也才堪堪在弱冠時築基,此後毫無存進,二十年來,卡在築基期不上不下,令人唏噓:此生或許要止步於此瞭。
雖地位尷尬,但宣明聆本人看得很開,從不以谷主之子的身份橫行霸道。
他和恕己為師兄弟,自然納在內門名下,不過比起內峰,宣明聆更習慣住在外峰山腰,自己親手搭建的茅草屋裡。
問劍谷許多弟子,幼時上山,啟智懵懂,還不認字,他便在茅草屋外擺瞭草棚,充作學堂,閑來無事在那兒教教書。
這一輩的問劍谷弟子,幾乎都受過他的照拂。
瓊光也是其中之列。
“宣師叔脾氣很好,小時候我學不下課,整天趁練字時偷偷摸東西吃,印得紙上油乎乎的,他也從來看破不說破。讓我很長一段時間還以為自己做的很隱蔽。”
他說著,懷念地笑瞭笑,“他總記掛著我們這些外門弟子。後來等人陸續長大瞭,會接任務牌下山瞭,他又擔心大傢沒個趁手武器,在外被欺負瞭,就有瞭這麼個規矩”
“別看他身體欠佳,宣師叔可是鑄器師!他打的靈器,或許品質沒那麼高,但定然十分契合你。況且不收鑄器費,算是傢底不豐時難得的助力瞭。"
謝征默默聽到此處,不由問道:“即便不取費用,可我身無長物,總不該連材料都由師叔補齊?”
“放心,師兄我當然都考慮到瞭,才會領你過來。”瓊光道,“謝師弟,我觀你舉止不凡,當出身世傢,應是識字的吧?”
見人頷首,他得意地說:“那便沒問題。自帶材料當然好,沒有也無礙,在學堂給宣師叔打幾日下手,管管那群小蘿卜頭,就算抵債瞭,師弟你還能幫著教教書。”
“話說回來,再過兩個月,就是宣師叔的生辰瞭。"
瓊光感慨,“若是師弟你能趕得上回來就好瞭這可是外門難得的盛會。大傢都會提前備禮,當天當眾贈與師叔,多少有點攀比臉面的意思,送的東西來自五湖四海,琳瑯滿目、別出心裁,真真有趣極瞭。”
“我也該想想今年要送什麼前幾年都叫蔚師兄搶走瞭風頭,這是外門的規矩,他一內門弟子湊哪門子的熱鬧,可惡啊可惡”
他嘀嘀咕咕,足可見有多怨念,看來是真心敬重這位師叔。
謝征不由回想起原著中的這一段。
連谷主都不曾為宣明聆求來的洗靈果,世間極珍之物,誰拿到手都萬不可能當生辰禮送出。
偏偏蔚鳳這麼幹瞭。
理所當然,他依舊是焦點中的焦點,奪下瞭今年頭籌。
也不知倘若這等機緣被奪走,他會送點什麼?憑主角的氣運,會有其它奇遇麼?
交談間,兩人下到山腰,瓊光帶路繞瞭一段,一座連帶棚子的草屋就遙遙躍入眼簾。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遠處飄來念書的童音,有些口齒不清,山清草碧,一陣生機勃勃之意撲面而來。
等走近看,地方簡陋,可五臟俱全。
木桌木凳打磨得平整光滑,最前邊還有尊講臺,仙山不缺金銀,筆墨紙硯不算什麼貴重東西,人人桌上都有一具。
身穿外門白衣的小不點們立著書大聲念誦,有幾個不太專心,四處探頭,看到他們來,頓時擠眉弄眼,調皮得很。
“藏雲,莫要走神。”
溫潤的聲線響起,隨即,其中一個動作較大的女童頭頂就挨瞭一記。能看出沒怎麼用力,她吐吐舌頭,不懼地仰臉沖身旁青年說道:“先生,有人來啦。”
“先生看得見。”那人無奈地摸摸她的發頂,“繼續念吧,我去迎客。”
這兒和凡間的學堂並無兩樣,令謝征仿佛置身俗世,不由對從紙面上瞭解到的所謂“小師叔”升起幾分好感。
宣明聆雖年過四十,修仙之人容顏常駐,瞧上去還和剛剛及冠時沒什麼兩樣。
他是個單從面相看,就極其可親之人,眼角天然帶笑一般微微翹起,薄眉薄唇,色澤有些淺淡。
瞳孔也偏淺,映著天光,恍如琥珀,看來時,眼波流轉,暖如一段春意融融。
用原著中描寫的“君子爾雅,端方如玉”來形容,再貼切不過。
“瓊光?好久不見,近來如何?”他先是對瓊光一笑,接著,眸光移到謝征身上,露出些許疑惑,“這位是”
“我跟先前沒什麼兩樣,先生身體可還好?”瓊光寒暄兩句,拉過謝征介紹道,“這位是前不久剛入谷的師弟,道號清規,先生當然不認得。”
謝征適時見禮道:“姓謝名征,見過宣師叔。”
宣明聆在兩人面上掃過,大概明白瞭他們來意,輕笑道:“不必多禮。怎麼,清規可是要下山麼?”
“可不是嘛,”瓊光小雞啄米似的點頭,也不客氣,嘻嘻笑著貼過去,“謝師弟才入門,沒什麼底子,我當然一下想到先生瞭。他識字,正巧幫您分擔分擔,先生看如何?”
宣明聆失笑:“你啊不是聽聞前幾月就開始在山腳接新弟子瞭麼,怎的半點師兄模樣也沒有?”
“誰規定當師兄一定要嚴肅端正的?谷裡師兄師姐千百個,像我一樣熱情親切的可不多!”瓊光拍拍胸口,“再說,先生面前,我還要裝模作樣嗎?那多生分!”
“就你嘴貧。”宣明聆搖搖頭,望向謝征,溫和道,“想來瓊光也與你說清楚瞭,接下來一段時日,有勞清規看照,教他們寫寫字、念念書便好。這兒的孩子有幾個皮得很,從小練劍修道,打鬧沒個輕重,你入道不久,看見瞭,喚我就是。”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妥妥當當,謝征自然沒有意見。
又打量他幾眼,宣明聆問:“問劍谷雖主走劍道,卻也不必定太死,適合己身最為要緊。清規,這靈器,刀槍劍戟,斧鉞鉤叉,乃至暗器符篆,你想要哪一行?”
“劍。”謝征沒有猶豫,無律曾說他適宜劍道,兩儀劍也授學劍道,他無意改換。
宣明聆頷首,“可。”
“從明日起,辰時至此。”他道,“不著急的話,為期半月,如何?”
為瞭避免與蔚鳳撞上,謝征本就提前一個多月去善功堂領的牌子,時間充裕,也不著急,便點點頭。
“多謝師叔。”
相處幾日後,謝征必須承認,宣明聆人如其表,脾氣極好。
說話從不大聲,富於耐心,和風細雨,眼裡始終帶有淡淡笑意。
更兼溫和之餘,舉止還很有分寸感,交代事宜清晰明朗,十分省心。
謝征每天過去,其實也沒幾樣事,無非打掃屋子,排排桌凳,宣明聆講完書讓孩童們練字時順道看看,有沒有誰寫錯瞭,糾正一下。
他形容冷淡,不假辭色,最初那群小蘿卜丁還有點怕他,每逢他在場,乖得都不敢出聲。
但說到底,從身份上看,謝征是他們的師弟。於是沒多久,便有孩子壯起膽子,耍花招偷懶瞭。
宣明聆對這些行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謝征卻不會輕饒,拆穿把戲毫不猶豫,一捉一個準。
不過很快,蘿卜丁們就發覺被捉住好似也沒關系。
新來的先生光會拿臉色唬人,實則一根手指都不會碰他們,發現走神的鬧騰的,喊聲名字作為警告,就作罷瞭。
嚴重一點,轉身去請一旁休息的宣明聆來,沒瞭後文。
請教問題,更是有問必答,次數多瞭,依舊是那副平靜神情,不見絲毫急躁。
最調皮的藏雲有天故作姿態學先生喊瞭句“清規”,隻得到一句“怎麼”,反倒被宣明聆敲瞭敲腦袋,好笑又好氣地責備她不敬師長。
日子久瞭,蘿卜丁們紛紛放松下來,甚至在謝征面前比在宣明聆眼皮下更無所忌憚。
“你倒能忍得瞭他們。”教完當天的課把人送走瞭,宣明聆不免有些疲憊,請謝征一道去茅屋中喝口茶水,無奈道,“有時候鬧起來,吵得我頭疼。”
謝征著實沒多少感覺,問劍谷的這群弟子比現代的熊孩子好管許多,再不濟,誰鬧得過表面乖巧凈在心底擰巴、冷不丁就爆發的傅偏樓?
他感到宣明聆還有別的話要講,便隻一笑,沒有作聲。
果然,不一會兒,宣明聆潤完嗓子,掩唇輕咳,“清規的劍,鑄好瞭。”
謝征一怔,又聽他道:“一會兒,還要請你過來,開個光。”
“開光?”謝征有些不解。
“靈器生靈,自會擇主。”宣明聆解釋,“雖不比傳聞中的仙器,會真正滋生靈智,卻也切實有自己的個性。”@“我想你也註意到瞭,其實讓你們來這邊打雜教習,並非有此需要,而是方便我觀察各位性情,方便鑄器。”他吹開杯中茶末,“清規之劍,如爾之人,某種程度而言,是柄利器。”
“但銳氣深藏,埋得太深,難以管束,須用主人之血牽引,所謂開光。”
話畢,他不禁莞爾,宛如想到不聽話的學堂孩童那般,“如此個性鮮明的靈器,我還未造過幾把,能走到哪一步,尚且要看它的主人。日後,請清規多多擔待。”
他這般形容,像個看孩子離傢闖蕩的父親,態度之認真,令本隻是隨意尋把可用之器的謝征不由正色起來。
想瞭想,回道:“既在我手中,定會依我之意而用。會否大放異彩,亦或埋名一世,不敢保證;但劍乃清正之道,除斬奸除邪、護佑身邊之人外,清規不會勉強。”
“有此諾,我便安心瞭。”宣明聆笑道,“給它取個名字吧。”
@名字麼.
謝征想到瞭原著中,傅偏樓的靈器,三大仙器之一的鎮業槍。
他猶豫片刻,輕聲道:“化業。”
自古以來,堵不如疏,鎮不如化。
若傅偏樓滔天業障難鎮,便由他來化解。
“化業好。”呢喃兩遍,宣明聆眼神復雜地望瞭他一眼。
爾後,忽地瞥向茅屋門口。
“兩位隔墻之耳,”語氣稍帶戲謔,並非生氣,也並非平時的如沐春風,“聽夠沒有?”
謝征隨之看向那邊,隻見充當門用的草簾後浮起兩道影子,相互推搡著小聲埋怨。
“都怪你氣息收斂不好,被小師叔發現瞭!”前者,乃一把極清澈的好嗓子。
“早說過,要聽便正大光明地進去,偷聽不是君子所為,暴露瞭還要怪我?”後者口吻冷淡,但聽聲音,他再熟悉不過。
“說得好似你沒有一塊偷聽似的!”
見兩人要吵,宣明聆搖搖頭,一揚手,桌上茶盞飛出。
“哎。”人影被推進屋裡,是個神采飛揚、容貌俊美的少年,一抬頭,懸之又懸地接住茶盞,涓滴未灑。
他彎起眼眸,半點不尷尬,嘻嘻笑道:“小師叔,可安好啊?”
後邊那個也跟進屋,迎著謝征淡淡投來的目光,眼神遊移,學著招呼道:
“呃,師兄可安好啊?”